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
談梨懶洋洋地靠在木質扶手上,察覺什麼似的掀了掀眼皮,瞥了那服務生背影一眼。
她落回目光時,對面的喬意鈞正把咖啡杯放回桌上:“病假休學了三年?那時間確實不短,不過身體無礙就好,旁的都是小事。”
這次不等秦隱接話,談梨往前坐了坐,朝喬意鈞眨眼:“舅舅,您下午沒別的事情啦?”
喬意鈞一停,溫和笑問:“你是嫌舅舅打擾你們了?”
“我哪敢,”談梨笑得燦爛,“我是怕耽誤您的事情。”
“那好,這次我在國內留的時間會久些,也不急今天。”喬意鈞起身。“這家音樂不錯,你們多坐會兒吧。不用送我。”
“那怎麼可以。”
談梨毫不猶豫,起身就離開了沙發長椅:“我要是不送您出門,就顯得太不懂事了。”
她不忘回頭,拿話把秦隱按住:“你等我回來。”
談梨直把喬意鈞送到門外,司機已經將車停到面前。談梨面上笑容淡了一點,眼神裡似乎在猶豫什麼。
喬意鈞突然開口:“有什麼問題你就問吧,還是說太久不見,你和舅舅已經生疏了?”
談梨意外:“您看出來了?”
喬意鈞笑:“你像你媽媽似的,平常聰明,卻總愛鑽牛角尖,一到這種時候情緒就全寫在臉上了――我看不透你那個小男朋友的情緒,還能看不穿你的嗎?”
“……”
談梨被拆穿,也不再猶豫:“其實我就是想問問您,您認識一個叫應雪容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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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雪容?”喬意鈞的笑容突然僵了下,他聲音不自覺冷下來,“你怎麼會知道她的?”
談梨一怔。
喬意鈞向來溫文爾雅,說話聲調都維持在半格升降裡,很少見什麼大的情緒變化。
而她記憶裡小舅舅唯一一次發火甚至責罵旁人,就是當初為母親去世不久談文謙就新娶的事情。
而現在……
喬意鈞似乎也察覺自己情緒不妥了。但他並沒有太過掩飾,隻是松了皺起的眉:“是你父親又開始和她來往了?”
“談文謙自己的事情我沒關心過,不知道,”談梨說,“隻是她在我們學校當老師,之前第一次遇見,她主動和我提起的。”喬意鈞冷眼:“她主動和你提起?”
“對,怎麼了?”
“……”
喬意鈞沒說話,但向來溫和的五官間已經漸漸凸顯出一種出離憤怒而無法完全掩飾的情緒。
談梨心中的那種預感更明顯了些,她無意識地攥緊手指:“我聽外婆說過,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們的關系沒有那麼差……”
“你猜的沒錯。”
“!”
談梨悚然一驚,杏眼睜得微圓。
喬意鈞冷聲道:“我出國很早,對你父母的具體情況和他們之間的關系並不清楚。但我可以確定的一點是,應雪容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女人就是你母親的心病、也是讓你父母關系決裂的開始――當年她走得悄無痕跡,但你母親的死,她這輩子別想脫了幹系!”
沉默發酵許久。
喬意鈞從自己情緒裡回神,聲音溫和下來:“這件事交給舅舅處理,你不要插手,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安安心心過好你自己的生活,知道嗎?”
談梨唇瓣動了下:“我……”
“談梨,”喬意鈞輕輕嘆了聲,安撫過女孩的肩,“如果意芸在天上看得到,她一定不希望你一直活在她的陰影裡。你還年輕,你要有自己的人生,我和你外婆都是這樣希望,我相信意芸也一定是。”
“我知道,”談梨抬了抬眼,撐起個笑,“我會努力的。”
“好,別讓你的小男朋友等久了。那舅舅先回去看你外婆了?”
“嗯,舅舅再見。”
談梨看著那道車影沒入車流裡,腳下像生了根,挪一分一寸都艱難,難得叫人心裡發澀發疼。
她面上的笑鏡花水月似的,輕易就碎散了。談梨心底那個蓋子裡,久抑的疲累感慢慢流出來,湧進她四肢百骸裡。
談梨蹲下身去。
前天周日,繪畫通識課上,她又見了那個叫應雪容的女人。
她得承認,那個女人是美的,即便在四十多歲的年紀,依舊能叫教室裡那些二十左右的小男生們臉紅動心的美。
那個女人年輕時一定更美吧?
和她後來記憶裡永遠病恹恹的、二三十歲死去時就像個老人一樣枯槁的母親不一樣,那個女人年輕時的美,應該是充滿鮮活與魅力的吧。
可原來,美也是能殺人的。
談梨放任自己的思緒漫無目的地遊蕩。靈魂都好像跟著它一起出了竅,在空中飄啊飄的,浮萍一樣,無著無落。
等再來一陣風,大概就能把她吹散了。
談梨沒等到風。
她等到了模糊的視線裡,一雙長腿慢慢停住。
談梨緊緊抱著膝蓋,盯著那雙長腿,不說話。
那人耐性極好,或許隻對她,總是天下第一的好耐性。她不說話,他就等著,安安靜靜的,好像沒在一樣。
太安靜了。
談梨忍不住張了張口:“喂。”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傳回來,喑啞的,滿浸著情緒。
那人沒應她。
談梨知道自己現在一定很傻,大白天的,蹲在路邊,一聲不吭。換了她是他,可能也不想表現出認識自己這樣一個傻瓜。
談梨剛想完,就看見視線裡那雙長腿屈膝。
那人蹲到了她面前。
猝不及防的,談梨還掛著淚的臉就撞進他深得海一樣的眸子裡。
談梨慌了下,本能低頭想躲。
但是沒成功,她被那人伸手過來抵住了下巴,是在這個性冷淡身上,談梨第一次感受他的壓迫感。
但是那個動作很輕,聲音也從未有過的輕和:“不準叫喂。”
談梨躲不了了,紅著眼兔子似的看他:“那叫什麼。”
“叫男朋友。”
秦隱用手指一點點蹭掉她的眼淚,輕柔得像碰最易碎的紙薄瓷器。然後他抬起視線,對上她湿了水色的眸子。
在她的瞳孔裡,秦隱看見自己沉淪的身影――
Liar的人生裡贏過無數人、無數次。這是他第一次輸給一個人,明明輸得這樣徹底,還甘之如飴。
秦隱傾身向前,單膝抵到地面上,這樣就可以抱住把她自己縮成小小一團的女孩。
他輕吻她的額角,聲音裡不再有一絲冷淡,隻有入骨的溫柔。
“恭喜你啊,小刺蝟,你有男朋友了。男朋友說,他不怕你的刺,也不怕疼,以後他會抱你抱得緊緊的……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哭。”
第50章
WWW戰隊基地, 下午2:45。
基地2樓長廊的最盡頭,刻著花紋的淺色木質房門被推開, 盛笙穿著休闲服,從房間裡走出來。
保潔阿姨盡職地打開了長廊兩側的窗戶,帶一點秋涼的風從長廊中間吹過去,盛笙輕輕寒慄了下。
他回頭看一眼已經合上的房門,想了想還是懶得進去拿外套。於是盛笙轉回身,往長廊中間的樓梯口走去。
WWW戰隊基地這棟主樓有4層,一樓以訓練區為主,2樓多是隊員個人寢室套間。樓內都是現代極簡風格, 無論走廊兩邊掛著的壁畫,還是廊燈和門窗的設計, 處處透著幹淨利落的線條感。
要說唯一和整棟樓格格不入的地方……
盛笙停在樓梯口前。
望著腳下鋪滿整條樓梯的大紅色地毯, 他無聲嘆了口氣。
樓梯原本是光可鑑人的雲紋大理石鋪就,但現在已經被鋪上有幾公分厚度的紅毯。
這還要歸功於肖一炀――在他們剛搬進新基地不久時,盛笙不小心在一樓最後兩級臺階上崴了下腳, 小腿脛骨前磕出一點淤青。
本來一點雲南白藥就能解決的問題, 肖一炀卻跑去經理那裡告了樓梯一狀。於是第二天, 這條活像是從哪個婚禮現場掀來的紅毯就鋪滿了整整4層樓梯。
兩三年前其他隊友的哀嚎猶在耳畔, 盛笙好笑地搖了搖頭, 踩著柔軟的地毯走下樓去。
到一樓,盛笙先走向基地廚房。
廚房裡,負責照顧他們飲食的阿姨正在準備“早餐”。見到盛笙出來, 這位已經在基地待了幾年的阿姨熟悉地和他打招呼:“起來了?”
“嗯,丁姨下午好。”盛笙溫和地笑了笑, 伸手拉開那面四開冰箱的其中一扇門。
他彎下腰,輕車熟路地拿出一盒冰牛奶, 擰開蓋子。
阿姨的目光掃過這裡,無奈地說:“明明經常鬧胃病,還總喜歡起來空腹喝冰牛奶――你這個壞習慣啊,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改過來。”
盛笙喝了一口,笑笑:“剛起總是不清醒,要靠它提神。”
“還是不吃早餐?”
“嗯,不吃了。丁姨你給其他人準備就好。”
盛笙說完,就拿著已經在外殼敷上一層水霧的牛奶盒準備離開。
他剛邁出廚房,丁姨的聲音在身後追到他耳邊:“你要去訓練區,就喊一炀過來吃早餐吧。”
盛笙一愣,抬到半空的牛奶盒落回原本位置,他回頭:“一炀已經起了?”
阿姨沒回頭,一邊煎面包片,一邊絮絮叨叨地說:“對,他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剛過中午就起來了。一個人在訓練區待了好一會兒了吧?也不知道過來吃早餐,我又不敢去打擾他訓練。你們這些孩子啊,就是拿自己身體不當回事,這樣賺錢再多,家裡父母也要擔心的……”
盛笙已經走回來,從備菜桌上拿起一隻方形的白瓷碟:“這是給他準備的吧,我幫他拿過去好了。”
“哎你們那手哪能拿東西呀,我來我來。”丁姨說著就要關火。
盛笙笑著往外走:“您幫您的就好。再傷病,也不至於連個盤子都沒法端。”
“那你小心著點啊。”
“好。”
盛笙端著那方碟走進訓練區,隔著幾米就見肖一炀聚精會神地趴在他自己電腦前,完全沒察覺他進來。
盛笙腳下放緩,視線淡淡掃過――
鍵盤沒動,鼠標在旁邊,沒在訓練,電腦界面上好像也是網頁狀態。
盛笙習慣性地在心裡做了個粗略判斷,有結論時他已經停到肖一炀身旁:“你的早餐。”
餐盤被盛笙放在桌邊。
肖一炀嚇得“臥槽”了聲,驚愕扭頭看到盛笙後,他的第一反應卻是本能去擋顯示屏上的內容。
等手攔上去了,他大概想明白自己這行為有多欲蓋彌彰,又尷尬地把手垂回來:“笙、笙哥,你怎麼起這麼早?”
“快三點了,不早了。”盛笙說完,放下餐盤的手輕拍了拍肖一炀的肩,“倒是你,怎麼這個點就起來了?聽我過來還嚇一跳,一個人在看小黃片呢?”
“害,我是那種人嗎?”
盛笙隨手,力道極輕地拍了他後腦勺一下,帶著點溫和的玩笑意味:“眼看就要小組賽了,專心點,讓教練抓到你在訓練區不務正業,小心挨訓。”
“哎……”肖一炀理虧,蔫蔫地捂著腦袋,嘟囔了句,“我也就比笙哥你小一年多,你別總拿我當個小孩兒似的,我在聯盟裡也算老將了好不好……”“你,老將?”
盛笙原本都要走了,邁出去那步又收回來。他在他們面前脾氣慣來溫和,戲謔也春風拂面似的。
他微微俯身,玩笑著抬了下眼鏡:“老將早起不訓練,瀏覽――”
話聲戛然而止。
肖一炀心裡咯噔一下,連忙抬頭。然而已經晚了――盛笙顯然把方才沒看的顯示屏頁面看得一清二楚了。
盯了幾秒,盛笙撐著肖一炀單肩,慢悠悠地回頭對上他心虛視線:“你一早起來,就為了盯著梨子的動態?”
事情敗露,肖一炀自暴自棄地端過來早餐盤:“昂。”他塞了兩口煎得金黃的蛋黃碎,回頭,“笙哥你不是和梨子很熟嗎,你知道她昨天公布戀情的事情嗎?”
“不知道。”盛笙淡定地把視線轉回去,對著那條動態裡的照片端詳幾秒,“我還是第一次見這個男的。”
“啊,是、是嗎?”肖一炀心虛地挪開眼。
所幸盛笙這會兒注意力隻在照片上,沒察覺肖一炀這片刻裡的不自然。
那張圖片似乎做了刻意的虛化處理,再加上拍攝房間的燈光也比較昏暗,兩位主人公的五官不是非常清晰,隻能看出大致的骨相輪廓。
更顯眼的,還是兩人靠在一起的手腕上,顏色粉嫩的護腕。
“瑪德他又開始騷了……”肖一炀嚼著飯,盯著那張照片含混不清地說。
盛笙回頭:“什麼?”
“哎?啊,沒,沒事。”肖一炀對著鏡片後那雙溫和笑眼,腦子轉得飛快,“我是說那個護腕顏色,哈哈,騷粉色,這顏色都敢戴,這個梨子真的很大膽啊哈哈。”
“是麼?”盛笙扶著肖一炀肩膀,慢慢起身。
“……”
肖一炀隻覺得自己單肩猶如負重千斤。
直到盛笙的手離開,似乎轉過身就準備回自己位置了。肖一炀心底松了口氣,心虛地再扒一口炒飯。
就在此時,已經走出去幾步的盛笙突然回頭:“你認識圖片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