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徽和權貴勢力的鬥爭愈發白熱化,許小真的調任既是導火索又是催化劑,把隱藏的幕後的矛盾一股腦挑到了人前。
平民官員與權貴的矛盾,王權與權貴的矛盾,每一個都無法調和。
以常理思考,許小真早晚會與易徽合作。
許小真的第一支舞,理所當然是和景駐。
女王和王夫這對未婚夫妻互相算計,許小真和景駐這對半路父子也不遑多讓。
景駐溫暖幹燥的手掌牽著許小真的,帶著他在舞池中央轉了一圈,動作輕柔,十分照顧,盡顯紳士風度。
許小真和他面對面的時候,不禁笑了:“以您的身份,在公眾場合和我這樣親昵,不大好吧。”
景駐出身世家,在權貴之中也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含笑頷首:“雖然有些不合適,但這應該是最後一支舞了,無妨。”
許小真扯了扯嘴角,松開他的手,輕盈地轉到沈冽身旁,開始第二支舞。
顧延野在不遠處端著香檳,目光若有似無地在許小真身上流連,確定他沒有走向自己的意思,才苦澀地抿了一口香檳,酒水入喉,冰冷刺痛。
明知道無論如何,許小真都不會走向他,顧延野總是不死心地懷抱一絲微弱的奢求,希望許小真在任何時候都能展露出對他的偏愛,即便有重重阻礙隔絕,至少看他一眼,顧延野也覺得滿足。
許小真敏銳地察覺到顧延野的視線,一陣一陣往自己身上瞟。
他有時候真想把這些男人的天靈蓋掀開,看看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今晚這種情況下眼珠子還能黏在他身上。
舞會之後,女王牽著未來的王夫登上空中花車,進行遊街,向帝國的百姓們散播喜悅和幸福。
作為本次受邀的嘉賓,以及帝國要員中的一位,許小真自然也要跟隨,按照順序,登上了屬於自己銘牌的花車。
氫氣作為燃料,經過精密計算後,花車的隊伍宛若希臘神話中天神的飛馬,組成一串耀眼芬芳的遊行隊伍,沿著一區主街上空,距離地面十米的高度環行,沿路撒下花瓣絲帶和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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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訂婚遊行,是幾十年難遇的盛況,街上人頭攢動,密密麻麻,都來觀禮,大家伸出手,紛紛接住花車撒下的花瓣和糖果,歡呼的浪潮熱烈洶湧,一層高過一層,幾乎將整個一區掀翻,營造出一片極樂的歡慶海洋。
砰——
透明的氣凝子彈射出,劃破虛空,帶出一條流星似的透明拖尾,一輛花車被擊落,緩緩墜落,整齊有序的花車隊伍瞬間變得混亂。
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原本沸騰的街道隻下意識變得寂靜。
砰砰——
接連兩聲氣凝槍射擊的巨響緊隨其後,人群終於發出一疊疊的尖叫,所有人四散逃竄,皇家衛隊和軍方警察連忙一起維持秩序,搜尋周圍可疑目標。
氣凝槍是將氣體壓縮後,通過巨大的壓力頃刻彈出彈道的一類遠程射擊武器,氣體子彈透明沒有形狀,但威力巨大,唯一缺點是聲音十分尖銳,往往出膛的一瞬間,就會被目標人物發現,所以並未普及。
今晚花車遊行萬人空巷,有無數圍觀人群作掩護,恰好掩蓋了這一缺點。
許小真乘坐的車被氣凝槍擊中,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後,劇烈下墜,在落地之前,他死死抓住護欄,抬起頭,發現景駐乘坐的花車裡,早已空無一人,最前方女王花車之中,隻剩下驚恐的王夫慘白著一張臉站在車內。
花車即將墜落到一棟兩層樓高的別墅屋頂,許小真盡力蜷縮起身體,保護四肢不受傷害。
一陣劇烈的碰撞翻滾後,花車從屋頂彈跳了兩下落地,不知滾出多遠,最終在撞牆後平穩停下。
許小真像個皮球一樣在車裡翻滾了數十圈,頭暈目眩,胃部抽搐,幾乎吐出來。
摩擦生熱,裝點在花車外部的羽毛和氣球落地後頃刻開始自燃,在花車變成一個熊熊燃燒的橙色火球之前,許小真撐著身體,用力踢開門,撐著身體滾了出來。
他依靠著牆,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了好一會兒,咽了咽唾沫,頭也不抬,嗓音喑啞道:“出來吧。”
第134章
許小真覺得出現的會是景駐, 他在這方面很少判斷失誤,景駐對他的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限。
他一直在試探對方的底線,而景駐對他一直展現著包容的態度, 雖然有時候會對他的肆意妄為進行警告。
但這次他明顯判斷失誤了, 景駐的確出現了, 隻不過與他猜想的方式大相徑庭。
景駐像一塊破布似的, 不知道從哪個方向被拋了出來, 在地上翻滾兩圈後,正正好好停在許小真面前,渾身泥土, 全然沒有往日優雅從容的形象, 對他這種歷經半世風波, 向來運籌帷幄的人來說, 這種姿態著實有夠屈辱的。
他仰躺著,視線凝望著許小真,兩個人在彼此的目光中不約而同看到了震驚和錯愕。
許小真沒想到景駐會以這種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 而景駐也沒想到許小真傷得不輕。
景駐還以為是許小真技高一籌, 將他反殺的,此刻看來背後另有其人。
兩個人的大腦此刻雙雙飛速運轉, 不知道是哪裡出現了失誤。
許小真扣在地面的手無意識收緊,倚在牆邊, 警惕地看著他。
景駐隻需片刻, 就已經回神,恢復以往的神態,好似一切都未發生似的, 拍拍身上的泥土,強撐著殘破的身體, 扶著牆邊緩緩站起身:“你不必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想我們現在也許有共同的敵人了,我承認今天原本是想處理掉你的,小真,你真是個不聽話的孩子。”
許小真眸光閃了閃,低下頭,片刻後便仰起頭,露出一副笑容:“我知道的,父親。”
輕巧的腳步聲停駐在距離二人不遠不近的位置。
對方摘下漆黑鬥篷上的帽子,將手中的匕首扔在二人腳邊:“現在,我想勝利者應該是我了。”
許小真和景駐看到易徽得意的臉,並未顯露出過多的驚訝,在飛速排除一些不可能選項之後,可懷疑的對象也無非是那幾個人。
易徽向來野心勃勃的臉龐上此刻寫滿了得意,她的臉上還帶著舞會濃豔的殘妝,唇紅似血,膚白如鬼魅,一勾唇美豔得煞人:“執行長大人,你想要殺了許小真,隻是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吧。不過我向來不是趕盡殺絕的人,你們有的選,殺掉對方,活著的人有資格和我合作。”
景駐憐憫地向許小真丟去一眼:“你的隊友反水了?”
許小真還虛弱地坐在地上捂著胸口喘氣,臉色煞白,抿著唇,不發一言,看起來傷得當真不輕,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低著頭,判斷目前的情況。
景駐原本計劃在今晚解決他,結果因為人手都被派出去了,守備空虛,被易徽鑽了空子,也身受重傷,而原本景駐用來陳刺殺他的人應該都被易徽解決掉了。
易徽從始至終也許就沒打算和他合作,她在等一個機會,等他被刺殺的機會。
然後順勢入局,把責任都推到景駐身上,順利接手那些因為他身死而悲憤散亂的beta官員勢力,順便利用他的聲望,把景駐推到萬劫不復之地。
許小真知道,他這些年在民眾間聲望斐然,如果對外傳出他死於權力鬥爭,那民眾一定會站在看似正義的王室這邊。
現在,無論是景駐殺了他,還是他殺了景駐,都相當於把一個致命的把柄送到了易徽手上,即便易徽信守承諾,放過活著的那個人一馬,因為這個把柄,將來也隻能為她賣命。
也不排除易徽會將他們兩個人都處理掉可能,現在讓他們自相殘殺隻是消耗他們的體力,確保萬無一失。
許小真看著尚且有精力的景駐,看起來他死的可能性最大。
景駐在易徽面前殺了他,最終可能,大抵是景駐被易徽榨幹所有的利用價值,再棄如敝履。
易徽不僅想要他手裡的人,還十分貪心,想要景駐為她賣命,否則她不必出現在這裡,隻需要交代給手下人去做便好了。
既要又要,她是真不怕玩脫了把自己搭進去。
許小真他們早知道易徽是個既有野心又有狠心的女人,卻總是因為王室權力被邊緣化,以及她四處拉攏盟友的行為而下意識忽略了她會借機使出這麼狠毒的伎倆。
他能想明白的事情,景駐自然也能,所以無論如何,他們兩個現在都該是站在同一根線上的螞蚱,應該一起對付易徽。
“我們看起來很蠢嗎?女王陛下?不如我們談一談別的條件,你想要的我們都能給你……”景駐還在侃侃而談,試圖勸誘易徽。
許小真從口袋裡掏出信號彈,咬開引線,放了出去。
易徽冷笑他們的不自量力:“不要拖延時間了,你們還有五分鍾,你們等不到救援的,一個重傷的alpha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beta,面對我沒有勝算。”
她解下鬥篷,衝過來,景駐抬手格擋,反被踹出了五六米遠,滾到巷子角落裡,吐出一口鮮血。
景駐尚且如此,許小真就更不是她的對手了。
現在他們隻能選擇易徽給出的兩條路。
“三分鍾……”
景駐緩了片刻,終於強撐著身體,從地面緩緩爬起來。
他和許小真不一樣,易徽是真想要許小真死,他一輩子打鷹反被鷹啄了眼,不過問題不大,隻要還活著,誰說不能有翻盤的機會呢?
牆壁上爬滿了煙粉色的月季,藤蔓連著花,一簇一簇,扶搖而上,貼著小樓的屋檐斜溢而出,伸展著藤和花,清冷如水的月光敷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露珠浮在上面,波光粼粼,在夜風中招搖著,馥鬱動人。
許小真看著他緩緩走過來,站在自己面前,青灰色的影子被路燈拉得長長的,覆蓋在他身上,許小真嘴唇動了動,屈膝後退了兩步,直到脊背貼在冰涼的藤蔓,花朵和牆壁上,葉片被壓得窸窸窣窣,花朵搖搖晃晃,墜了他滿頭滿身,他退無可退,才嗫嚅著喚了聲:“父親……”
許小真仰起頭,隻能看到招搖的花和葉,以及藏在花和葉之中的半輪月亮,還有景駐溫和慈愛的臉。
景駐的眼神帶著些許的憐憫和疼愛,彎腰撫摸許小真的臉頰,頭發:“小真,我也沒有辦法,你會理解我的對吧。我是真心疼你,想放你一馬,安安分分去我給你安排的位置不好嗎?但是你太不聽話了,總有自己的主意。”
“兩分鍾……”
“父親,您一開始就在利用我是不是?你知道帝國政體的弊病,但你的身份和你所處的位置決定了你不願意冒著風險去改變它,所以你需要一個好用的工具,一個用完之後,可以輕易銷毀的工具。要改變,又不能徹底改變,因為你也不想動搖自己身為權貴的利益。所以你選中了我,對嗎?”
景駐微微一愣,灰褐色的瞳孔中不明的扭曲情緒漸漸蔓延開,繼而變為一種詭譎的笑意:“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但是太聰明了不太好。”
他轉身,看向方才匕首掉落的位置——空的!
易徽的聲音如惡魔低語,緩緩吐露:“一分鍾……”
景駐瞳孔猛地一縮,飛快看向許小真,卻已經來不及了,劇烈地疼痛從心口處蔓延,眼前一片血紅。
時空,破碎,扭曲,耳畔尖銳嗡鳴,地獄和花影搖曳的人間交織閃現,月季濃烈的香鑽入他的鼻腔,匯聚成死亡最後華麗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