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清韻心下驀然一跳,攥著簪子的手都抖了:“不是您說……指名要我來的嗎?”
龍聞言終於再次睜開了眼,垂眸看了他良久後,突然毫無徵兆地用尾巴尖挑開了他的蓋頭。
如果讓人來做,那其實是個很輕佻的動作,尤其是在他名義上新婚的丈夫都沒掀過蓋頭的情況下,這動作便更讓人異樣了。
鳳清韻微微睜大眼睛,然而龍的下一句話卻將他拉回了現實:“你是李寡婦的兒子?”
“——?!”
這就是神明嗎,能一眼看出他的真正身份。
鳳清韻驀然生了些許冷汗。
“你今天結婚?”龍上下打量他一番,而後好似突然來了興致,“那群人想殺本座,又不想葬送自己人,所以隻能把你這種外姓人送上來陪葬了。”
鳳清韻心下一顫,握著簪子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你和李寡婦來了有幾年了?兩年?三年?”龍帶著微妙的惡意,揭露著他心中淳樸善良的村民,“眼下看來是終於養熟了,他們覺得你可以宰了。”
鳳清韻嗓音艱澀,半晌道:“……龍神大人,我是自願的。”
“自願的?”龍嘲諷道,“你不是被你那個新郎送上來的?”
鳳清韻一下子閉上了嘴。
看來哪怕虛弱,神明依舊是神明,依舊掌握著村子中的一切動向。
那……鳳清韻不自在地攥緊了手中的簪子。
然而龍神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祂好似完全不知道鳳清韻手中攥著什麼一樣,見他不說話,祂竟然還故意嘲弄道:“小新娘,被心上人親手送過來的感覺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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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中的惡意不加掩飾,但裡面並無鳳清韻想象中的殺意。
他聞言大著膽子抬眸,當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後,他終於看清楚了龍的全貌,而後他便被深深地震撼了——那龍與其說是攀在石柱上,不如說是被釘在了石柱上。
從逆鱗處開始往下依次,順著龍脊以某種規律排布了七枚形狀各異的石釘。
那些可怖的釘子似乎已經有些年歲了,幾乎和龍鱗融為了一體,在黑暗中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唯獨靠近尾部的那一顆不知為何露出了半根,似有松動的跡象。
也正是因為半根松動,方讓鳳清韻清楚地看到了釘子之下,龍尾上可怖的傷口和其中猙獰的血肉,簡直觸目驚心。
鳳清韻隻覺得腦海中轟然一下炸開,種種怪異不合理的跡象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砸在一起,餘音繞梁,經久不衰。
見他跟個啞巴一樣半天不說話,最後反倒是龍先開口了:“那些人就讓你用這個來殺我?”
祂話裡面的不屑幾乎是溢於言表了,然而鳳清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根本沒聽清祂在說什麼。
當回過神時,他似乎在一瞬間做好了什麼決定,於是拿著他新婚丈夫親手交給他的簪子,走到了龍尾處。
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哪怕神力將近,一尾巴也足以奪去一個凡人的性命。
然而鳳清韻就好似沒有察覺到一樣,他非但站在了龍尾前,還拿著簪子在那處被釘子折磨到猙獰的傷口處比劃了兩下。
然而早該因凡人的僭越而降下神罰的龍神卻輕描淡寫道:“隻刺舊傷是殺不死本座的。”
然而鳳清韻卻問出了完全出乎龍意料的話:“把釘子都拔掉,您是不是就自由了?”
此話一出,山洞內驀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過了片刻龍才帶著嘲諷開口道:“你一介凡人,還想救本座不成?”
鳳清韻卻抬眸看向祂反問道:“不可以嗎?”
龍好似被他一句話噎住了,半晌才再次開口:“把釘子全部拔出來本座便能找回神力……不過拔出來的後果你可要想好了。”
“本座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蠢到被凡人哭幾聲就能心軟的蠢龍了,五百年了,本座現在想的可不是什麼造福眾生。”
“若把本座放出來,神可是要吃祭品的。”祂明明知道鳳清韻是男的,卻還是故意道,“像你這種細皮嫩肉的新娘子,恐怕就不錯。”
鳳清韻得到了拔出釘子龍便能得救的消息後,對龍剩下的話堪稱充耳不聞。
嫁衣礙事,他便脫了鮮紅的嫁衣,穿著裡衣拿著簪子攀到了龍的尾巴上。
獨屬於人的溫熱緊緊地貼在冰冷的鱗片上,當微冷細膩的指尖碰上龍鱗的一瞬間,那條喋喋不休毫無魔神威嚴的龍突然間閉了嘴。
祂似乎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凡人居然真想幫祂,愣了幾秒後突然嚴厲道:“那是他們用人柱做的釘,你區區一個凡人,做不到的,別白費力了。”
每五年的七個祭品和龍身上的七顆釘恰好對應,鳳清韻覺得自己早該想到這些的,眼下他聞言也並不驚訝,隻是咬著下唇搖了搖頭。
那釘子果然和龍說的一樣難纏,僅尾巴上那顆松動的釘,便廢了鳳清韻很多精力。
當釘尖從血肉中剜出時,新鮮的龍血幾乎是瞬間就湧了出來,堵都堵不住。
鳳清韻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一瞬間以為自己加速了龍的死亡。
然而龍在他迷茫的時候,恰到好處地開口了:“才一顆釘子就累成這樣,還妄圖救本座,區區凡人還是放棄吧。”
但鳳清韻似乎天生就吃激將法這一套,哪怕是失憶了,這股天性依舊刻在骨子裡。
他一言不發地攀著龍尾到了第二枚釘子處,低頭繼續用那把帶血的簪子撬起那枚釘子。
可那枚釘子幾乎和龍鱗長在了一處,用簪子撬就和用刀直接割肉一樣,鳳清韻自己下手時都有些顫抖。
而龍卻好似早就習慣了這種痛苦,眼都沒眨以下,見他如此執著,甚至還能反過來調侃道:“這麼執著,怎麼,真想給本座當新娘?”
“不過你們堂都沒拜,算不得成親,照這麼說,本座還算你第一個丈夫。”
什麼第一第二的,說得他好似什麼風流之人一樣,聽得鳳清韻直皺眉。
然而他不說話,那龍便一直拿此事開涮,和鳳清韻以為的威嚴龍神截然不同。
幾句話後鳳清韻實在是被念煩了,一時間忍無可忍,冷著臉在龍身上拍了一下:“勞煩您安靜一些。”
龍一下子被拍懵了,身為龍神,這麼多年來哪怕是被曾經庇佑之人禁錮至此,他面對的也是畏懼和忌憚,從未有人敢如此大逆不道。
以至於挨了一巴掌後,祂竟不知道說什麼,隻得沉默,一時間好似被馴服了一般。
山洞內漸漸安靜了下來,隻剩下簪子劃過龍鱗的金屬聲,和血肉撕裂的布帛聲。
龍默默感受著那凡人在祂身上艱難動作所留下的觸感,原本該取祂性命的簪子,此刻卻成了剜除舊疴的柳葉刀。
過了不知道多久,最後一顆釘子應聲而落,玉簪也跟著碎了一地,而鳳清韻的雙手早已因為不斷的接觸釘子而被劃得血肉模糊。
他渾身上下都是累出來的汗,雪白的裡衣幾乎被浸透成了半透的模樣。
他累得甚至顧不上這些體面,坐在龍背上便喘起了氣。
過了良久他才驀然想到,今晚本該是他的洞房花燭夜。
可他的精疲力盡卻是因為一頭龍,何其諷刺。
龍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走神,於是緩緩從石柱上下來,低頭用尾巴將他放在了山洞內的石頭上。
期間龍似乎是怕傷口的血汙髒了他的裡衣,為此還特意調整了一下姿勢。
鳳清韻一愣,雖然他不是龍,但憑常識也能看出來,這個動作會讓祂扯到尚未愈合的傷口,變得很痛苦。
然而很快他便來不及考慮一個傷口的問題了,因為當他窺到龍的全貌時,他幾乎整個人瞬間冷了下來——龍在流血,七個傷口都在涓涓不斷的流血。
龍的生命力隨著流出的血開始快速消散,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鳳清韻在此刻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
——祂在求死。
從始至終,它都沒想過要鳳清韻的命,它隻是在求死而已。
鳳清韻一時間出離憤怒了,憤怒到連敬稱都忘了:“你為什麼——”
他想質問龍神為什麼騙他,可話一出口他便驀然意識到,龍一直說的都是拔掉釘子祂便能恢復神力,從始至終祂從未說過拔掉釘子能讓祂活下來。
鳳清韻面色陡然蒼白了下來,突然意識到了龍的真正目的。
“傻子。”那條龍明明要死了,卻在這一刻發出了愚弄般的嘲笑,好似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一樣,“原本本座想著,再有人來我便吃了祂,未曾想來了個小蠢貨……罷了,也夠了。”
然而祂話中充滿嘲弄,動作卻無比溫柔。
明明傷痕累累,這尊為村子耗光了心血的神明,還是用祂為數不多的靈力,將那蓋頭輕輕蓋在了鳳清韻的頭上,在對方絕望又悲傷的目光中虛弱道:
“好了,別這麼看著本座,五百年了,那些釘子已經是本座的一部分了,自由和存活本就是不可兼得的奢望。”
“作為幫本座的報酬……”
“小新娘,你可以拿著本座的心,去和你的心上人成婚了。”
第11章 報應
龍神話音剛落,像是為了證明祂早已時日無多一樣,山洞頂端居然開始零零碎碎地往下掉碎石——那是它即將坍塌的徵兆。
一開始掉落的石頭並不大,隻有一般人食指指腹那麼大,落在人身上也沒什麼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