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關音樂
穆城抬起眼,鏡子裡映出他的臉,冷峻漠然,左臉上印著圈兒淡淡小小的口紅印,看上去有點滑稽。
他勾起唇。
空氣裡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香味。不像香水,也不像化妝品,是尚萌萌的味道,像玻璃,像天空,也像一種沒有味道的水果。
音樂播放器裡,沙啞的女聲還在低唱:
你是我賴以生存的空氣,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是我難以忍受的飢餓。
你是我溫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帶著太陽光氣息的襯衫,日復一日的夢想。
你,是我的愛人。
航班晚點,尚萌萌回到B市已是凌晨。
打著哈欠下了飛機,她把墨鏡往上推,在出口處果然看見了一群舉海報的接機粉絲。
"萌哥辛苦啦!這麼晚了很困吧?好心疼!"
"萌哥看我這裡!我會把你拍得很美的哦!"
……
尚萌萌心裡一沉,皺眉,"這麼晚了怎麼還守在這兒?"說著,還是上前幫他們籤名,配合他們自拍。弄完一切走出機場,仍不忘回頭高聲叮囑,一邊揮手一邊朝後退:"早點回家!注意安全喔!再……"
話未說完,她的後背重重撞上了一個人。
尚萌萌皺眉,"抱歉抱歉,我沒注意到……"一轉頭,後面的每個字都卡在了喉嚨裡。
Advertisement
天空很暗,風刮過她的臉。這是B市的風,與加德滿都的柔軟帶著湿氣不同,唯有幹燥和寒冷。
孟井然朝她勾了勾唇,語氣很平常,"辛苦了,萌哥。"
"……"她視線往下,看到他手上拿著一張她的寫真海報,站在出口附近,笑容幹淨。
那一刻,這張臉恍惚和多年前重合。
……
"出名的藝人下飛機都有粉絲來接。"
"哦。"
"哦什麼哦?沒聽出來我在暗示你嗎?"
"……萌哥,您老人家能不能不這麼幼稚?"
……
尚萌萌合上眼。
她真的,好討厭回憶。
第34章
尚萌萌和孟井然的相識很富有戲劇性。
那時她還沒拿到駕照,讓教練陪著在路上練車。動作生疏不大熟練,又沒給教練送過什麼禮,自然一路都在挨罵。
20歲時的尚萌萌,和普通小姑娘沒什麼區別,心理素質不高,越挨罵錯得越多。一時緊張,把油門當成剎車踩下去,"砰",撞上了前面的一輛超跑。
孟井然剛好就在那輛車的副駕駛室。
車是他朋友的,新車,才從國外空運回來,第一次上路。朋友黑了臉,大罵著下車要討說法,他在邊兒上憋笑憋得胃疼,嘴裡一邊安慰一邊也跟著推開車門。
那天是個豔陽天,陽光晃眼。
孟井然純粹是看戲的心態,倚著車門懶懶地抬起眼,看見後頭停著輛教練車。駕駛室門的推開,跳下來個年輕女孩兒,綁著馬尾,皮膚很白,短褲下的一雙長腿格外引人注目。
那姑娘很慌張,跑到他朋友跟前不停地說著什麼,大概是在道歉,態度誠懇。
她站在陽光下,光在她身上。
素面朝天的臉,不施脂粉。他眯了眯眼。
那一刻,仿佛所有光芒都朝那個女人湧去。
兩方還在爭執。這起交通事故,就算交警來了也是教練車的全責,尚萌萌急得想死——這兩跑車售價不菲,如果真要賠償全部修理費,她還不得把自己賣了?
"抱歉,我是個新手,真不是故意的。"她皺著眉,"我會賠償你的,但是能不能寬限一點時間?或者少……"
"你是學員?"驀地,響起個低沉的聲音,語氣既不冷不熱。
"……"尚萌萌轉眸,看見一個高大身影倚著門,背光,看不清臉。她點頭。
孟井然走了過來,覺得好笑,"小妹妹,教練車都是有保險的,學員學車期間出了事故都不擔責,你不知道麼?"說著視線一轉,"對吧,教練?"
教車師傅臉黑得像鍋底,沒吭聲,悶頭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尚萌萌頓時松了口氣,心有餘悸地嘀咕,"原來是這樣。"朝他笑笑,"謝謝你啊。"
"不客氣。"這笑實在幹淨,雙眼深邃似有星光。"對了,怎麼稱呼?"
"哦,我姓尚,叫尚萌萌。"
"孟井然。"他溫文爾雅地笑,"井然有序的井然。"
……
深夜的機場,往來旅客並不多。
尚萌萌閉上眼捏了下眉心。粉絲們已經相繼離去,陳悅和白小藝幾人確定周圍沒有記者,這才從後頭急忙追上來,看見孟井然後都是臉色一變。
"萌萌……"陳悅蹙眉,過去扯了下的她的手臂。
尚萌萌擺了擺手,抬眸,踱步朝面前的男人走近幾步,臉色十分平靜,"你來幹什麼?"
"接機。"
"不需要。"
"怎麼追星是我的自由。"
"……"她勾起唇,點點頭,兩手環胸輕描淡寫地說:"OK。的確,愛怎麼樣都是你的自由。然後呢,要不要我也給你籤個名?"
孟井然吸了口氣,"你非得這樣麼?"
尚萌萌冷笑,"不要用這麼熟絡的語氣跟我說話。孟先生,我想自己不用再提醒你了。"一字一頓,眼神冰冷,"我們現在,什麼關系都沒有。"
他抿唇,死死盯著她,"我有話要跟你說。"
尚萌萌漠然道,"上次我就告訴過你了,我們之間無話可說。"
"我沒想挽回什麼。一些事既然已經發生,那就無可挽回,我心知肚明。"他聲音很低,眼睛開始充血,"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永遠恨我。"
尚萌萌臉色沉靜,幾秒後笑了下,"那好啊,你要說什麼,我聽著呢。"
"我要單獨跟你說。"
"不可能。"
孟井然眉心擰成一個"川"字,想走得更近,卻被陳悅攔住。她臉上掛著笑,語氣也很客套,說,"孟少爺,萌萌才從尼泊爾回來,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很累。有什麼話你們改天再慢慢說吧,嗯?"
孟井然沉默了幾秒,視線中,她垂著眼,側臉的輪廓柔和,白嫩的耳垂光禿一片。
他眯了眯眼,"你真以為自己很灑脫麼?"
"……"尚萌萌睫毛顫動。
"沒有一個了斷,你怎麼會願意善罷甘休?你怎麼會這麼輕易放過我?"他聲音很輕,每個字都是一把劍,"你不敢麼?你在逃避什麼?怕什麼?"
夜色像黑墨水黯淡無光,尚萌萌的臉白得像雪。
陳悅和白小藝面面相覷,動了動唇想說什麼,最後依然是沉默。
孟井然扯起唇,眼底唯有一片荒寒,淡道,"其實你有什麼可擔心的。等說完想說的話,我就會離開。"
"真的?"
"真的。"
幾秒鍾的沉默。尚萌萌緩慢地轉過了身,表情淡漠,"那今天做個了斷,最多十分鍾。從此,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他自嘲一笑,"好。"
"尚萌萌……"陳悅蹙眉,欲言又止。
她笑了下,"沒事的。孟井然不會把我怎麼樣。"
陳悅長嘆一口氣,終於妥協,"接你的車就在外頭,你出來之後給我打電話。我們等著你。"
機場大廳外有個露天咖啡廳,已無人營業,桌椅整齊擺著,冷風嗖嗖。
尚萌萌和孟井然面對面坐下。
桌上擺著他剛才拿的海報,畫面中的人笑容燦爛,八顆白牙幾乎能反光。她別過眼看別處,語氣冷然,"你說吧。"
孟井然沉默了會兒,"我取消了和宋芝然的婚約。"
她沒什麼表情,看著遠方城市的稀疏夜燈,"是麼。"
這個反應也在意料之中。孟井然低頭抿了抿唇,半晌才接著道,"當年和宋芝然的那場訂婚,是我和我母親的一個交易。我們約定,我娶宋芝然,她不再為難你和你媽媽。"
"……"尚萌萌表情僵了一瞬,抬眸,視線定定看向他的臉。
夜色下,那張俊雅的面容一如當年初見時那麼幹淨。
孟井然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那張海報,"我總想著,不管我們走到了哪一步,總有一天,我都要把這件事告訴你。"笑了下,"是不是覺得很可笑,一個男人,居然要用這種方式才能保護自己喜歡的女人。"
尚萌萌吸了口氣,別過頭不再看他,沉默。
"無論如何,她畢竟是我的母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萌萌,你說得很對,各有各的命。"他雙目微紅,喉嚨酸澀得發苦,"這都是天意。"
機場裡的光從落地玻璃透出,光線昏暗,空氣裡的浮塵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擺弄,隨風飄零,身不由己。
她無言地看著遠方,胸口似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往前流逝,誰都沒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尚萌萌看了眼手表,聲音出口有點啞,"快到十分鍾了。你還有別的事麼?"
"……"孟井然合上眼摁太陽穴,終於吐出一口氣,"為什麼是穆城?"
"什麼?"
他高大的身軀前傾,死死盯著她,"為什麼偏偏是穆城?"聲音更低,"你怎麼會招惹上那個男人?"
尚萌萌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淡道,"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孟井然說,"他不是好人,你離他遠一點。"
"……"她笑了下,什麼都沒說,徑自提起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淡道,"很晚了,我應該回家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說完,轉身準備離去。
"萌萌。"他叫住她。
"還有什麼事?"
孟井然修長的十指收握成拳,發出每個字音都似用盡全身力氣,"我們,我們還有沒有可能……"
尚萌萌站在夜風中,那股從內而外的寒意再次席卷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