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清韻驀然回神,驚疑不定地扭頭看向龍隱。
龍隱這下終於忍不下去了,忍俊不禁道:“逗你的,怎麼還當真了?”
鳳清韻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被他擺了一道,一時間惱羞成怒,正準備發作,卻聽龍隱繼續道:“能取其本身而代之的心魔,執念需要深到足以蒙蔽天地、倒轉因果地地步。”
“而全天下符合此種條件的心魔,本座知道的也隻有一人而已。”
鳳清韻一愣,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忍不住道:“誰?”
龍隱卻故弄玄虛道:“你很快便知道了。”
鳳清韻狐疑地看向他,然而這一次龍隱卻難得沒有騙他。
鏡都的主殿和魔宮完全是兩種風格,和魔宮恨不得從頭到腳都彰顯尊貴不同,鏡都的主殿仿佛是一座完全用鏡子打造的宮殿,陽光灑下後,一眼望過去好似一座純白神殿,比仙宮還要神聖幾分。
而此處的城主,那位據說是鏡魔出身的魔皇早早等在了那裡,他雖站在高臺之上,卻輕輕低著頭,一副恭候多時的模樣。
那是個肌膚白皙的英俊男子,給人的整體印象介於“搖搖欲墜”和“深不可測”兩者之間。
可當他抬眸時,那雙毫無生機的眸子卻讓人心下生寒。
——那不像是一個活人,更像是一個精致而危險的人偶。
鳳清韻一愣,幾乎是瞬間就意識到了此人的身份——心魔?!
心魔之城的城主,居然就是一個心魔,而且他一個心魔竟然能修成魔皇?!
鳳清韻心下驚疑不定,面上卻冷靜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早早候在那裡的魔皇低聲道:“在下明鏡臺,陛下與殿下遠道而來下榻此處,吾等深感蓬荜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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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注1)
……一個魔修怎麼會取這種與佛家牽扯不休的名字?
而龍隱毫無異樣,連他的恭維話也沒接,直截了當道:“你先前傳來的消息過於簡陋,眼下關於遺跡還有什麼其他消息?”
“……他臨睡去之前,我央他用本體照出了整個小魔域未來的全貌。”明鏡臺沒有說“他”是誰,隻是垂眸道,“他本體之中映照出的城貌和眼下截然不同,恐怕那便是遺跡出現後,覆蓋在城上的模樣。”
鳳清韻眉心一跳:“截然不同是什麼意思?”
明鏡臺低聲道:“他本體中映照而出的,是一座村莊。”
兩人聞言一愣,龍隱挑了挑眉:“村莊?具體什麼樣的村莊?”
明鏡臺卻搖了搖頭:“他太虛弱了,動用一次本體便耗費了他的所有精力,所以很快就睡去了,剩下的事我也不清楚,具體細節恐怕要等他醒來才能知道。”
龍隱聞言思索了片刻後點了點頭道:“遺跡恐怕還有一段時間才會顯現,在此之前不急這一時,等他蘇醒再帶他來見本座。”
“……是。”明鏡臺似乎有些擔心龍隱硬要讓那個“他”立刻來拜見,聽了這話後才勉強松了口氣。
鳳清韻見狀心下泛起了微妙的異樣,一時分不清這個心魔是在關心那人的健康,還是在害怕那人與外界接觸。
……亦或者兩者都有。
他隱約間猜到了心魔和那個“他”之間的關系,不過外人之事,和他似乎沒有太大關系。
此次的遺跡到底如何,也隻能等那人醒來,亦或者遺跡當真出現才能知道。
眼下鳳清韻他們能做的也隻有等。
鏡宮似乎致力於把魔宮的無人化做到極致,偌大一個鏡宮內除了魔皇竟空無一人,故而魔尊與劍尊親臨,便隻能由魔皇承擔起侍者的身份,親自將他們帶到一處嶄新且潔白的宮殿。
明鏡臺側身站在殿門口道:“小地方簡陋,還請陛下與殿下海涵,有事直接喚我便好。”
鳳清韻和聲道了句謝,龍隱揮了揮手後,明鏡臺,或者說心魔便離開了。
鳳清韻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宮殿,其實這宮殿完全稱不上簡陋,甚至和外面到處都是鏡子的情況相比,這裡簡直稱得上正常,僅有一面大到驚人的落地鏡擺在床邊靠窗的地方。
兩人一進殿門,他們的身影便被那面鏡子完全映了出來。
不知道是方才那位魔皇鏡魔與心魔糾纏不清的身份導致的,還是龍隱一開始故意唬他的話在作祟,鳳清韻和鏡中的自己對上眼神後,心下猛地一跳,泛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毛骨悚然感。
於是他立刻收回視線,忍不住向龍隱小聲質問道:“你不是說那魔皇本為鏡魔嗎?怎麼又成了心魔?又打算哄我?”
“他本體確為鏡魔,這怎麼能說是哄你呢。心魔本就是依附本體而生的產物,你真以為他有獨自存在的本事?”龍隱似乎完全不害怕自己在別人的宮殿中戳別人痛腳會不會被人暗害,直截了當地解釋道,“隻不過當鏡魔在他的本體中映照出自己的心魔時——依鳳宮主高見,你覺得他們之中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心魔?”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還有點哲理的意味。
鳳清韻盯了他三秒,斬釘截鐵道:“不知道。”
龍隱忍俊不禁,湊到他面前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嘶——”
鳳清韻面無表情地抬手掐住他的臉頰:“少給我故弄玄虛,那魔皇到底怎麼回事?還有照你的意思,心魔不能獨自存在?”
“那是自然,本體如果消亡,心魔也會跟著消失。”龍隱趁勢低頭親了他一口,“所以取代是不可能的,那是本座哄你玩的,最多隻能——”
說到這裡,龍隱卻沒在往下說。
鳳清韻喉結微動,接話道:“……囚禁本體然後再越俎代庖。”
龍隱又低頭親了他一口,笑道:“我家小薔薇果然聰明。”
鳳清韻聞言欲言又止,根本顧不上龍隱親他那一口。
他雖然不像慕寒陽那樣總把什麼兼濟天下濟世救民的話掛在嘴邊,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道德。
恰恰相反,他心底一直有一條橫在當中的線。
若真和龍隱所說一樣,心魔竊取正位後囚禁本體,魔尊明知此事卻不管不顧……好像和魔道的行事風格也完全對的上。
隻不過在一切尚未有真正定論之前,鳳清韻依舊下意識地選擇相信龍隱:“那位魔皇口中所謂的他……便是真正的城主?”
龍隱卻搖了搖頭:“從始至終,這裡真正的城主隻有你方才看到的那個心魔。”
鏡都魔皇是心魔的事,外界從始至終沒有任何風聲,而龍隱卻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照這麼看,他身為魔尊,肯定知道一些外界不知道的事。
鳳清韻不禁升起了一絲好奇:“什麼意思?”
龍隱這下子又不說話了,挑了挑眉看著他。
那幾乎是個心照不宣的暗示,鳳清韻咬著下唇看了他三秒,最終無可奈何地湊上前,憤憤地吻了吻他的嘴唇:“……行了,快點說!”
龍隱笑了一下,湊上去又親了片刻,隻把便宜佔夠後才好整以暇地退開:“等你明天見到他本體的時候,一切自然就都明白了。”
鳳清韻愣了一下後當即惱羞成怒:“……你這說了跟沒說有什麼區別?!”
“鳳宮主身為正道人士難道不知道要尊重別人的隱私嗎?”難為龍隱居然能把這麼假的借口演得這麼傳神,“連本人都如此諱莫如深的往事,至少也要得到他本人同意後再說吧。”
鳳清韻聽到他這幅信誓旦旦信口胡謅的話就氣得腦殼子疼,看起來咬牙切齒得恨不得給他一巴掌。
不過權衡利弊後,那一巴掌還是沒打下去,最終鳳清韻隻是冷著神色別開了臉:“那你就憋一輩子吧,最好爛在你肚子裡。”
言罷甩開他的手扭頭就要走,龍隱見狀終於老實了,連忙湊上前摟著鳳清韻的肩膀,忍著笑低聲哄道:“是本座錯了,別生氣別生氣。”
他說著說著話音一轉,又想故弄玄虛:“你知道那鏡魔的本體在哪裡嗎?”
鳳清韻冷笑著再次甩開他的手:“我管他在哪。”
“就在此座城的下面。”龍隱不依不饒地再次攀上他的肩膀道,“所以整個城中的鏡子,才都有映照出心魔的作用。”
“而越靠近鏡魔本體的地方,這種作用便越純淨。”
龍隱實際上是一個很會講故事的人,這種會講不止是在他話中的技巧,也在他故意轉換的語氣。
鳳清韻被他三兩句話帶的走了神,一時間也沒那麼氣了。
龍隱繼續循循善誘道:“雖然斬心魔純屬那群人主觀臆斷,可心魔在此處當真可以具象化,這卻是個內省內參的良機。”
鳳清韻聽著他的解釋眉心一跳,隱約間感覺有些熟悉:“這和狐夢之術——”
“類似但不同,狐夢之術隻是讓入夢者看到內心的執念,卻做不到區分,更做不到溝通。”對幻境之術恐怕比狐主還懂的魔尊振振有詞道,“內省需要的不僅是內窺,更重要的是與己身執念的交流,這便是所謂的自參。”
“所以——”最終,龍隱總算是圖窮匕見道,“千載難逢的機會,鳳宮主要不要試試?”
——說了那麼多,這人其實就想看他有沒有心魔,如果有,心魔又到底是什麼。
“……你說的那麼好聽。”鳳清韻被他騙出經驗了,眼下連他半句話都不信,當即冷笑道,“你怎麼不先試試?”
誰料龍隱聞言一哂,摟著他走的那落地鏡前,抬手直接按在了鏡面上。
魔息在他指尖一晃而過後,便直接入了鏡子。
鳳清韻隻是隨口一說,萬萬沒想到這人真敢如此,見狀心下猛地一跳,生怕這鏡子有異,剛想抬手去攔,下一刻,鏡子上卻驀然泛出了光澤。
鳳清韻一愣,他原本以為,身為萬魔之首,前身修的更是無情道的魔尊,本不應該有任何心魔。
可事實證明他錯得離譜,待鏡面上那道光逐漸散去後,煙波浩渺的仙宮竟驀然出現在鏡中。
看清楚其中畫面的一瞬間,鳳清韻驀然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