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直往華南路2403的公寓。尚萌萌途中想起什麼,給季如煙打了個電話。
"喂。"
"榮伊在家麼?"她沒什麼表情。
季如煙靜了靜。昨晚之後她便料到有這一天,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她說,"你想清楚了?"
"嗯。"尚萌萌道,"想了一夜。很清楚。"
如此沉靜又漠然的語氣,直接將季如煙未出口的那句話堵了個幹淨。她知道,尚萌萌是一個幾乎從不交心的人,一旦認真就會傾其所有。一旦受傷,便是體無完膚。
良久,季如煙點了下頭,"需要我和靜涵出去麼?"
"隨便吧。"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銀色城市越野飛馳而過,像破開晨霧的箭。
華南路這個地方,尚萌萌住了幾年,是她第二個家。故人歸鄉,自然樣樣都熟悉。搬走那天,季如煙甚至專門給她留了鑰匙。
她的房間也一直空著,家當擺設紋絲不變。
噠噠的高跟鞋聲音在走廊上響起,尚萌萌頓足,抬頭看了眼那個熟悉的門牌號。未幾,掏出鑰匙開門,提步入內。
聽見腳步聲,屋裡的人立刻笑盈盈地開口,說,"早猜到你今天要回來。靜涵才打掃過房間,記得換鞋。"
尚萌萌沉默地換上拖鞋。
走進客廳,看見榮伊正站在陽臺上給花草澆水,晨風柔和,佳人獨立。
尚萌萌扔了包,翹著二郎腿往沙發上一坐,語氣尋常,"如煙她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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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伊給她倒了杯熱果汁,也坐下來,"買東西去了。"
尚萌萌點了點頭,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檸檬味的,糖量稍欠,酸澀得發苦。
一陣沉默。
"為什麼?"她單手拿著杯,輕聲開口,語氣很淡。
榮伊嗤的一笑,說,"你果然還是那麼聰明,我什麼都騙不過你。"語氣稍稍沉了幾分,"就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尚萌萌抬眼看她,眸光冷而靜,重復,"為什麼。"
榮伊靜默片刻,說,"萌萌,你知不知道,我有時真的很恨你。這麼多年了,你得到的永遠比我好,你的所有東西,我都摸不到,也搶不來。我們是那麼好的朋友,為什麼你就能比我過得好那麼多呢?"
尚萌萌神色淡漠,看著她,仿佛看一個不相幹的人。
"榮伊,你知道的。我最痛恨欺騙和背叛。"
榮伊點頭,"是啊,我知道。"她笑起來,仰頭直視尚萌萌,明眸晶亮如星,"所以昨天晚上,是我給自己打的最後一個賭。"聳肩,"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那個男人,甚至連多餘一眼,都沒有看過自己。
尚萌萌冷眼看著她,"你想要什麼?穆城?"
榮伊搖頭,靜道,"我隻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麼不如你。"
她深吸一口氣吐出,冷笑,自嘲,"我真是瞎了狗眼。"
陽臺上的綠植迎著風,天空陽光晴好。
榮伊稍稍一怔,輕聲說,"萌萌,我們認識二十幾年了吧。"
尚萌萌面無表情。
榮伊抬眼看她,目光在那張妖冶美豔的臉上打量,有些出神,"你永遠都那麼漂亮。"勾起唇,起身朝她走近些許,"你知道麼?從小到大,有你的地方,就永遠不會有人看到我。我甚至覺得,自己像你的影子。"
尚萌萌淡淡看著她,"所以你就可以往我心上捅刀嗎?"笑了,"我對你不好?"
"對我好又怎麼樣呢?"榮伊笑出聲,眼底卻蓄滿了淚,"我不是影子,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討厭活在你的光芒底下你明白麼?"
"……"她蹙眉。
榮伊似忍到極致,終於痛哭出聲,"為什麼你可以這麼輕易地出人頭地,我卻必須為了2分鍾的鏡頭低聲下氣卑躬屈膝?為什麼你可以活得像個公主,我卻連見導演的衣服都要問季如煙借!為什麼我們一起長大,你卻要比我幸運這麼多?為什麼呢?"
說完,她脫力一般跪坐在地,哭得歇斯底裡。
一片安靜,隻有女人的哭聲撕心裂肺。
某一個剎那,尚萌萌內心有無數情緒爭相翻湧上來,幾秒過後,仍是面容淡漠。她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看了看窗外。
陽光極好,照在她臉上。
她吸了口氣,沒有去扶榮伊,隻是神色淡淡地站了起來,道,"那瓶香水是誰送給你的,我不想知道。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轉身離去,沒有流一滴眼淚,一步未曾回頭。
遺憾卻決絕。
榮伊眸光微閃,自嘲似的勾了勾唇。
第42章
開門聲,關門聲,屋子裡重歸一片寂靜。
榮伊沉默地坐在地上,抬頭看窗外的天,雙目深邃空洞。剎那間,她想起了些過去的事,各色畫面走馬燈般閃過腦海。
那張明豔的臉,或帶著笑,或帶著淚,在她面前毫無保留,淋漓盡致。
高中時,尚萌萌帶著她逃晚自習。尚萌萌說,"怎麼樣,榮大優標,逃課比你刷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爽吧?"
大學時,尚萌萌和一起搭火車來B市。尚萌萌說,"我聽說B市本地的都看不起外地人,你說普通話的時候,'W'這個音兒得牙齒貼著下嘴唇發。"
尚萌萌說,"你們那圈兒太亂了,沒後臺沒背景,想上位比登天還難。"
尚萌萌說,"雖然有些事避免不了,但你得放機靈點兒,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尚萌萌說,"我這人脾氣壞,朋友也不多,也就你能忍我這麼多年。我對外是層盔甲,對你卻能露出後背。榮伊,這麼多年,謝謝你。"
尚萌萌說,"我們都知道你有多不容易。相信自己,你一定會是個好演員。"
……
能毫無防備袒露後背的人,最終還是給了你一刀。直擊要害,鮮血淋漓。她當然是個好演員。
這麼多年,她的表演如此完美,毫無破綻。
榮伊無聲地笑,肩膀抽動,背靠著沙發一角,滿臉淚。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腳步聲傳入。
秦靜涵把買的菜放下,打了個哈欠,餘光一掃,頓時詫異地驚呼出聲,"這都要秋天了,你坐地上幹什麼?抽風麼?"說著就過去扶榮伊。
榮伊臉色淡淡的,手臂動了動,避開觸碰。
秦靜涵愣了下,皺眉在她臉上打量一番,狐疑:"怎麼了你。哭成這樣,出什麼事兒了?"起身環顧四周,"萌萌不是打電話說要回來麼?人呢?"
靜默須臾,冷淡低啞的女聲響起,隨意,毫無波瀾,"榮伊,你打算什麼時候搬走?"
"……"
季如煙走到沙發前坐下,冷豔的臉漠然,平靜。她低眸掃過地上的身影,移開視線,摸出打火機點燃一支煙,吸了口,夾在兩指間。白色煙霧,黑色指甲。
榮伊沒有說話。
季如煙看著她,眼神冷漠,陌生。淡淡陳述:"你和這個地方,已經沒什麼關系了。"
榮伊勾唇,聲音很輕,"早料到你會趕我走。"
秦靜涵在邊兒上一頭霧水,忍不住出聲打斷:"哎不是,你們在說什麼呢?什麼趕走什麼沒關系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不能有個人告訴我一……"
話音未落便被季如煙打斷,"你不是要趕稿子麼?回屋。"
秦靜涵瞪眼,"我趕你大爺!"
"我大爺讓你閉嘴。"季如煙嗓音低冷。
"……"
季如煙吐出煙圈,靜了靜,又看向榮伊,"早料到?"
"是。早料到。"榮伊冷笑,"在你們心裡,她永遠都比我重要。這麼些年,我其實都習慣了。隻要有尚萌萌在的地方,誰會注意到我榮伊呢?我一直都沒有存在感,所有人眼裡,我可有可無。如果今天,把我和尚萌萌換一下,你們會趕她走麼?"
話音落地,秦靜涵眼眶驟然紅了,低聲道,"榮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說錯了麼?"
榮伊把淚擦幹,笑著從地上站了起來,撲撲衣褲的灰塵,慢條斯理。
她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你們經常說,尚萌萌看起來堅強,其實內心很敏感也很脆弱,所以你們都特別心疼她。"頓了下,"你們還說,她家破人亡,多麼多麼不容易,多麼多麼可憐,所以你們傾盡所有地幫她,保護她。"
秦靜涵盯著她,用力皺眉。
榮伊低笑,"是,我承認,她是挺慘的。可是你們都對她那麼好,還有一個穆城全心全意地愛她。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出人頭地。"笑出聲,雙目赤紅,"世界上慘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尚萌萌就能這麼幸運?"
"……"
"這間屋子,"榮伊指了指周圍,視線環顧一圈,語氣輕松,"這間屋子住了四個人。你們大概從來沒發現過,我和你們在兩個世界吧。我是被忽略的人,以前是,現在也是。"
"榮伊……"
"其實剛認識你們的時候,我挺開心的。到了一個新環境,幾張新面孔,我覺得,我和尚萌萌終於一樣了。你們是她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她有的東西,我終於也能擁有一樣。"她自嘲似的一笑,"結果,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幾秒之間,秦靜涵眼底湧起巨大的悲哀,憤怒,最終又歸於平靜。她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個女人是榮伊,向來膽小柔弱,懂事安靜的榮伊。未幾,深吸一口氣,冷笑,"說來說去,無非是你嫉妒罷了。幹嘛把鍋往別人身上甩?"
榮伊沉默須臾,淡道,"也許吧。"
話說完,季如煙隨手將煙頭扔了出去,語氣漠然:"榮伊,讓我告訴你一件事。"站起身,淡淡瞥她,"昨天晚上你幹的破事兒,如果不是尚萌萌攔著,你現在估計已經暴屍街頭了。她對你仁至義盡。"
榮伊沉默幾秒,嘴角彎了下,"那我真該謝謝她。"
"你昨晚那麼做,應該是早就打定主意了的吧?"季如煙臉色平靜。
"我根本不在乎那個男人是誰。"她語氣很淡。
季如煙道,"可你當時沒有一點驚訝。你早就知道,昨晚會來的是穆城。"
"……"榮伊睫毛顫動了一瞬。
"誰告訴你的?"
"你不用知道。"
季如煙挑眉,"送你香水的那個人?"
"我說了。"榮伊凜目看她,"你不用知道。"
季如煙眸光冰冷,"你別誤會,我並不好奇。路是你自己選的,誰都不會幹預。我隻是想忠告你,做人得講良心。"
低頭欺近幾分,嗓音極低,"還有,早點滾出去。"
榮伊沒說話,直視著前方轉身進了臥室。
關門的聲響不重不輕。
陽臺上,風中的綠植和花草還在搖曳,和過去的每一天沒有任何分別。
秦靜涵白皙的面容上浮起一絲怔忡,眼前逐漸模糊,抬手捂住嘴,沒有發出聲音。季如煙嘆了口氣,走過去,把她抱進懷裡。
"太突然了,怎麼會這樣……"她聲音哽咽,"如煙,怎麼會變成這樣。前一天晚上明明都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