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候還小,隻覺得很羨慕這份天真,羨慕到想毀掉,並不知道,這叫做「嫉妒」。
那就毀掉好了,到時候那陳無相表情肯定很精彩。
記得,這裏再走兩個園子,有個池塘來著?水不高,剛好沒過這小丫頭的腦袋——
想到這,他笑了笑,隨便把他叫過來,當什麼破爛弟子,那就要承擔後果啊。
「喂,我帶你去玩好不好?」
小子衿開心的點點頭道:「好啊——走吧——」 說罷,牽上孫長帆的手,孫長帆小指微微掙扎了一下,就笑了笑,回牽回去。
現在是春天,池塘邊很多樹都開花了,天氣真好,拂在臉上很舒服。
「我渴了,你去拿茶水給我。」
孫長帆盯著湖面,平靜說道。
跟著子衿的小丫鬟有點為難地看看自家小主子,小主子擺擺手道:「把毯子和點心也拿來吧——我和長帆哥哥要坐在這裏吃點心——」
「是。」
孫長帆看著那紅撲撲的小臉,冷笑一聲道:「你開心什麼?」
小子衿沒注意孫長帆的表情,笑呵呵道:「因為你呀——」
孫長帆疑惑:「因為我?我怎麼了?」
小子衿回頭,盯著他的眼睛道:「因為你明明那麼難過,還願意陪我一起玩,真好。」
孫長帆沉默了,父親自母親去世之後就完全不管事了,他身邊一團亂麻,復雜的局勢,重點還有想趁火打劫的各路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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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裏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既期待他,把重擔都壓在他身上,卻又不看好他,每天說著冷言冷語。
沒有人發覺到那巨大到幾乎要溺死他的難過。
明明他還隻是個剛失去母親的八歲孩子,卻失去為母親逝世而悲傷的權力,連在祠堂上痛苦都不行,因為那太軟弱。
這句話好像打開他心裏的一個缺口,終於有人發現了,終於有人在意他感受了。
「哎?長帆哥哥你別哭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嗯?」
孫長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滿面淚水,想著過往的一幕幕,他大哭起來,想把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發泄出來。
母親逝世前的畫面在腦中反復出現,明明身體那麼痛苦,卻還那麼溫柔地抱著他,一遍遍叫他不要難過,不要報仇。
直到去世,都閉不上眼,直到自己說自己不難過了,她才安心地闔上眼簾。
陳子衿見孫長帆竟然哭了,嚇得臉色發白,手足無措,想想爹爹哄自己的樣子,抱住孫長帆,輕拍著他背道:「乖,乖,擼擼毛,嚇不著,乖,乖。」
3.
「喂。」
小子衿聽到懷裏的人發出聲音,剛準備看過去,就被一巴掌抓住臉推到一邊。
再看過去,孫長帆除了眼眶通紅,臉上已經被擦得差不多了。
「今天的事說出去我就殺了你!聽到了嗎!」
小子衿縮縮腦袋,巴巴道:「什……什麼事啊」
孫長帆聽到,「噗」地笑出聲道:「你還真蠢……」
小子衿生氣了,哄不好的那種!明明別人都說自己冰雪聰明的,哼——
本來還挺喜歡這個好看的小哥哥的,不喜歡了,呸!
後來,孫長帆沒有辦法,乖乖做了陳無相的弟子,本以為這人是皇上派來的,肯定想教廢自己,結果,還真的在認真教自己。
日復一日,自己變成了京城最著名的紈絝子弟,而那個小姑娘,卻一如既往地天真。
他注視著她從小豆丁長大,等反應過來,已經移不開目光了,可惜,她長得太慢了,才十一歲。
而他的年齡已經不適合再頻繁來相府了。
侯府在這幾年的運作下,已經步入正軌,財產田地賬目全被梳理清楚,他還背著父親在民間建立了一些勢力,以防萬一。
現在隻需要好好籌備這些勢力,悶聲發財,再想辦法娶了那個小豆丁,這一生也就算還行了。
隻不過誰知道緣分這麼奇特,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人竟然對三皇子,一見鐘情。
好不容易才等大了。
那雙眼中透出的光那麼明亮,那麼誘人,若是對自己,那該有多好?
4.
沒多久,奪嫡開始白熱化,小豆丁最後還是嫁給了三皇子。
陳無相每天唉聲嘆氣,卻無計可施,我也是,本來想強娶,相信比起奪嫡的三皇子,皇上更願意把宰相千金嫁給我這種「廢物」侯爺。
可惜,他也不舍得把那笑容從她臉上奪走。
隻能咬牙,私下為她添妝,三王爺奪嫡花費不小,這些嫁妝,足以讓他動心,好好待子衿。
可沒想到,那一日,她一身大紅嫁衣的樣子,比我夢中的樣子更美,我突然好後悔,可木已成舟。
三皇子府外疏內嚴,我怕給她招惹是非,也就不再過多探取她的消息,成日住在花坊買醉,民間勢力經過這幾年的打磨,不容小覷,引來朝廷側目。
我躲在陰影處,看著那些朝廷中人各種探查,像看笑話。
誰知道才三個月,三皇子竟然娶了側妃!
更後悔了,我開始查這個女人,周軒兒,戶部尚書遺落民間的此女?
在府裏的地位還蓋過了小豆丁?
這個謝安是瞎了不成?
本來謝安來拉攏他手下,他還準備答應,現在看來,他不配。
於是手下直接拒絕,讓謝安一臉迷惑,怎麼之前組織的人還好聲好氣,突然就變臉了?
不過再後來,又傳出了周軒兒有孕,被王妃陷害落胎,謝安大怒,差點廢了陳子衿的事。
孫長帆怒了,側妃也就是個妾,謝安寵妾滅妻,還讓妾先有了身孕,就算害你了又怎麼著?更何況按他查的,陳子衿明明說隻是加了巴豆惡作劇,怎麼可能變成紅花?
這中間肯定有事。
他不是好人,隻會無條件偏向自己喜歡的人。
別說他不信陳子衿下紅花,就算真下了,對他來講,不過殺了個無足輕重的人,和他沒有關系。
隻不過謝安很生氣,甚至差點殺掉陳子衿,打了她五十板。
那得多疼。
他眼神黯了黯,眼裏是壓抑的殺意,不能把陳子衿留在謝安那裏,周軒兒那也得查,如果是那個女人為了奪寵故意……
那他就不會留下她了。
至於直接殺掉,他倒想想就放棄了,他是男人,很清楚如果謝安心不在子衿那,殺了周軒兒,也還有李軒兒,王軒兒。
謝安不是要錢嗎?自己給他!
5.
陳子衿沒被殺,不過也好不到哪去,好像整個人都枯萎下去般,呆呆地。
孫長帆手下的人沒有查到周軒兒有什麼鬼,反而是子衿身邊的丫鬟確實買了紅花。
一切顯而易見。
孫長帆皺眉,覺得有點不對,但也無所謂了,謝安這樣待她,她也該死心了吧。
誰知道暗衛突然告訴他,陳治那出問題了,邊防軍官竟然扣下了糧草,而邊境騷亂,孫長帆立刻察覺不妙。
邊防軍官哪有膽子扣將軍糧草,除非是上面的人安排。
之前二皇子秘密拉攏過陳治……看樣子沒談攏。
陳治是子衿哥哥,不能出事。
孫長帆有些放心不下陳子衿,但這事嚴重,他必須得親自去一趟。
他深深看了眼面色蒼白,坐在躺椅上表情呆滯的她,很後悔。
他該爭一把的。
不該聽父親的話,如果他多親近她,多保護她,那她是不是就不會愛上謝安,而是愛上他?
想到這,他心裏一陣抽痛,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分明……
他咬咬牙,這回回來,不管怎麼說,他都一定要把陳子衿搶回來!
想到這,他吩咐手下保護好子衿,邊境境況糟糕,他一路趕過去,遭到不少埋伏暗殺,可謂九死一生。
可惜路途遙遠,好不容易成功送上糧草,和陳治一起擊退敵人,就收到宰相入獄的消息,理由是通敵。
而陳子衿,則在他沒走多久,就被送到蓮生寺。
等他和陳治趕回來,最後的畫面就是刑場,刀刃的反光閃過他的眼
「撲哧」一聲。
那把刀捅入陳子衿心臟的位置。
那一刻,他的心也仿佛被捅了一刀,直接跳下馬去往她的方向。
自己心愛的人,就那樣雙目無神地躺在地上,渾身是血,表情痛苦而絕望。
他手都在發抖,不敢把陳子衿抱起來。卻聽對方呢喃著什麼。
他擦了擦手,才顫抖地把她頭輕輕抬起來,耳朵湊過去,隻聽陳子衿小聲道:「重……重來,一次,多,好。」
然後,徹底失去聲響,他動作停止了很久,直到周圍傳來兵刃交戈的聲音,孫長帆才緩過神,緊緊抱住了地上的屍體,試圖保住她的體溫。
臺上,謝安正和陳治絞纏在一起,打得難舍難分。
孫長帆直到抱著的身體慢慢冰冷,僵硬,才緩過來什麼,念叨道:「不行,會爛的,得找地方,找地方。」
行刑臺下的百姓簡直都驚呆了,這第一紈絝小侯爺,原來喜歡的是相府千金?
他們齊齊打量正在打鬥的謝安,感覺他的頭好像綠油油的。
不過,這鮮衣怒馬的小侯爺滿臉失魂落魄,仿佛心死的樣子,看得還挺讓人心疼。
當然,他們日後就不心疼了,因為這個小侯爺,反了。
6.
紈絝小侯爺徹底死了,留下的隻有叛侯孫長帆。
這幾年,可謂是民不聊生,世道艱難。
剛開始,大家都覺得這小紈絝真是不自量力,可沒想到,他的勢力竟然已經植入大燕那麼深。
本來燕京就很亂,奪嫡白熱化,皇上病重,二皇子結黨營私被發配,四皇子病逝,五皇子死的窩囊。
強佔民女沒成功還被反殺,最窩囊的是那個女子仿佛憑空消失。
三皇子勝券在握,沒有意外的話,就是下任天子,可惜,孫長帆冒了出來。
他不奪位,熱衷於各種添亂,搞得大燕千瘡百孔,還殺了皇上。
弒君……
整個大燕都震驚了。
謝安繼位,表示繼位下的第一道旨就是絞殺孫長帆,誰知道繼位大典還沒結束,突然傳來叛軍都打入宮門了。
他氣得卸去繁雜的服飾,提劍帶兵過去。
卻見叛軍一看到他就開心地跑了,還往他腳下扔了一串鞭炮,說恭喜他做亡國君主。
氣的他差點吐血。
孫長帆每天除了把大燕搞得人心惶惶,就是去冰棺看看陳子衿,又去地牢抽人。
陰暗的地牢正中間,綁著一個人。
這個人渾身沒有一塊好皮,散發著難聞的異味。
臉上面目全非看不清臉,眼睛被生生剜出一個,手腳筋也全被挑斷,隻能從身形和痛喊時的沙啞嗓音聽出是個女子。
而她旁邊,有一具更慘的身體,胳膊和腿都不見了。
隻剩下軀幹,上面都生蛆了,最可怕的是,這具身體還有輕微的動靜,沒有死。
孫長帆吊兒郎當的拿著馬鞭,嘴角勾著,看起來好像很有興致,隻那眼神深處,灰暗一片。
他懶懶道:「郡主大人,你的小輕舟好像要渴死了哎,要不要給她奉獻點你的血。」
輕舟正是臨親郡主送去的丫環,後來被改名成「小舟」。
也是她將鹽改成紅花,將巴豆換成砒霜,之後攛掇陳子衿偷文書陷害周軒兒。
被綁著的人沒有動靜,安靜得仿佛屍體,一點沒有昔日的風華。
孫長帆撇撇嘴,踢了一腳地上的軀幹,將臨親郡主的手腕割開,接了半碗血。
旁邊的刑手立刻端上碗灌給了輕舟。
下一刻,一個醫官上前,悉心地給臨親郡主所有傷口都上了藥,又掰開嘴往裏灌了補藥。
孫長帆撇撇嘴,覺得有點沒意思。
心裏空空的,看來要想辦法把謝安也綁來,這個兩個人已經沒法讓他好受一些了。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