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時天已黑透了,穿的還是朱色官服。
我站在簷下瞧他,一時間看癡了。
他看我的癡樣,彎了彎嘴角,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宋雲廷,你惑我!」
「是,都是我的錯。肚子餓了嗎?」他牽起我的手,我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我已吃了一塊餅,並不很餓,你先換衣服嗎?」
「嗯!」
於是他凈了手,去了屏風後換衣,我便扒著屏風瞧他。
「你真要這般瞧著我換衣?」他手搭在領口處,看著我問道。
「你都是我的了,看著你換衣怎的了?」我笑瞇瞇答他。
「聞聲,你站近些。」他輕輕松了領口,緩緩脫下了官服搭好。
身上隻剩下白色的裏衣並黑色的褲子。
脖頸白皙修長,喉結微微滾動。
我不由吞了吞口水,簡直罪過啊罪過!
27
我往他旁邊挪了挪,在約一臂遠處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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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嗎?嗯?」他一個嗯千回百轉,我傻乎乎點了點頭,好看死了。
「那就再近些看。」他一伸手,將我拉進了懷裏。
不知是天太熱,還是他身上的熱氣太盛。
我隻覺臉頰發熱,額角似要冒汗了。
他看著我,眼裏波濤洶湧。
一雙漆黑的眼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似極力忍耐著。
我想我約莫天生反骨吧!他越忍著,我便越要撩撥他。
我便微微踮了踮腳尖,將我的唇貼在了他的唇角。
「是甜的。」
我離開他的唇,舔了舔嘴角,又沖他挑釁地挑眉。
「聞聲,我也是個男人。」
他將我扯進懷裏,低頭吻我。
同我剛才蜻蜓點水似的不同,他吻得深而動情。
可他比我懂得克制,終究還是在將我壓在床上扒光前喘著氣停下了。
他的頭就搭在我肩頭,濕熱的氣息噴在我臉頰,他的額頭帶著一層薄汗。
屋子裏安靜得可怕,隻餘下他的喘息。
「聞聲……」
「嗯?」
「日後再招我,我真不知曉還忍不忍得了。」他聲音低啞,說不出地惑人。
「竟然還有宋禦史忍不了的事兒。」
這日吃飯時,月亮已老高了。
朝中查出貪腐舞弊大案,牽連甚廣。
宋晉腳不沾地地忙了五十多天,我阿爹牽扯案中,不過聽聞他隻收了些許銀子。
最後留下了命,被罷了官。
此事阿公倒是比我先知曉。
我還怕他傷心,結果阿公想得極開。
說我阿爹不是做官的料,如今失了官,便讓他學一學做人的道理。
我深以為然。
不等我們去尋他,我阿爹帶著一家老小先尋來了莊子。
他們為何而來,我同阿公心裏有數。
不待我阿爹開口,阿公便將他的話頭給堵了。
「莊子的主意你們不用打,這是你娘的,她也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莊子日後是聲聲的嫁妝。」
「當日你們也在,棠花巷的院子、東大街的鋪子都給你們了,日後怎麼過,全憑你們自己。」
「雲廷是什麼樣的人也不用我多說,此次若不是他保你一命,估計菜市口定然有你的一席之地。」
「如此他也算是還了你的養恩,日後莫去煩他,叫他好生為百姓做事兒,你們也算是積德行善了。」
阿公說得不留餘地,我阿爹垂著腦袋,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嘉冉也是您孫兒,您就不疼他?」宋晉他阿娘挑著細眉,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們疼他就夠了,我也乏了,要歇個晌,喝了這茶你們便走吧!日後也別來了。」
阿公慢悠悠出去了。
「聲聲……」阿爹看了一眼宋晉他阿娘,終於沖著我開了口。
我對他早就失望透了,也沒了希冀,隻是不願同他多講一句話。
便將身上早早備好的一千兩銀票遞給了他。
他瞟了一眼女人,終究沒敢拿。
「打發叫花子呢?」女人將銀票撿起來翻看,十指纖纖。
「要飯的還要挑食不成?我如今還能心平氣和同你說話,是看在你生了宋晉一場的分上。」
「我阿爹膽小如鼠,旁人給他銀錢他也沒膽子收,家中那許多說不出來路的銀錢何處來的?想必你比我阿爹更清楚。」
「你說老天爺給你美貌同膽量的時候,怎生沒多分點給你那腦子?我阿爹一個五品散官,給他銀子有何用?他能給人家什麼?」
「他們是想著害宋晉呢!若不是陛下信他,他這官還做不做得?」
「你既不教他養他,日後也別害他,出去萬不要提你是他娘。」
我喝了口茶,慢悠悠說道。
「你是個什麼東西?敢叫我兒不認我了不成?」她一拍桌子,看著我呵斥道。
即便是個美人兒,可柳眉倒豎,生出橫肉來,也就不美了。
「你不知我是什麼東西嗎?我是宋大人還在時就給宋晉定下的媳婦兒。」
「旁人知不知曉你同我阿爹原本是什麼關系?你猜陛下為何後來同意我同宋晉的婚事了?一是惜才,另一個是可憐我同宋晉,竟然遇上了你們這樣一對沒皮沒臉的父母。」
陛下要給宋晉賜婚,宋晉不願意,說已有了婚約。
陛下自不信他,他才將我同他自幼就有婚約的事情講了。
這就是他那已定親了的傳言的出處。
他們看著我,並不羞憤,隻滿臉驚恐,約莫是沒想過陛下竟會知曉那些舊事吧?
那一千兩銀票終究還是拿走了。
八月我如願嫁給了宋晉。
又將阿公接進了我家,宋晉依舊忙得腳不沾地,我一年中總有兩三個月待在關外。
我的人生已太過圓滿,圓滿得我有時不知所措。
即便不知所措,可我依舊這樣執著地堅守著。
其實一直守護著不曾放手的人是不善言辭的宋晉,若不是他,早沒了今日的我們。
他同我說過,不要輕言放棄,峰回路轉處,總有想像不到的驚喜在等著。
他說若這都是命中註定,他便信命。
我不信命,可我信他。
番外
我記性極好,可總記不全幼時的事兒。
隻一件事情清清楚楚,有一日父親外出歸了家,說給我定下了一門親事。
他那日喝了酒,臉頰還泛著紅,可極歡快。
「聞聲那小人兒,日後定然了不得,我兒娶了她,有大福氣。」
我將這句話記了許多許多年,後來父親沒了,母親要嫁到聞家,我心中諸多不恥。
最遺憾的,便是不能再娶那個父親說娶了就有大福氣的小人兒了。
這種遺憾貫穿了長長的好些年,從我見她的第一眼開始。
那是母親嫁進聞家的第二日,舅父將我送到了棠花巷子。
聞家是極簡單的門廳,我跨過門檻,那個小人兒就站在刻著大福字的照壁下。
我知她比我小四歲,已然十二了。
她穿著一條海棠紅的裙子,配的是品綠的衫子,齊眉薄薄一層黑發,臉頰飽滿瑩潤。
她呆呆看著我,許久後竟像模像樣地咂巴了一下嘴,沖著我笑了。
有人天生就適合笑,比方她,笑時更顯得唇紅齒白來。
她生得比平常女孩高些好看些,或許是我的私心吧!
要麼就是我見識的女孩兒委實太少了些,隻她,看著我時坦坦蕩蕩,既不扭捏,也不刻意拿腔拿調。
我自幼不善言辭,更不知該如何同旁人打交道。
唯一比旁人強些的,便隻有讀書。
我在聞家很好,她父親已被我母親迷了眼,對我談不上好,可也不苛待責備。
家裏的老阿公阿婆待我慈愛有加,聞聲嘛!她話好多。
我從不曾見過像她那樣愛說話且精力旺盛的姑娘了,每每下了學歸家,總見不到她。
去阿公阿婆處問安,阿公便同阿婆抱怨,她折了花,踩了草,或又想出新吃食了,差點將廚房都燒了等等。
一個人也可以過得這樣有趣,我是有些羨慕她的。
她甚少安靜,除非闖了禍事出來。
後來阿婆去了,她管起了家。
我深知我母親是什麼樣的人,她一生所求,便是嫁個有身份又有錢財的人,可惜,前後嫁了兩次,皆不能叫她如願。
她隻管花用,隻管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其餘皆不在她心上。
冬日的枇杷膏,衣服鞋子,出門的花用,都是家裏的小姑娘給我備的。
可見她雖話多,但心思細膩,雖極不喜我母親,卻從不曾將情緒轉移到我身上。
她極好極好,有多好呢?
廚房給我母親熬了雞湯,她都不舍得喝一口,一人半碗,分給了我同阿公。
她的鬥篷已短了半截,卻拿出阿婆給她的嫁妝皮子給我縫了一件大裘。
她坐在昏黃的燭火裏瞅著我,問我何時能娶妻?
問她何時能長大?
我不願意答她,她不知,她本該就是我的妻,在我知道她時,她就是同我定過親的人了。
我的人生太過匱乏貧瘠,她出現得恰恰好,讓這片貧瘠的土地長出了草,也開出了花兒。
我是個冷情冷性的人,不知為何,隻要想起她,胸口便一團溫熱。
她是有這種魔力的,隻她自己不知曉,她身上總有一種盎然生機,讓人忍不住去看,去追。
在她不在的許多歲月裏,我總是在想,如果從不曾出現過她,現如今的我,還會覺得生活無趣嗎?
一個從不曾體味過有趣的人,自不會知曉無趣是什麼。
後來啊後來,後來有過許許多多要同我認識的姑娘。
她們出身或者很好,生得或許好看,也有愛笑的開朗的。
可我再不能對著她們笑了,我的心裏眼裏,隻有我的姑娘。
她原本就是我的姑娘!
隻是離家出走了,既是離家出走了,總有回來的一日。
我一無所有,也從沒想過非要得到什麼。
她除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