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洞房
潛意識中不願面對的真相, 最終揭開時,就像是揭開傷口一樣,代價是巨大的。
一點點舔舐過去自己強行掩蓋下的傷口, 起初必定是鮮血淋漓的。
哪怕是以堅毅著稱的劍修,都做不到無動於衷, 可也隻有直面疼痛,才能真正成長。
新芽會從斷枝中生出,而花苞也會在疼痛中綻放。
若是從始至終都隻有疼痛也便罷了, 習慣了痛便能忍受一切。
然而隻有被真正好好對待過, 才會明白,那些摻雜著疼痛的情感本就不叫愛。
劇痛之間,鳳清韻的思緒卻是平靜的。
原來是這樣……他的執念,他的恐懼, 一直都未曾消退。
他骨子裡還是那個因為怕疼而不敢開花的血薔薇。
他從來都是故作堅強的鎮定, 也從來沒有真正長大過。
怪不得開不出花,若是在這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下,能開出花來才是有鬼了。
夢境中的鳳清韻甚至還有心思嘲諷自己, 可現實之中,躺在床榻上的他卻在龍隱的目光下緩緩蹙緊了眉毛, 因為疼痛咬緊了牙關, 幾乎渾身都在發抖。
龍隱見狀微微蹙眉, 抬手過去想攥住他的手腕, 卻被沉浸在痛苦中的人一把抓住了右手,牢牢地攥在那裡, 不讓他動彈。
龍隱隻覺得入手之間一片冰涼, 那人的手心冷得徹骨。
他的心髒驟然被提了起來,好似被硬生生攥了一把一樣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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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那人手心中練劍時磨出來的一點繭子勉強喚回了龍隱的思緒。
——他到底在夢裡夢到了什麼?
許是看見龍隱蹙眉猜出了什麼, 一旁的狐主青羅主動解釋道:“狐夢之術並不像大部分人所傳言的那樣,夢到的盡是些向往期待之事,它所映出的實際上是夢境主人內心深處的本真。”
“不過整個夢境不可能隻有一段痛苦,熬過這一段便好了,陛下不用太過擔心。”
言下之意,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不用緊張得跟老婆要死了一樣。
可龍隱就好似沒聽見他的話一樣,他就那麼攥著鳳清韻的手腕低頭看了他半晌,驀然道:“本座要去夢裡看看他。”
青羅聞言一愣,意識到他的意思後當即道:“以您神識的強度恐怕——”
“無妨。”龍隱卻直接了當地打斷道,“狐夢之術本就為以假亂真的幻境之術,而對幻境之術,本座比你更熟。”
敢在狐族面前對幻術如此自信,青羅被他噎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魔尊都把話說到這裡了,同為渡劫,青羅也不好充人師再多說些什麼。
最終他九尾微聚,依著龍隱的意思給他施加了狐夢之術。
龍隱和衣躺下,手上半抱著微微蹙眉的鳳清韻。
臨睡去之前,龍隱道:“本座守著他便是。”
這話說得並不客氣,基本上相當於直截了當的趕人了。
言罷沒等青羅做出反應,他便閉上了眼睛,抱著懷中人陷入了夢境。
而後身為狐夢之術的施法者,青羅當即便意識到——狐夢之術當真在龍隱清醒的狀態下生效了。
而且不僅如此,他居然能明顯地感覺到,龍隱確實有一部分神識是清醒的,甚至那部分神識就那麼籠罩在上空。
像是無聲守在寶物面前,不允許任何人侵佔的龍一樣,虎視眈眈地看著進犯者。
如此能清楚控制神識的修士,青羅活了數千年也是第一次見,見狀忍不住眉心一跳——魔尊龍隱,他的本體和來歷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自從他橫空出世,天道之下第一人的交椅便坐得如此穩固,分明魔道僅有他一尊渡劫,可千年來連正、妖、黃泉三道都沒能撼動魔道分毫?
可沒等他想出結果,像是無聲的催促一樣,那駭人的神識驀然張開,送客之意溢於言表。
青羅陡然回神,清了清嗓子後道:“入夢之後請一切以夢主的意識為主,切記不要忤逆他。”
言罷青羅便轉身離開了。
而在鳳清韻的夢中,斷枝的疼痛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突然間便緩緩淡去了。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舔舐他的傷口一樣,疼痛被舔得緩緩淡去,連帶著也舔走了一部分記憶。
一片荒蕪的意識間,隻剩下了臨入夢時刻鳳清韻自己在腦海中告誡自己的那句話——要開花。
無論有多麼痛,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開花。
但要開花……如何才能開花呢?
執念的催促下,鳳清韻再一次睜眼,卻看到了眼前一片豔紅色,紅得似血。
他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那是蓋頭的顏色。
此刻的他正鳳冠霞帔地坐在什麼地方,可鳳清韻並未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夢境中的他隻餘下了本能,再沒有教養出來的溫潤如玉,更沒有必須遵從的禮節。
現實和幻境中的記憶在夢境中交錯扭曲。
鳳清韻在蓋頭下微微蹙眉,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情況。
此刻的他隻記得自己要開花,但是……開花需要什麼來著?
好像是需要……授粉?
此念頭一出,夢境驀然變了。
鳳清韻看見自己坐在仙宮的寢殿之內,隔著豔紅的蓋頭,一眨不眨地看向遠處。
而他的師兄正站在寢殿的床邊,穿著大典時的禮袍看著他。
而當鳳清韻看向他時,凝滯的時間好似開始了流動。
隻見慕寒陽眉眼間充滿了愛意,口中喚的則是:“玉娘,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我總算等到這一日了。”
言罷,他幾乎是興奮到顫抖著走上前,作勢要給鳳清韻掀蓋頭。
“你不是要把我獻給龍神嗎?”可下一秒,鳳清韻卻輕聲打斷道。
“我的龍呢?”
此話一出,慕寒陽的聲音戛然而止。
仙宮外不知為何雷聲大作,慕寒陽的臉色在電閃雷鳴間,變得格外難看。
在夢中,鳳清韻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親手將他送進龍窟的未婚夫,還是多年以來求而不得的大師兄。
亦或者兩者都是,但他已經不在乎了。
曾經虛假的,被人處心積慮勾勒出卻又不加珍惜的愛意,早就在一日日的磋磨與真相面前灰飛煙滅了。
慕寒陽到底是他的誰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他有些厭棄地收回目光,沒等到答復,正打算親自起身,慕寒陽卻故作正常地壓抑著神色,隻是壓抑得有些扭曲道:“玉娘,你在說什麼,哪裡有什麼龍?”
“那隻是你的幻想而已。”
——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沒有什麼龍,那隻是你臆想出的神明罷了。
鳳清韻聞言卻好似被戳中了什麼痛楚一般,驀然抬眼,語氣森然道:“假不假,還輪不到你來定奪。”
言罷他反手摘了蓋頭便要起身。
慕寒陽見狀嚇了一跳,當即口不擇言起來,隻是這次喊的竟然是:“清韻,神是要為天下人而死的,你和祂隻能是惘然,和我才是你唯一的——”
可他話還沒說完,寒光驟起,鮮血驟濺,一劍穿心。
慕寒陽低頭看向穿過自己胸口的那把劍時,眼神中還帶著愕然。
鳳清韻一手持著麟霜劍,一手攥著血紅的蓋頭。
殺伐果斷的麟霜劍尊和幻境中鳳冠霞帔的玉娘突然間便模糊了界限。
他看著滴血的劍鋒和緩緩倒在他劍下的人,毫不掩飾言語之間的厭煩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真的很煩。”
“為天下人而死,這不是你時常掛在嘴邊的話麼?”鳳清韻說著拔出了麟霜劍,看著倒在地上逐漸失去生機的慕寒陽,語氣冰冷道,“說得這麼情真意切,那不如你替祂去死吧。”
慕寒陽睜著眼睛倒在血泊之中,儼然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師弟怎麼會如此對待自己。
更不清楚,為什麼他的玉娘,會愛上一道從幻境中誕生的幻影。
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幕隻有在鳳清韻的潛意識中上演了無數遍,才會在此刻彰顯的如此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