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照片上的小男孩是他,那小旭為什麼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不對!
有什麼東西很不對勁!
他的手緊緊抓住了桌沿,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了起來,可以想象此時他的內心波動有多大。
程秀雲也敏銳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小心翼翼問了一聲:“如歸,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突然這麼難看,你哪裡不舒服嗎?”
溫如歸眼睛變得赤紅,好像要吃人一般看著她:“你認識小旭嗎?”
“小旭?”程秀雲想了一下搖搖頭,“媽媽不認識,媽媽記得你在大院的小伙伴有兩個,一個叫小胖,一個樸建義,沒有叫小旭的。”
溫如歸好像寒冬臘月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整個人控制不住顫抖了起來。
他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小旭是在他五歲那年出現的,他跟他認識二十幾年,他已經長大成人,還結婚生子,樸建義也跟著長成了大人,隻有小旭,他還是四五歲的樣子。
二十幾年來一直沒有變化過。
可他之前一直沒有發現,從來沒有覺得不對勁。
所以小旭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的?
如果他是真的存在,為什麼他跟自己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為什麼二十幾年來他從來沒有長大過?
溫如歸的腦子好痛好混亂,他如墜冰窖,冷得連牙齒都在上下打顫。
如果小旭是不存在的,那他這二十幾年為什麼總是看到他,是他陪伴自己說話,上次還是他幫忙解決史修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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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修能!
或許小旭是存在的,那天佟雪綠也跟他打招呼了,小旭還誇她長得很漂亮。
可這樣還是沒辦法說服他,之前沒有發現不對勁還好,這會兒如論他怎麼說服自己,都沒法把這裡頭的邏輯給理順了。
世界上沒有完全兩片相同的樹葉,也不會有兩個長得完全一樣的人,更何況這人二十幾年都保持四五歲的樣子。
溫如歸頭痛欲裂,仿佛要炸開一般。
他扶著桌子站起來,歪歪扭扭朝外頭跑出去。
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他要去找小旭,問他為什麼一直沒有長大。
可衝到外頭,他怔住了,因為他壓根不知道小旭的家住在哪裡。
飯店裡頭的程秀雲被他的樣子給嚇住了,等他跑出飯店,她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追上去。
服務員連忙抓住她的手問道:“桌上的食物還要嗎?”
點了那麼多東西,她就隻喝了一口綠豆湯,溫如歸什麼都沒吃,如果不要實在太浪費了。
可這會兒她急著要去追溫如歸,隻好肉疼道:“不要了。”
說完她抽回自己的手,三步作兩步走追了出去。
追到外面,她看到溫如歸站在陽光下,臉色白得好像一張紙,看不到一絲血色。
“如歸,你這是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告訴媽媽啊。”程秀雲繼續打親情牌,“要不媽媽陪你去醫院吧?”
溫如歸好像沒聽到她的話一般,突然一把推開她,邁著長腿大步往前走。
程秀雲被推了一個踉跄,差點跌坐在地上。
看到溫如歸頭也不回的背影,她的腦子裡有根弦“嘣”的一聲斷了,她的耐心宣布殆盡。
她咬著牙追上去,一把拉住溫如歸的手臂罵了起來:“你個不孝子,就算我當年有錯,作為母親我已經跟你道歉了。”
“我們國家從古至今都是奉承‘棍棒下出孝子’,我不過是對你稍微嚴厲了一點,罵了你幾句,打了你幾下,我小時候還不是被你外公外婆打過,你要這樣記仇幾十年嗎?”
“是不是要我跪下來求你,你才會原諒我這個做母親的?”
路上的人聽到他們的話,紛紛駐足看過來,指指點點。
程秀雲看大家圍觀,頓時說得更起勁了,聲淚俱下。
“大家評評理,這孩子小時候特別調皮,我擔心他會長歪,所以小時候打過他幾次,沒想到這孩子記仇了幾十年,我一個做母親的親自跟他道歉,他都不肯原諒我,我真是太難過了。”
眾人聽到這話,頓時指著溫如歸勸說了起來。
“怎麼能這樣呢?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媽教育你也是為了你好,看你人模人樣的,怎麼心胸這麼狹窄?”
“就是,小時候誰沒有被父母罵過打過,難道都要老死不相往來,那我們國家還能稱得上是禮儀之邦嗎?”
“可不是,這位同志,你就不要再固執了,你看你穿得這樣光鮮亮麗,而你母親這樣衰老,你忍心看她接下來的日子都活在揪心和煎熬當中嗎?”
程秀雲聽到最後這句話,差點沒吐血。
不過對方是在幫她說話,她隻好忍下來,繼續做出一個慈祥但被孩子傷透心的母親模樣。
溫如歸看看眾人,又回頭看著程秀雲,腦海裡突然湧出大量的記憶。
年輕的程秀雲把一個碗摔在地上,碗碎成幾辨,然後她插著腰讓“小旭”跪在上面,“小旭”跪下去,膝蓋被碎片扎得鮮血直流。
畫面一轉,程秀雲突然提起“小旭”,把他提到廚房,然後把他的頭一把壓進水桶裡,水桶的水灌進鼻子和口腔裡,“小旭”瘋狂掙扎,痛苦得幾乎死去。
然後天色一變,外頭暗了下來,一個男人偷偷摸摸來到家裡。
男人拿出一條準備好的繩子,和程秀雲兩人把“小旭”綁起來,又塞住他的嘴巴,然後把他吊在屋檐下,“小旭”就這樣被吊了大半個晚上,奄奄一息。
無數“小旭”被虐待得傷痕累累的畫面瘋狂湧進來,最終年輕程秀雲的臉跟眼前的程秀雲重合在一起。
他一個激靈,“小旭”是他,他是“小旭”!
他以前看到被打得傷痕累累的小旭,都是過去的他。
程秀雲看他被眾人這麼指責還是無動於衷,於是再下一劑猛藥道:“如歸,你還是不肯原諒媽媽嗎?”
“你不想想當年你那麼調皮,我要是不對你嚴厲一點,你如今能成為基地的科研人員,你能成為力學所的所長嗎?”
眾人聽到他是基地的科研人員,頓時譴責得更厲害了。
程秀雲看眾人都站在自己這邊,心裡很得意,臉上卻做出悽婉的表情。
“當年我還懷了另外一個孩子,那時候已經六個多月大了,這孩子因為我疏忽了他一次,生起氣來就一把將我推倒,我摔在地上,孩子就這樣沒了。”
“那是個已經成型的男孩子,孩子的爺爺和爸爸都難過得不行,要是沒死,如今也長大成人了,我還因此大出血,後來多年沒再生孩子。”
“如果不是他,他弟弟怎麼會死?如果不是孩子沒了,我和他爸爸又怎麼會離婚?”
眾人哗然,指著溫如歸罵了起來。
“居然害死自己的親弟弟,還害得父母離婚,這該不會是討債鬼來投胎的吧?”
“我要是有這樣的孩子,我打死他都有可能,簡直是畜生不如!”
隨著源源不絕的咒罵聲,所有被封存的記憶在這一刻被解除了封印。
他看到自己不小心撞倒了程秀雲,程秀雲倒在血泊上,弟弟沒了,他爸爸從部隊趕回來,躲在醫院角落紅了眼眶。
後來程秀雲和他爸離婚了,他爸從此再也有笑過,頭發大把大把地掉落,爺爺每天唉聲嘆氣,再後來,他爸爸駕駛的戰鬥機墜毀了。
機毀人亡,爺爺一天內頭發全白了。
“是你害死了你親弟弟,是你導致父母離婚,也是你導致你父親英年早逝!”
程秀雲看他臉色大變,再接再厲打擊他。
“不是、不是我!”
“就是你……”
程秀雲的話還沒說完,喉嚨就被溫如歸掐住了,後者一臉陰鸷。
如來自地獄的修羅,讓人不寒而慄。
眾人嚇得尖叫:“你這是想做什麼?快放手!”
溫如歸這才回過神來,猛地松開程秀雲,轉身跑了。
程秀雲看他要跑,顧不得喉嚨痛,立即追過去,誰知一腳踢在石頭上。
“砰”的一聲。
她的頭重重撞在地面上,鮮血直流,雙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有人尖叫了起來——
“死人了!死人了!”
佟雪綠看到溫如歸渾身是血,雙腳赤裸朝前奔跑,她在後面緊追不舍。
“如歸,等等我。”
溫如歸好像沒有聽到,跑到懸崖邊,突然轉身對她悽然一笑,然後縱身跳下去。
“啊——”
佟雪綠猛地從夢裡醒過來,一身冷汗。
第145章 一百四十五杯綠茶
佟雪綠坐起來, 好一會兒心跳還是非常快速。
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關系,讓她變得很敏感,她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外頭傳來月餅和流沙包的叫聲, 跟月餅天生戲精比起來,流沙包這隻小奶狗顯得有些憨笨, 就上廁所這事情,月餅教了它半個月才學會。
最近月餅在教它聞氣味, 好讓它快點上崗保家護主,但顯然這個任務有點艱巨,流沙包每每讓月餅氣得大叫。
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撒落一地的金黃,冷風吹來, 窗簾飄動了起來。
這種歲月靜好的感覺,讓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下來。
她從床上爬下來, 剛走出房門就見宗叔從廚房露出頭道:“雪綠, 你睡醒了?肚子餓不餓, 我在廚房裡用熱水燉著鴿子湯,你現在想不想吃?”
佟雪綠唇角勾起:“謝謝宗叔,我正好有點餓了, 我現在就去端過來。”
宗叔連忙擺手:“不用不用, 這點小事情我來就好。”
“對了, 爺爺去哪裡了?”
“如歸之前說你喜歡花,今天市場有人在賣花,司令過去看了, 我正準備出門找他。”
宗叔一邊說著, 一邊把湯端出來放到客廳。
佟雪綠洗了手走進來:“那宗叔趕緊去吧, 免得爺爺等久了不耐煩。”
宗叔應了聲好, 拿著菜籃子出門了。
院子裡再次安靜了下來,佟雪綠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湯,清淡宜人,非常適合她現在的胃口。
自從懷孕之後,她的胃口變得很奇怪,別人要麼想吃酸,要麼想吃辣,她是突然口味變清淡了。
喝完湯後,她突然又想起剛才做的夢,那夢那麼真實,最重要是她從來沒見過那樣崩潰的溫如歸。
不安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
佟雪綠把湯盅拿到廚房衝洗幹淨,回來便打了個電話到基地去,電話響了好多聲都沒有人接聽。
不安的感覺越發濃鬱了,不過她安慰自己可能溫如歸現在正在忙,或者沒在辦公室,所以才沒接聽電話。
掛了電話,她撐著腰在客廳裡繞圈圈走動了起來,想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不要那麼焦慮。
可平時很有用的辦法,這會兒卻失效了。
佟雪綠等了十五分鍾,忍不住再打電話到基地辦公室去。
依然沒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