鍾御蘭聞言才想起來低頭觀察自己的狀況,見狀也才意識到,自己恐怕是時候不多了。
不過這也在她意料之內。
畢竟兩人已經說了這麼久的話,再加上她為了掩人耳目,動用了麒麟角的最後一絲力量,強行把空間和自己的魂魄分為了三份,以此達到將三人分開同時交流,進而瞞天過海的故事。
甚至為了騙過不同的人,她給自己三份魂魄篡改的記憶都是不一樣的。
三份之中,隻有一份魂魄的記憶是真,剩餘兩份俱是假象。
然而隻有騙過自己,她才能當真做到騙過其他兩人。
哪怕是渡劫期的魂魄,也經不住劈成三份還肆意篡改使用。
眼看著鍾御蘭魂魄的透明度越來越高,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後,鳳清韻的面色不由得一白。
“看來是時間快到了。”鍾御蘭本人卻並不在乎,反而笑了一下後輕聲安慰到,“不要哭,清韻。若是有一日去了人間,說不定我們還能再相遇。”
鍾御蘭本就是人間屠夫的女兒,輪回後依舊投人胎的概率十分大,故而她說此話倒也不全是安慰。
鳳清韻聞言想扯起嘴角,讓離別不顯得那麼傷痛,可他最終卻失敗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蓄滿了眼底。
鍾御蘭見狀連忙轉移注意般輕聲問道:“好孩子,別哭。趁著為師還有用,你還有沒有什麼別的想問的?”
鳳清韻擦了擦眼淚剛想搖頭,驀然間卻想起了什麼。
他頓了一下後立刻拿出了那鮫人蛋。
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他眼角有些紅,似是剛剛哭過,周身的氣場也很低,於是它連忙安撫般蹭了蹭鳳清韻的手心。
鳳清韻呼吸一滯,隨即揉了揉它的蛋殼,忍著悲痛道:“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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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他擦了擦眼淚,拿出了原本裝著蛋的那枚寶匣,從中取出了那個刻著水波紋的玉璧遞給了鍾御蘭:“這是我和龍隱偶然之下得到的鮫人蛋,盒子則是用來裝祂的寶匣。匣子和裡面的珠寶玉璧恐怕都是祂父母準備給祂的,隻是上面的字我們實在看不懂,還請師尊解答一二。”
鍾御蘭接過玉璧,垂眸看完後了然道:“這上面寫的確實是這枚蛋的父母留給祂的話。”
蛋似是能聽懂人話一樣,一下子滾了起來,像是支起耳朵在聽一樣。
鳳清韻也緊張道:“寫了什麼?”
“正面的上半段刻了很多字,但之後又塗掉了,現在已經看不清了。”鍾御蘭道,“隻有後半段被保留了下來,大概意思是,‘孩子,若你當真能夠孵化出來,便已經是我們乃至整族的幸運了。所以我們對你沒有任何多餘的期許,隻希望你能夠開心地走過之後的每一天。’”
鳳清韻聞言一怔,隨即久久不能回神。
在最終的絕望,眼看著同族人被屠戮的聲聲泣血之下,那兩位鮫人夫妻擁著自己不知道還能不能孵化出來的孩子,絕望而悲憤地在玉璧上修修改改。
可最終,他們卻在看向那枚蛋的一瞬間,硬生生將那血海深仇咽了下去,隻給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句希望祂快樂。
鳳清韻過了良久才輕聲道:“……那反面呢?”
“反面的話似乎是留給願意養育這顆蛋的好心人的。”鍾御蘭翻過玉璧道,“上面寫著,這些珠寶匣子裡的鮫人紗是他們所剩無幾的全身家當,他們願意把這些全部留給撫養他們孩子長大的好心人。”
“還特意指出,那些珠寶是他們的魚鱗所化,比淚珠所化的珠寶更加純粹,可以用來煉制極品法器。”
“對於如何養育這顆蛋,他們別無要求,隻有一點,他們無比殷切地懇求好心者不要讓它當妖寵。”
“他們說,把蛋孵化出來後,它的眼淚也可以化作珍珠,雖然年幼,但那些眼淚化作的珍珠也可碾作粉煉制丹藥,他們祈求以此作為它的撫養費。”
念完這一段,鍾御蘭幾乎是和鳳清韻一起沉默了。
唯獨什麼都不明白的蛋輕輕“看”了“看”情緒似乎有些低落的鳳清韻,而後安慰般蹭了蹭他的臉頰。
為父母者,寧願在瀕死時挖下鱗片,不惜加快自己的死亡,也要護住自己孩子的最後一絲自由,不願讓它做了別人的妖寵。
鍾御蘭心頭就像是被刺了一下一樣,死死地攥緊了那塊玉石。
鳳清韻心下泛著難以言喻的酸楚,他輕輕摸了摸那顆蛋小聲而堅定道:“我不會讓你成為任何人的妖寵的,我保證。”
鍾御蘭看著這一幕,心下像是被一計悶錘砸過一樣。
可惜她的淚已經流幹了,再流不出分毫了。
可時至今日,她的一切悔恨與痛苦,最終卻找不到一個宣泄的途徑。
恨自己,自己已經死到僅餘殘魂在世的地步。
恨天道?
她甚至連天道不公的話都說不出口,因為連天道都已經被入侵者肢解了。
她已經怨無可怨,沒有任何退路了。
此方世界本就是戰場。
上了戰場上的每一個人都將為整個世界的存活而付出所有心血,直至油盡燈枯的那一刻。
沒有人是例外。
似是看出了鍾御蘭心頭的憤懑,鳳清韻摸著蛋殼寬慰道:“上古之戰時,那些仙人來勢洶洶,一鼓作氣都沒能徹底消滅整個世界。”
“如今他們的氣勢隻會是再而衰,三而竭,而最終等待他們的,隻有消亡。”
“所以您就安心地離去吧。”鳳清韻壓下心頭無邊的悲慟,看著鍾御蘭淺笑了一下,“這麼多年來,您辛苦了。弟子會繼承您的一切意志,替您走完剩下的路的,請您放心。”
直到此刻,鍾御蘭魂魄中所剩無幾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支撐她說話了。
聽到鳳清韻的承諾,她最終
笑了一下,最後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而後徹底消散在了空間中,點點光線逸散開來,宛如滿天星鬥。
——她去輪回了。
本就是因她執念與麒麟角共同構成的空間,在她消散的一瞬間,立刻就出現了消散的跡象。
空間驟然分崩離析,鳳清韻當即便從中被擠了出來。
他尚未來得及從那種巨大的悲慟中回神,耳邊便傳來了一聲巨大的刀鳴聲。
鳳清韻一愣,驀然回頭,卻見無數或消散或未消散的玉樓之間,一道磅礴的刀氣驟然斬下,而它所要追殺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渾身是血的慕寒陽!
眼看慕寒陽的狀態是無論如何也撐不住這一刀了。
鳳清韻的心髒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劍尊交代之事驀然在腦海中浮現,他想也未想,反手抽出麟霜劍,悍然衝了上去:“等等,龍隱——!”
龍隱聞聲一頓,似是以為他要親自奪慕寒陽性命,故而當真停了動作,甚至還看向他這邊,邀功似地挑了挑眉。
可下一秒,錚然一聲——麟霜劍竟然架在了魔刃上!
空氣好似在此刻徹底凝滯了一樣。
龍隱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臉上,而後他驀然抬眸,不可思議地看向鳳清韻。
他似乎從未想過,鳳清韻會為了慕寒陽而對他拔劍相向。
鳳清韻被他那眼神刺得心下驀然發緊,一股說不出的酸脹順著胃便泛了上來。
慕寒陽此時的實力已經因為方才龍隱的追殺而降到了化神,原本那張俊臉也被龍隱打得鮮血直流,幾乎沒一處好地方。
他整個人明明看起來狼狽到了極點,可縱是在這種狀態下,看到眼前這一幕,他卻依舊能扯著嘴角笑得出來:“我早就說了,清韻會幫我的,你還不信。”
他說著頓了一下,面色扭曲地吐出了一口鮮血,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後,才帶著無邊的惡意與妒忌道:“下賤的魔物,你才是敗——”
他話音未落,鳳清韻方才明明還是一副做錯了事不敢跟龍隱對視的心虛模樣,聽到他這話後,卻驀然冷了臉色,扭頭帶著極端的厭惡悍然揮下一劍!
慕寒陽臉色一下子發白,避無可避之下,竟被鳳清韻當即砍掉了右手!
鮮血飛濺間,望月劍應聲而落。
鳳清韻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懑與厭惡:“閉上你的狗嘴。”
慕寒陽痛得面色扭曲,攥著望月劍在玉臺上蜷縮成了一團,額頭冷汗直冒,此刻他的腦海中卻沒有怨恨,反而浮現了一句話——
原來清韻斷枝之時,經歷的竟是此等痛苦嗎?
那如今我把他遭受的一切都還回去,他會不會原諒我?
他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可惜他心頭的苦苦哀求得不到任何回應,鳳清韻前腳剛砍了他一根手臂,後腳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緊張無比地看向了龍隱。
似是做錯了事的孩子,想以此邀功求和解一樣。
然而他便是斷了慕寒陽一臂,甚至斷的是用劍的右臂,卻也說明不了什麼太大的問題。
因為兩人此刻都心知肚明——鳳清韻確實不打算殺慕寒陽。
龍隱對慕寒陽的挑釁從始至終充耳未聞,眼下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鳳清韻,那眼神讓人不寒而慄。
——他在等鳳清韻給他一個答案。
然而鳳清韻完全沒想到一出來就要面對此事,一時間頭皮發麻,根本沒想好該編什麼故事糊弄龍隱。
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想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