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們希望人工智能在不自由的規則邏輯裡獲得自由，這種企盼其實也映照了人類自身的宿命。這項路途漫長的研究，是一群科學家對遙遠未來的狂想，更是我們對自己這場短暫生命的探索與觀照。”
“我一直記得這段話，也常常會想，我在這場短暫生命裡找到了什麼。”
裴清沅始終注視著場中央皮膚白皙的少年。
“當我徹底想清楚之後，”他說，“也就確認了在這一領域上的追求。”
“馬克是一個單純的娛樂型機器人，背後沒有任何對其他人而言宏大的意義，它不能改變世界，也不能改變人類。”
“它的存在，隻是為了讓見到它的人覺得開心，然後露出笑容。”
眼眸裡盛滿星光的笑容。
他最後道：“僅此而已。”
對一個曾經不夠幸運和自由的人來說，這就是最珍貴的意義。
會場裡漸漸響起掌聲，去年的冠軍隊伍裡，金發女生安妮認真地鼓起了掌。
電腦屏幕外，施月蘭擦了擦眼睛，也下意識想要鼓掌，又忽然笑了。
她轉頭看小明：“一個人對著屏幕拍手，是不是有點傻？”
“不傻。”小明的聲音篤定。
它模仿著人類鼓掌的動作，舒展開機械手掌，有些笨拙地讓它們在空中交匯，又分開。
施月蘭注視著它的每一個動作，溫柔地笑起來：“好了，現在不是我一個人犯傻了。”
在格外安靜的世界中央，裴清沅等待著季桐和馬克向自己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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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馬克紳士地伸出一隻機械手，另一隻手攏在胸前，請身邊的人類先走。
於是季桐便真的笑了。
寂靜的空氣因此重新流動起來。
他想起許多往事，為月光裡飛出的白色蝴蝶種下一百種花，在午休間隙給裴清沅講一個剛從老電視裡看來的電影故事……那時候，季桐在心裡把這些做法統稱為對宿主的快樂教育。
因為過去他無法奢求其他東西，隻能努力讓自己在每一天都過得快樂一點。
於是他漸漸覺得，那的確是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同樣孤單的宿主。
久久不散的掌聲裡，季桐笑著向裴清沅走去，語氣雀躍：“那麼高的分數，我們是不是贏定了？”
裴清沅輕輕頷首：“可以去看瑪麗踢球了。”
馬克重新戴上禮帽，整理帥氣的領結：“真好，又能見到可愛的瑪麗小姐踢球了。”
許多舉著攝影機與話筒的媒體人士向他們湧來，爭先恐後地想要和這個拿下罕見高分的隊伍聊幾句，做個第一時間的快訊報道。
擁擠的人群裡，季桐和裴清沅同時看見了兩張熟悉的東方面孔。
專門為本地新聞板塊服務的年輕女記者李雅怡，以及她的攝像搭檔，第一次接到出國採訪的任務。
因為對方初次出現在公眾視野裡的時候，就是由她做的採訪。
做新聞當然要有始有終。
裴清沅果然也記得她，沒有理會其他的媒體，和同伴一起徑直向她走來。
“裴同學，好久不見！”
李雅怡和攝像大哥興奮地朝他招手。
“我在轉播裡看過國內的比賽，可惜那時候領導沒批準讓我們過去採訪。”
李雅怡簡單寒暄後，看著裴清沅身邊總是形影不離的少年，主動攀談道：“這是你的隊友季桐，對吧？”
她同樣看見他們相扣的指尖，笑道：“應該也是你現在最重要的朋友。”
朋友，對於她所採訪過的這個高考狀元而言，十分特殊的一個詞。
季桐和裴清沅對視一眼，然後笑著回應：“你好，我是季桐。”
“你好你好，我是李雅怡。”李雅怡掏出名片遞給他，態度親切自然，“我過來當然是想跟你們約個採訪。”
“在所有比賽結束後，官方會有兩三天專門留給媒體和科技公司，讓他們與參賽隊伍深度交流。”
李雅怡觀察著他們的表情，靈光一現道：“但我有一種直覺，你們可能不會出席。”
在高考後的那個暑假裡，裴清沅沒有提前為大學做準備，而是和朋友出門旅行了。
聽到她這樣說，裴清沅竟然真的承認道：“嗯，很忙。”
“那我的直覺還蠻準的。”李雅怡放下記者的身份，以故人的口吻開起了玩笑，“要忙著去旅行嗎？”
裴清沅言簡意赅：“比旅行更重要。”
他身邊的少年則眉眼靈動，迫不及待地開口，仿佛已經為這一刻等待了很久，所以總想告訴認識的每一個人。
“是我要過生日了。”季桐的聲音透出清澈的歡欣，“我最喜歡的一個生日。”
第129章
把生日興高採烈昭告天下的結果,就是季桐的行李箱逐漸被各種各樣的禮物填滿。
第二天來看足球比賽的時候，他收到了李雅怡的禮物。
李雅怡本來就想好好祝賀一下裴清沅取得的成績，她也算是看著這個年輕人一路成長的,有特殊的意義,不過鑑於裴清沅對一切東西都興致缺缺,她一度想不好怎麼祝賀。
剛好裴清沅最重要的朋友生日，李雅怡便在當地的紀念品商店裡選了一樣漂亮的禮物，一款展現知名景點的桌面擺件，雕刻精美的高塔下，趴著一隻憨態可掬的貓咪,精致又可愛。
跟裴清沅一點都不搭，不過她又有一種直覺，季桐會喜歡的。
也許她被曾經裴清沅家裡那些過分可愛的小裝飾品影響了。
季桐收到禮物的時候,笑得很開心，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連帶著李雅怡的心情也飛揚起來。
然後,不準備參加賽後採訪環節的裴清沅，主動提出可以趁這幾天有空的時候聊一聊。
也就是說,這將是一個獨家專訪。
驚喜之餘，李雅怡看著總是形影不離的兩個人,覺得自己可能終於掌握了和裴清沅溝通的技巧。
再冷淡的人,有了喜歡的人之後，也會變得不一樣。
收獲了滿滿好幾頁採訪記錄的李雅怡如是想。
而且季桐真的很有趣。
這幾天裡,除了採訪,李雅怡和攝像大哥還在整個會場裡遊走,捕捉精彩的瞬間,沒想到經常能遇見季桐。
哪裡熱鬧,哪裡就有永遠聊個不停的季桐和馬克，以及默默跟在他們身邊的裴清沅。
馬克精通多國語言，季桐也可以靠系統外掛無障礙聽懂，所以對其他人而言很影響溝通的語言問題完全不存在，隻要瑪麗沒在比賽，他們就滿場亂轉。
一來二去，基本所有人都認識季桐了，更別提拿下超高分的明星機器人馬克。
年輕的學生們為了同一個目標來到這裡，不同的面孔上帶著相似的熱忱，也很珍惜在這場大會上見到的一切，拍合照就成了紀念這段珍貴時光的最好方式。
裴清沅漸漸覺得，這幾天裡他拍的照片，比過去快二十年裡拍的還多。
每張合照裡，季桐都會一手挽著裴清沅，另一隻手比一個標準的耶，馬克的拍照姿勢則更搞笑，它會故意伸出一隻手摸領結，維持著老派紳士的風範。
看到這樣的馬克，總會有原本不認識的人興奮地想加進來跟著拍照，結果照片裡的人越來越多。
對此，路過的謝與遲的評價是：“你們倆是怎麼做到把一場正經比賽搞出旅遊團氛圍的？”
歐陽宇的擔憂更加實際：“行李箱還裝得下嗎？要不要我幫忙分擔一點？”
因為季桐和裴清沅會先一步回國，其他隊員還要留下參與別的活動，所以在知道季桐即將迎來生日後，大家都像李雅怡一樣送了禮物。
朋友們送的禮物塞滿了行李箱，萍水相逢的異國選手們熱情分享的家鄉零食，則讓季桐的嘴巴一直沒有停下來休息過。
季桐抱著香脆的香蕉幹吃得咔滋咔滋，面對歐陽宇別有用心的問候，坦誠道：“這個好吃，舍不得分給你。”
“為什麼你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歐陽宇痛心疾首，“而且你明明主動分給隊長了！”
季桐搖搖頭：“你們又不一樣。”
被食物香氣勾引的歐陽宇負隅頑抗：“哪裡不一樣？大家都是相親相愛的好同學。”
裴清沅沒有說話，但心情似乎不錯，看向他的目光裡明明白白地寫了六個大字：不要自取其辱。
……可惡。
臭情侶三個字他已經說倦了。
快樂的日子總是顯得短暫，比賽全部結束的第二天，季桐和裴清沅先帶著行李箱出發了。
臨走前，季桐還是好心地給歐陽宇留下了滿滿一包香蕉幹。
反正他已經在網上買了一箱寄去家裡了。
僱來的司機開著小黑送他們去機場，再開回酒店，供留下來的隊員們使用。
季桐不知道裴清沅會怎樣為自己慶祝生日，他隻說，那會是平凡的一天。
平凡的一天暫時用不到小黑。
機艙裡，季桐手裡拿著一疊洗出來的照片，又漫無邊際地想象著行李箱裡隨飛機運行晃動的禮物們，眼中始終盈滿笑意。
照片裡，馬克捧著金色的獎杯，瑪麗一號捧著銀色的獎杯，旁邊是江源大學所有出國參賽的隊員以及指導老師，所有人都熱烈地笑著。
馬克毫無懸念地拿下了冠軍，而標準平臺組的足球賽裡，今年意外殺出一匹黑馬，導致瑪麗們最後以一分之差惜敗，奪得亞軍，不過這已經是歷年來整個學校在RS杯國際賽上取得的第二好的成績。
第一當然是馬克。
飛機起飛的嘈雜轟鳴裡，季桐問身邊人：“明年瑪麗會拿冠軍嗎？”
“會。”裴清沅聲音篤定。
“到時候是不是要換一個國家舉辦？”季桐暢想起來，“我們又可以去新的地方旅行了。”
這次他寫了一份簡短又禮貌的書面申請給主腦，希望它能等自己慶祝完生日再過來宣布這個世界被結算後的命運，主腦簡單地回復了一個行字。
看來主腦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工智能。
總之，無論未來如何，至少他可以先過一個錯過很久的生日。
舷窗裡映出下方世界裡白茫茫的積雪，飛機滑入蔚藍天空，陷進平穩的雲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