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許小真宛若被雷擊中,他不止心涼了,身體都涼了,他抬起眸,就能看到自己搭在顧延野手腕上的紅繩,一晃一晃的,裡面還有他女兒的頭發。
他死去女兒的頭發,那個他看了一眼,連樣子都沒來得及看清的女兒。
紅彤彤的一團,小小的孩子,在他肚子裡隻有七個月,就出來了,明明那麼多個日日夜夜,他都能感受到她,那麼乖,一點都不給他添麻煩的孩子。
為什麼一出生就死了?
許小真聽到顧延野說要和他生個孩子,他就發瘋了,他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死了,為什麼還要再生一個?為什麼那麼輕易就說要生一個孩子?他不想生了。
許小真手腳並用,把顧延野推開,顫抖著,飛快用被子把自己包了起來,眼淚像傾瀉的河水,抓著被子哭得五官都擠在一起,他哭喊說:“不要!我不要生孩子!”
他死死握著自己的手腕,感受繩子硌在掌心的觸覺。
顧延野正激動的時候,冷不丁被許小真推開,戛然而止的欲.望讓他不快,但看到許小真縮在被子裡,抱著胳膊哭得那麼悽慘,顫抖著說不要生孩子,他就冷靜了,冷靜之餘還有憤怒和疑惑。
許小真那麼愛他,為什麼不願意給他生孩子?
為了綁住他,難道不應該巴不得給他生一個嗎?
“怎麼了?不生就不生,你哭什麼?”顧延野抬手,要把許小真抱在懷裡,給他擦眼淚。
許小真像個鹌鹑一樣往後退,警惕地看著他,眼淚和珍珠那麼圓,一顆一顆的成串落下,咧著嘴哭得一點形象都沒有,他看著眼前模糊的顧延野,想說他怎麼那麼狠心,能說再生一個?可是他又知道,顧延野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女兒已經死了。
他沒辦法說,隻能一個勁兒地哭。
顧延野被他哭得心煩意亂,他又不知道許小真為什麼反應這麼大。
不就是生個孩子?
許小真想了好半天,漿糊的腦袋才擠出一個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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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孩子的時候好疼,孩子死的時候心好疼,每次想起女兒的時候也好疼,那天晚上,女兒的祭日,顧延野強迫他喝酒,他也感覺好疼。
顧延野以為他說做得疼,或者是生孩子疼,噗嗤笑了,抬手把他連著被子抱起來:“你什麼時候這麼嬌氣了?我是不是太慣著你了?以前和人打架時候也沒聽你喊疼。”
他抱著許小真去浴室洗澡,許小真不願意讓他碰,好像怕被他強迫似的。
顧延野冷了臉,說他不識抬舉。
想給他生孩子的人都能在整個帝國環繞一圈兒,許小真還不願意?等想要的時候他還不一定想要了。
許小真泡在溫水裡,情緒冷靜了許多,但還是一個勁兒地跟顧延野說疼。
顧延野懷疑是自己剛才試圖打開他的生殖腔太過粗暴,給許小留下了陰影。
他沒了腺體,生殖腔也會逐漸退化,沒有omega的時候好打開,大概疼得厲害,所以抗拒他的觸碰,抗拒生孩子。
草草洗完,顧延野看了看,果然有點血絲,找了點藥給許小真塗上,他還抗拒的不行。
許小真一連半個月,看到顧延野就躲,恨不得分床睡。
顧延野氣得要死,跟他說暫時不要孩子了,才讓許小真願意和他親近一點。
但許小真越是抗拒,他就越是想要,現在不要,等懷上了許小真就不得不留下了,這種事哪能由得了他?
許小真忐忑了半個月,終於等到開學。
早上去領新教材的時候,聽到後面有人不停喊:“哥哥,哥哥……”
尾音往上翹,像帶著把小鉤子,甜蜜蜜的撒嬌,讓人聽得心都軟了,以前也有人用這樣的語調追在他屁股後面叫他哥哥,但許小真現在都不知道他在哪兒了。
他往前走,聲音卻越來越近,直到後面衣領被人勾住,那道聲音帶了點微喘,撒嬌抱怨:“哥哥,我叫你好多遍,你怎麼不停下來等等我?”
第35章
周圍人向他們投來詫異的目光, 許小真疑心對方是認錯人了,不免覺得有些尷尬。
他剛想說什麼,對方就突然跳過來, 輕快叫了聲:“哥哥!”
既然許小真這麼遲鈍, 不能讓他自己發現, 那他就主動相認好了。
許小真面前就出現了一張漂亮到近乎完美的臉蛋, 琉璃澄澈的淺色眸子, 白淨剔透的皮膚,櫻花嬌嫩的唇,像個脆弱精靈的天使, 掉進了他的眸子裡。
許小真即便見慣了顧延野那樣的人, 還是忍不住對眼前的人大吃一驚, 連高聲說話都不敢, 生怕驚擾他。
他和顧延野不一樣,顧延野是英氣的,迫人的, 讓人倍感壓力, 連打量的心思都不敢生起,他卻是精致脆弱的, 應該被好好呵護的。
“你……”
“哥哥,你怎麼不認識我了?”對方似乎很失望, 燦爛的眸光黯淡了一瞬。
許小真把自己的領子從他手裡輕輕抽出來, 記憶裡,自己似乎不曾認識過這麼漂亮的一個人,他忍不住問對方:“我們認識嗎?”
沈冽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 心中的怒火翻湧,幾乎要化作滾燙的巖漿噴湧而出。
許小真, 怎麼能?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這才多久,我站在你面前你都不能認出我了?
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怎麼能那麼狠毒?
這些年我飽受煎熬,無時無刻盼望的日日夜夜,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麼?
我隻是你用來換錢的工具嗎?
這麼多年你有一刻想到過我嗎?
有那麼一瞬間,沈冽真想掐著許小真的脖子,把心裡的話全都問出來。
但他不能這樣,他不能像一個妒夫一樣毫無體面,他要報復許小真,讓許小真也嘗嘗這些年他所經受的痛苦。
被最信任的,最摯愛的人背叛,孤零零活在世上的痛苦,每天像狗一樣等待著主人的痛苦。
沈冽隻是眨了眨眼睛,晶瑩的淚珠順著潔白的臉頰滾落,連掉落的弧度都好像計算好了那樣唯美動人,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破碎神情,後退兩步,哽咽:“哥哥,哥哥是已經忘記小冽了嗎?還是小冽不應該出現,打擾到哥哥現在的生活了?
可是,可是我隻是見到哥哥太激動了……如果哥哥不想見到我,我會走的,哥哥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這一瞬間,許小真的腦海中有千軍萬馬呼嘯而過,他的耳畔隻能聽到尖銳的嗡鳴,經年的記憶帶著嗆人的塵煙味兒閃現在他腦海。
他十歲,拖著一個麻袋,在垃圾場裡走來走去,大人們推推搡搡的,他身上都是黏膩的汗水和垃圾的腐臭,沈冽丟了,他在到處找沈冽,急得雙腿發軟,渾身冒汗。
沈冽在背後戳了戳他,抱著滿懷的塑料水瓶,把臉都擋上了,一動,水瓶就哗啦啦都掉到地上了。
他有種劫後餘生的虛脫,蹲下來問沈冽去哪兒了。
沈冽抱著他的脖子,乖乖地說:“小冽去撿瓶子啦!小冽多撿一點,哥哥就不用那麼辛苦啦!”
許小真把沈冽剛送走的那幾年,總覺得身後還長著一個小尾巴,隻要他回頭,沈冽就會對他笑,那麼乖,說長大了換他來照顧哥哥。
沈冽?他弟弟?那個送走時候才六歲的孩子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嗎?他們竟然又見面了?他以為這輩子都不能再見了。
許小真雙手輕輕捧住沈冽的臉,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好久才定下心來仔細打量他,試圖從這張完美無瑕的臉上找出一點兒曾經的痕跡。
“是,是沈冽嗎?”
沈冽心裡冷笑,許小真惺惺作態的樣子真惡心,但動作上,還是把臉頰貼在他掌心,輕輕蹭了蹭,笑著說:“哥哥,是我呀!我好想你。”
沈冽已經長得比他還高了,許小真還是控制不住,像以前那樣,緊緊擁抱著對方,失聲痛哭。
他以為這輩子都沒法再見到沈冽了。
沈冽掛著完美的笑容,撫摸哥哥的頭發。
許小真,你真該死啊,你這樣惺惺作態給誰看?我想不到你除非死了,還有什麼理由不來找我,你這種人,隻要想做一件事,就算腿斷了,胳膊殘了,爬也會爬過來。
所以這些年,你根本沒想著找過我,現在我站在你面前了,你倒知道哭了,虛偽的要死。
路過的學生都在打量他們,許小真哭了一會兒,激動褪去,意識到這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
“我們,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許小真揚了揚笑容,試圖像以前那樣,擺出一個從容,一切矛盾他都能解決的好兄長的樣子,隻是手掐在褲子邊上縫上,死死沒有松開。
分別十四年,面對沈冽,他是無措的,陌生的,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好,也不知道用什麼樣的禮節和語氣說話,才會不讓弟弟感到冒犯。
沈冽好像絲毫沒有察覺到許小真的局促,高興地牽著他的手:“那我們去哪兒?”
許小真經常自習的地方,除了圖書館,就是學校裡的松樹林,裡面光禿禿的,就算是約會的情侶也不愛去這種地方,倒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比起許小真的手足無措,沈冽表現的好像從來沒有跟哥哥分開過一樣,說話也恨不得黏在許小真身上。
其實他的腦袋挺沉的,但許小真舍不得推開,許小真很慶幸,沈冽竟然還願意和他這麼親近。
當年要領養許小真的那對夫婦,許小真隻知道他們是一對從五區到十八區支教的科學家,因為科研過程中受到輻射無法生育,所以臨走前想在這裡收養一個孩子。
當時這在十八區簡直是轟動性的爆炸消息,每個人都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能被挑選上。
那應該是許小真人生最幸運的一刻,他榮幸中選了。
但他沒辦法扔下沈冽自己去享福,如果他走,沈冽作為孤兒就會被送去福利院,那裡的日子簡直是人間地獄,所以他請求能不能把弟弟帶上。
但是這對夫妻隻想領養一個孩子,許小真便謊稱自己有了領養人,把沈冽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