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縮縮脖子,「當然是小姐睡。」
「那就照我說的做!」
傢俱從屋中撤走,很快,嶄新的喜房變得空空蕩蕩,說話都有回音。
小梅坐在光禿禿的床板上,傻了眼。
簡府的管家簡叔笑瞇瞇地從外面走進來,「夫人,公子馬上就——」
他的話僵在喉嚨裏,錯愕地看著小梅,聲音變了調,「東西呢?」
小梅喪氣地垂著小腦袋,「扔了……」
「扔了!」
「嗯……」
剛才還佝僂著身子的簡叔,踏出院門後,猛然挺直腰桿奔向正堂,跑得比年輕人還快。
在我的威逼利誘下,小梅胖嘟嘟的身子從榻上滾下,像隻小鵪鶉精似的倒騰著小腿,很快變成個拖油瓶,掛在了簡叔腿上。
洞房?想得美!我倒要看看,簡行知什麼時候撕下他那張偽善的面孔,露出獠牙。
我關上門,坐在廊下,靜候簡行知吃完酒回房。
月上中天,人煙具散。
高挑的人影自暗處走來,月色照在他冷白的皮膚上,溫和清冷,一身紅色,卻不顯違和。
他看見我很是意外,也隻是一瞬間,又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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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在外面?」
我定了定神,站起來,笑容滿面,「行知哥哥受累,嬌兒等你等得好辛苦……」
他身上帶著淡淡酒氣,頗為詫異地挑眉,「如此盛情,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哪裡,是嬌兒不懂事,丟你一人應付滿堂賓客。」我主動環著他的腰,側耳貼在他胸口,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溫順道,「嬌兒知錯了。」
「你真的知錯?」他聲音低啞。
呵,才怪!
仰起頭,他眼中燃起的細簇火苗被我盡收眼底。
我順手攀上他的脖頸,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笑道:「行知哥哥,嬌兒冷得很,快快進屋吧。」
簡行知呼吸一頓,一瞬間的靜默後,他突然俯身,一隻手臂橫過我的腿窩,將我攔腰抱起。
「夫人盛情,簡某卻之不恭了。」
直到推開了門,簡行知的腳步頓住,抱著我,立在門口。
門裏早已空空蕩蕩,唯一能看的,大概也就是一方黑色的小幾和光禿禿隻剩床板的床。
我心中的快樂達到了頂峰:「哈哈哈……行知哥哥,這……」
因為興奮,聲音抑揚頓挫,像個唱大戲的。
簡行知微微瞇起,嘴角仍掛著溫和的笑意,輕聲道:「我很想知道,是哪個小賊,搬空了我的喜房?」
我一邊笑,一邊同仇敵愾道:「大婚之夜,可真真是缺德……」
簡行知面帶微笑,垂眼看我。
我滿目帶笑,與他對視。
他突然進屋,用腳踢上了門,大步進屋,將我撂在光禿禿的木板床上,俯身欲吻。
我抬起一根食指,輕輕壓在他的薄唇上,「簡大人,沉住氣,今夜我睡在小梅那邊,你,不如去花樓找別人去?」
簡行知寬了衣袍,傾身上來,臉不紅氣不喘道:「我醉了,走不動了。」
「床給你,我走。」
我一拱身,從他的胳膊下鉆出去,不料被他中途撈去,重重撞進懷裏。
「嘶——」
良好的修養第一次在他無賴行徑前破功,我中氣十足地怒吼道:「疼啊!」
簡行知似乎在忍笑,「疼就疼,你小點聲,別讓人誤會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生龍活虎,精力旺盛呢。」
說完直接掀開了我鬆散的衣襟,熾熱的手捏在我腰肢上,「撞哪兒了?」
我猶在掙扎,「你放開!」
「叫聲夫君我就放。」
「你還要不要臉!」
他不聽我反駁,將我翻了個個兒,抱在自己懷裏:「我實實在在累了一天,讓我睡會兒行不行?」
「不行!你想睡誰睡誰,反正不能睡我!」
簡行知突然不說話了。
我回頭怒視,隻見他神情古怪:「我隻想簡簡單單睡個覺……」
意識到自己理解錯了,頓時渾身熱血翻湧,沖上頭頂,燙得我耳朵發麻。
簡行知哼笑幾聲,閉上了眼,「嬌兒,你想法太荒唐。」
他敢寒磣我!
我掙扎一番,他紋絲不動,最後累了,我消停下來,仰著頭,挑毛病道:「床板太硬。」
他笑了一聲,「這可怪不得我。」
話是這麼說,他仍舊把我往自己身上搓了搓,叫我枕著他睡。
「能不能把被褥拿回來?」我有些後悔。
「乖,將就一下吧。大半夜的,誰知道小梅把東西扔哪去了……」
後半夜,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正在耳邊說話。
「公子——」
簡行知的聲音響起:「噓,剛睡著,小聲一些。」
那人壓低了聲音,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宮中……下一步……打算……」
簡行知說:「計劃如舊。」
「秦小姐的性子……不好善了……會不會操之過急……」
很久之後,簡行知略帶冰冷的聲音才響起來,「無礙,她交給我。」
我太困了,聽得一知半解,很快就陷入了夢境。
4次日,人去榻空。
我躺著琢磨了一會兒,總覺得自己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想多了又開始犯困,索性不再去想。
起床時,發現腰上青了一塊,還真像那麼回事。
我自幼不喜歡服輸,坐起來清醒了一會兒,又對簡行知宣戰了。
我親自下廚,燉了一盅烏雞湯,端去了簡行知書房。
門前掛了快黑匾,裏面陳設古樸,早先,我不止一次造訪此地,如今換了個身份,仍舊暢通無阻。
我提著裙擺,輕輕跨過門檻。
屋內,簡叔正伺候在側,看見我,眉開眼笑道:「夫人來了。」
「簡叔早。」
在簡行知黝黑暗沉的目光裏,我笑瞇瞇將湯盅放在桌子上。
他擲了筆,略顯慵懶地身子往後一仰,嘴角掛著淺淡的微笑,目光在我的唇上逡巡,「你怎麼來了?」
我抿了抿唇,輕聲道,「夫君幾日來操勞甚多,嬌兒不勝感激,這盅烏雞湯特地用上好的紫砂鍋煲了五個時辰,夫君趁熱喝。」
簡行知慢條斯理地站起,將寫好的文書遞給簡叔,走到我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難得嬌兒一番心意,不嘗反倒是我不領情了。」
我用食指勾起湯盅蓋子,屋內瞬間香氣四溢,就連簡叔都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誇贊道:「夫人好手藝。」
我微微頷首,舀出一勺清亮的湯盛進碗裏,遞到簡行知面前,「夫君請用。」
他唇邊掛著儒雅的笑意,「嬌兒,既是烏雞湯,為何不見烏雞呢?」
我眉眼帶笑,「當然是因為……湯水入味啊。」
我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搜羅來一整包陳年老薑粉,灑進湯裏,肉怎麼有味道呢?
簡行知黝黑的眸子灼灼望著我。
我將碗遞到他眼皮下,「行知哥哥,不喝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這樣喚他時,他總是對我格外縱容,也格外寵信。
他了然一笑,抬手接過,靠近唇邊,在我期盼的目光裏,一飲而盡。
我笑如蓮花,「行知哥哥,慢點啊……」
天知道我裏面撒了足量的薑粉,偷偷嘗了一小口,就嗆得眼淚漣漣。
看他放下碗,我急忙問道:「滋味如何?」
簡行知卻像個沒事人,轉了轉空碗,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的唇,道:「滋味不錯。」
我一頭霧水,不該這個反應啊。
不信邪地拿起小勺,舀了一口湯喝下去,「咳咳——」
辛辣順著喉管向胃裏燒灼,我肺腑著火一般,差點把肺管子咳出來。
簡行知是沒有味覺嗎?
「如此美味佳餚,夫人不嘗嘗,就可惜了。」
在我驚恐的目光裏,簡行知不緊不慢地重新將碗滿上,遞給我,不懷好意道:「嬌兒,夫妻之間,有福同享。」
我捂著嘴,「不必了!我……我享過了……」
他噢了一聲,好整以暇地問旁人:「簡叔,不如你來嘗嘗夫人的手藝?」
簡叔白發蒼蒼,慈祥地佝僂著身子走過來,「哎喲,老奴謝過夫人了。」
我雙手掰住簡行知伸向簡叔的魔爪,「不行!」
簡行知不解地反問,「為何不行?」
我左思右想,咬牙切齒道,「烏雞湯是專門給夫君熬的,簡叔的那份,還在灶上。」
簡行知無所謂地掰開我的手,「簡叔事務繁忙,等不得那一碗。」
該死的,他分明吃準了我人美心善!
眼看湯碗遞到了簡叔鼻子底下,我一把奪過,趁他沒反應過來前仰頭灌下去。
下一刻,我的整個腦子都被薑粉塞滿,辣到頭皮發麻……
簡叔一臉寵溺地看著我倆「打情罵俏」,悄悄地出去,還替我們倆掩上了門。
簡行知將碗遞到我面前,不慌不忙地在桌子旁坐下來,「嬌兒,慢慢喝,若是喝不完,我不介意讓府中的下人,都來嘗嘗。」
簡行知聲音溫和,仿佛在說天大的好事。
無恥!
我的咒罵即將脫口時,簡行知眉微微一挑,對著我身後道:「啊……簡叔,您不來——」
當!
第二碗下肚。
火辣的汁液流黏在喉管上,我仿佛吞了一口灼燙的烈火,嗆得自己涕泗橫流。
簡行知唇角含笑,支起下頜,徐徐開口,「繼續。」
我磨了磨牙,流著淚,惡狠狠地灌下了第三碗,然後拿帕子捂住了嘴,壓住簡行知替我盛湯的手,「等等,我想吐……」
簡行知一副詫異模樣,「怎麼,雞湯不好喝?」
我幹嘔一聲。
「是不是因為,嬌兒不小心灑多了薑粉?」簡行知不緊不慢地叩著桌面,心情極好。
我終於體會到,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簡行知語氣平和,「乖乖認錯,我便饒過你……」
我像是被人踩了痛處,倔強道:「我沒錯。」
「我對你不好?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是想讓我厭棄你?」
我慍怒道:「簡行知,你還不明白嗎?你跟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這輩子,不可能——」
他突然站起身,瞇了瞇眼,「嬌兒,話不要說太滿。不到最後,你怎麼知道呢?」
我脾氣也上來了,語氣犀利,
「簡大人,即便我爹娘認可你,並不代表我就要聽從,愚昧無知地接受一個與我信念相左的男人!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婦人遠離朝堂這句話,就像君子遠庖廚一樣荒誕可笑。
若你隻想要那種躲在籠子裏,任你擺弄的金絲雀,那便領『娶』高明吧。」
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語氣冰冷,「嬌兒,在我看來,未知全貌便下定論,大錯特錯。」
我語氣生硬,「我沒有錯!錯的是你!」
簡行知似乎被我氣著了,語調輕輕揚起,「我?」
5天色擦黑,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從簡行知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