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真把這張設置成了屏保,前些天,他哭得暈過去又醒過來的時候,甚至不需要借助這張照片來回憶周延的模樣。
不知道是手機太老舊還是屏幕太髒,照片比記憶裡模糊許多,許小真用掌心擦了擦,沒什麼用,甚至連上面顯示的數字都有點花了。
上面顯示的日期是八月十三號,許小真遲鈍的大腦終於運轉,後知後覺,發現後天就是高考的日子。
屏幕上還有十幾通未接電話,許小真想不到誰會有他的聯系方式,還主動聯系他,翻看的時候這個電話號又打進來了。
“你總算接了!許小真,後天就是高考,全班就差你和周延準考證沒取了,你們到底打不打算高考了?”
電話一接通,對方就劈頭蓋臉地質問過來。
“您是……”許小真嗓音沙啞,遲疑問道。
“我是誰?我是學校教務的!你明天來不來拿準考證?”
許小真荒涼死寂的心頭驟然一熱,想都沒想便答應:“謝謝……我會去的……”他沒想到,就算是他這樣的人,竟然還有人會關心他的高考。
對方愣了一下,話筒那邊傳來一陣不連貫的呼吸,啪一聲掛斷了電話。
許小真重新把自己埋進衣服堆裡,手機連接上充電線,盯著合照。
其實都死到臨頭了,考試去不去都不重要,考上了以他的身體也不能去。
但他從懂事開始,就拼命地學習,等的就是考出十八區的那一天。
學了這麼多年,連考場都沒去,實在心有不甘,好像這麼多年的努力都像笑話。
他摸摸屏幕上面周延的臉,臉頰貼上去。
去吧,去考一次,臨死前看看到底能上哪所學校,如果可以,帶著周延站在校門口照張相,要是周延還在,後天他就要和自己一起上考場了,周延比他聰明多了,肯定能去最好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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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小真擦擦眼淚,把擱置半個月的書重新撿起來。
他翻開筆記,才發現不是手機屏幕壞了,而是他的眼睛壞了,看東西模糊。
他不清楚是哭把眼睛哭壞了,還是肚子的腫瘤壓迫到哪根血管,影響了眼睛,總之看起來,他距離死期的確更進一步了。
帝國每年八月十五是高考日,監考人員從十八個區打亂進行抽籤,一個區對接一個區,上三區在抽籤範圍之外,這次負責十八區監考的是四區的學校。
監考老師很早就到了,集中安置在相應區域的酒店,其中大多是嬌貴的omega,這輩子都沒經歷過這種糟糕的環境,每一個都表達了嫌棄和不滿,連監考那天都沒幾分好臉色。
他們皺眉捂著鼻子,在考場來回巡視,好像這些考生身上都散發著惡臭。
十八區的學生大半都是混日子的,比起高考,他們寧願多看一眼這輩子都難見到的omega,本就對這種窮酸地方不滿的監考人員更覺得羞恥難堪了,隻想早點結束這場難纏的折磨。
許小真的視力雖然沒有以前好,但不怎麼耽誤答題,離試卷稍微近點兒也能看清,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
他看起來就一副營養不良的窮酸樣,但卻是整個考場為數不多認真答題的考生,不怎麼把視線放在這些omega身上,幾個監考官寧願在他身邊多停留一會兒。
許小真上午的考試還算順利,下午就逐漸變得吃力,額頭滲出虛汗,血變得滾燙,燙得血管都疼,身體叫囂著痛苦、渴望,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麼。
他知道,這是每天固定的疼痛又來了。
試卷還有三分之一沒做完,他不能提前走,隻能一邊忍痛,一邊繼續書寫。
路過許小真身邊的監考員身子一頓,鼻子抽了抽,似乎聞到什麼味道,隻是這次他沒將鼻子掩起來,反而使勁兒嗅了嗅,皺皺眉,接著狐疑地走開。
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怎麼會有omega信息素的味道?
他們在進十八區之前都提前打了抑制劑。
可漸漸的,信息素的味道越來越濃,幾個監考官都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葡萄信息素味,雖然酸甜可口,讓人口舌生津,但omega的信息素能傳達主人的狀況,這個omega的信息素已經暴動失調,情況非常、極其、特別的不好,他很痛、很難過……
許小真答完最後一道題,虛脫地枕著桌面,掐著虎口,不讓自己暈過去,餘光瀏覽自己的答題卡,沒注意陽光被遮住,幾個監考官團團圍了上來。
一個監考官摸了一下他的脖頸,喊起來:“對,沒錯就是他!”
“他的狀況很不好!”
“醫生,醫生呢?”
相對於alpha的強大,嗜血,霸道,omega則顯得相對弱小,尤其是被標記過後,在alpha面前形成一種相對臣服的關系,所以omega之間互相幫助已經成為omega之間的一種公約,隻有omega擰成一股繩,才不至於也像那些beta一樣,變成alpha的奴隸。
不過他們也覺得beta被奴役是理所當然,沒什麼好心疼,beta天生下賤,低他們一等。
許小真還撐著一口氣沒暈,被他們這麼喊,聲音嗡嗡地繞在耳邊,就有些撐不住了。
考場的其餘考生都是beta,不受信息素的影響,隻能看到許小真痛苦地伏在桌面上。
不多一會兒,幾個醫生進來,監考官協助醫生把許小真帶了出去。
大家目光追隨著幾個表情急切的omega監考官,心中不約而同發出贊嘆,果然omega像書裡寫的一樣,善良,溫柔,富有同情心,不僅沒有歧視最底層的beta,甚至在beta生病後還那麼急切地叫了醫生。
這次給許小真做檢查的,是從四區跟隨這些監考官而來的專業醫師,用來給這些omega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對omega的身體構造和病情尤為熟悉。
隻一眼,他就能斷定:“這個孩子是離開自己的alpha太久,信息素紊亂了,先打一針抑制劑暫時緩解。”
說著,他將一管淡粉色的液體注射進許小真的脖頸。
考試已經結束,幾個發現許小真是omega的監考官擠進屋子。
有個年輕的omega咋舌:“在十八區的omega,該是多艱苦,竟然還和自己的alpha分開了嗎?”
“哦,那為今之計,就是趕緊聯系他的alpha回來,給他一些信息素撫慰。不過好端端的A和O,為什麼會在十八區?”
“等等!”醫生猛地喊道,有些驚恐,“他懷孕了!已經四個月了!”
場面瞬間寂靜,簡直掉落一根針都能聽到。
一個十八歲,沒到結婚年齡的omega懷孕了,還離開自己的alpha太久導致信息素紊亂,這說明什麼?
說明他是被人始亂終棄了!
底層的omega,果然比想象中的生活更艱難。
場面靜的足夠剛剛醒來的許小真聽到一聲那句石破天驚的吶喊。
他懷孕了?
他是誰?
這個“他”,好像就是自己。
他懷孕了?已經四個月了,是周延的,在那次分化的發情期裡?
第17章
許小真愣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種洶湧的,復雜的情緒,像撲面而來的巨大潮汐,砸在他這個站在岸邊,準備赴死的人頭上,裹挾著他將他卷入海中。
世界天旋地轉,混沌不分,他沉溺在晦暗鹹腥的海水中,漫漫無邊,找不到出口。
忽然海水被劈開,一道光射進幽深的海底,它燦爛極了,如此耀眼,許小真迫不及待握住這束光,掙扎起身。
母親病逝,父親酗酒而死,繼母帶著他改嫁,生下沈冽,沒幾年繼母和繼父也雙雙離世,他養活不了沈冽,有個人家願意接他去過好日子,可他寧願被接去的是沈冽,於是沈冽被送走了。
這是,至少不必再擔心弱小的弟弟隨時會病死在十八區,但他從此也失去了弟弟。
隨後,便是周延……
他以為命運不會給他一絲一毫仁慈,得不到和失去永遠是他人生的命題,原來還會有一分溫存留給他的是嗎?
有了一個孩子,一個他和周延的孩子,可惜周延看不到了。
他悲喜交加,不知作何表情,於是隻能留下茫然。
幾個omega看他表情呆滯,以為他被嚇傻了,他們想像慣常一樣擁抱一下這個可憐的小O,但是面對他狼狽髒兮兮的身體,實在無從下手,隻能溫柔地勸誘。
“發生了什麼,你可以跟我們講講。”
“我們都是omega,應該互相幫助,我們會幫你的。”
“別怕,你說出孩子父親的名字,我們肯定會讓他對你負責。”
許小真從來沒面對過這麼多善意的目光,他們都在幫自己譴責一個未知的不負責任的男人,他忍不住鼻頭一酸,飛快低下頭掩蓋表情,他不想讓周延死後被本人誤解,解釋:“孩子的父親已經死了。”
幾個omega倒吸冷氣。
“天吶!原來不是始亂終棄,這個alpha死了?”
“真是,真是太慘了……”
“alpha?”許小真聽到他們的議論,心間一顫,忍不住抬起頭。
“當然是alpha了,你不知道嗎?你身上帶著alpha打下的終身標記,”一個omega解釋道,他指指許小真的脖子上那塊軟肉,“就是咬在這裡,這裡是腺體,把信息素注射進去。”
一個死去的年輕alpha留下的遺腹子,一對依偎在貧民窟的苦命鴛鴦,甚至都不清楚標記是什麼,腺體是什麼。
他們憐愛地看著許小真的肚子,猜測這個孩子如果生下來,是alpha還是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