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得急促的雨聲裡,談梨試圖調整呼吸的節奏。
但沒用。 四周的牆面讓她窒息,像是張牙舞爪的妖怪,扭曲變形,然後朝她擠壓過來,連空氣都無法進入肺裡。
談梨痛苦地彎低腰,一步跨到門廊下。
她停在被風吹進來的雨滴打湿的地面交界處,克制著微顫的手指去摸褲袋裡壓片糖的盒子。
她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急促、像個瀕臨窒息的病人。 金屬盒子被她攥進手心,她晃了一下,眼底劃過慌亂。
空的。
“……!”
談梨心底壓抑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崩盤,她用力閉上眼,將盒子狠狠地擲到地面上去。 “砰,啪啦。”
金屬盒子翻滾著摔下樓梯。 談梨忍著胸口撕裂的窒息感,半蜷著身跨進冰冷的雨幕裡。
她需要什麼―― “談梨。”
在跪進雨裡前,談梨的胳膊一緊。她被人拉回門廊下,跌撞進一個陌生的、但又有著熟悉氣息的懷裡。 談梨抬頭。
向光的視線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臉,隻看見一雙漆黑的、失了冷靜的眼瞳。漂亮得像令人窒息的深海裡,唯一的光亮處。 談梨一哽,像絕望的人抱住浮木,她伸出手攀上那人的肩頸,眼淚終於忍不住湧出眼眶。 “Liar,救救我……”
第27章
P市這場夜雨下得很大。雨滴砸得臺階和階下的水泥板噼裡啪啦地響, 有的飛濺起來,打湿了階上石板。
談梨抱著胳膊蹲在門廊下, 看著石板上淺色的幹區被深色的潮湿一點點侵佔。
沉默久得像割肉的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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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談梨覺著,她現在就是案板上那塊魚肉,正在雨裡被這份尷尬無聲地凌遲。
她幾次張口想說什麼,但那些雨滴的聲音太大,輕易就蓋過又澆滅她開口的勇氣。平日裡那個恣肆的伶牙俐齒的小姑娘好像被雨嚇得躲起來了。
不知道藏在哪個角落裡,怎麼也不肯出來幫忙。
談梨嘗試幾次後終於放棄,她趴到胳膊上,耷拉著眼沒精打採地想。
隨便吧。
然後眼皮子底下, 一隻修長的手拿著一個淡紫色的金屬糖盒,出現在她視野裡。
“吃嗎?”
“……”
談梨一怔。
身體的反應比大腦要更快些, 在她意識到之前, 她已經伸手把那盒糖握進手裡了。
她習慣性地晃了晃。
“當啷當啷。”
盒子裡傳回來沉甸甸的、叫人安心的、滿盒的撞擊聲。
談梨打開糖盒,倒出兩片在掌心。然後她對著那兩片花形的糖片猶豫起來。
沒了平常情緒的遮掩,蹲在牆角的小姑娘像隻洗掉花裡胡哨的彩妝的刺蝟, 謹慎小心。
談梨還猶豫著, 就聽見頭頂那人聲音輕淡響起。
仿佛被雨絲浸潤過, 情緒裡收斂掉平素的凌厲和鋒芒, 聽起來一點都不性冷淡了, 格外溫柔――
“沒下毒,吃不死。”
“……”
溫柔個屁。
談梨木著臉想。
但她放心地把那兩片糖吃了。
這次的回甘來得很慢。意識變得清醒、理智的時候,談梨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了。
樓外黑沉依舊, 遠處起伏的陰影裡,好像藏著無數張牙舞爪的小怪獸。
談梨依舊用胳膊墊著下巴, 但此時眼神已經清亮很多。
她靠了一會兒,枕在胳膊上無聲地歪了歪頭。談梨看著那雙大長腿, 視線懶得往上再抬:
“謝謝你啊,小哥哥。”
還是她慣常不正經的語調,隻是聽起來有氣無力,像剛被撸禿了毛、威武不起來的小老虎。
秦隱垂著眼,不作聲地望她。
談梨也不覺得有什麼。任沉默發酵了會兒,她沒再壓那點良心不安,坦誠開口:“我剛剛是不是對著你喊別人的名字了?”
“……”
“對不起,剛剛淋雨淋傻了,沒看清,認錯了。”談梨回憶兩秒,又小心翼翼地問,“我還揩你油了嗎?”
“……”
這次秦隱依舊沒說話,隻涼淡地看了她一眼。
談梨於是就悟了――
揩了。
可能還沒少揩。
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談梨撐起臉嘆了口氣:“雖然你可能不信,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嗯。”
“我如果是故意――嗯?”談梨意外地朝旁邊仰了仰頭,“你信了嗎?”
那人依舊是那個性冷淡的語氣詞:“嗯。”
門廊下的感應燈滅了。
樓內的燈火輝映,樓外的雲雨壓城,光和影把他側影修剪得完美,像一座雨中的雕像似的。
談梨盯著他看了兩秒,直到那人垂回清淡眸子也看她,談梨卻突然笑了。
“你笑什麼?”秦隱問。
“沒什麼,就是覺得,我可能想太多了,完全是自尋煩惱。”
“什麼煩惱。”
談梨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伸出胳膊,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勾起。沒幾秒,她手心裡就接起一片小水窪。
談梨側過手掌,看著雨水順著掌紋流下去:“這雨看來要下很久,小哥哥你帶傘了嗎?帶了的話就先走吧。”
“沒有。”
“噢。”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談梨輕眯了眯眼,扭回頭:“小哥哥,連我這麼不尊重社交潛規則的人都知道,轉移話題就表示不想回答。”
秦隱淡定:“那你剛才抱上來,問我想不想接了嗎。”
談梨:“……”
她懷疑性冷淡這一掛,高冷寡言的時候就是在蓄力,專等著把對方一句話噎死。
談梨嘆氣,理虧地趴回腦袋:“這可是你自己要問的,待會兒聽完別後悔。”
“嗯。”
“你剛剛問我什麼來著,我忘……哦,自尋什麼煩惱是吧?”談梨手指垂下,看著最後幾滴水在指尖搖搖欲墜,“你可能也感覺到了,我今晚不是一直想惹惱你麼。”
這任誰說來都十分欠扁的話,從談梨嘴裡出來,卻變得自然而然了。
秦隱神色不變:“討厭我?”
“怎麼會?”談梨笑起來,“我最喜歡性冷淡了。”
空氣一寂。
談梨回神,無辜仰臉:“別誤會,不是說你。”
秦隱無聲看著。他的眼底埋著一點細碎的光,不知道是遠處的燈火還是什麼,映得他這一眼裡情緒復雜。
談梨沒察覺,她自顧自地埋回胳膊上,說:“我這個人很和善的,跟任何陌生人都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則,嗯,你可能沒感覺到。因為我對你比較唐突。”
秦隱瞥下來。
談梨接收到這個眼神,自動理解為“原來你也知道”。
談梨虛心點頭:“我有ac數,我知道。所以我決定知錯就改,改法有兩種。要麼我改,遇見你就和善友愛克己守禮――顯然可證這不可能;要麼你改,讓你主動疏遠,永絕後患。”
談梨一口氣說完,自省了下。
很好。
態度優良,猶如站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大橫幅前朗誦檢討。
秦隱:“為什麼突然要改。”
“對,所以我今晚才那樣說――”談梨頓住,扭頭,“小哥哥你為什麼總不按套路來?”
秦隱沒說話。
談梨放棄轉移話題:“因為昨天。”
“昨天?”
談梨:“對,昨天,你說要給我還違約金。所以我害怕了。”
秦隱:“怕什麼。”
談梨:“怕你愛上我。”
秦隱:“……”
談梨:“……”
秦隱:“?”
死一般的沉默後。
秦隱表情終於出現一絲松動:“你認真的?”
談梨真誠點頭。
秦隱在原地站了數秒。
吹進廊下的雨絲模糊掉談梨的視野。她抬手去揉眼,見恍惚的影兒裡,那人轉開臉。
他大約被惱極了,緩嗤出一聲冷淡的笑,聲線裡摻上被夜雨冷浸過的低啞:“談梨。”
“啊?”
“你會不會擔心的太、多了?”
“……”
好好的性冷淡都快被她氣得一字一頓了,那可能是有點多。
談梨誠懇認錯:“我剛剛不也覺得我想太多,所以才說自己自尋煩惱麼。”
“但是以防萬一、是萬一噢,”談梨側著仰起臉,“你確定你不會喜歡我的,對吧?不管我怎麼唐突,你都不會動搖的?”
烏黑的眼瞳被雨絲和燈火映得熠熠,女孩專注地仰頭看著他,等他一個莫名其妙的承諾。
秦隱早聽見心底搖晃出一絲裂隙。
但秦隱無視了它。
“不會。”
那人聲線冷淡,平靜,一如既往。
談梨和秦隱對視兩秒,長松一口氣。她撐著膝蓋從牆角起身,眼睛彎成原本的弧度:“那我就放心了。對你們性冷淡的原則性,我還是很有信心的。”
秦隱:“對你來說有區別嗎?”
“當然有。”
“區別在哪兒。”
“隻要你告訴我,到這裡,有一塊區域是極限,”談梨比量了下兩人之間的距離,笑,“不可能再近。那我就不會依賴你。”
秦隱眼神動了動,“依賴?”
“對啊,被我賴上很可怕的。”談梨逐漸恢復,語氣也變回散漫,她不在意地玩笑,“上一個就很慘。”
秦隱回眸:“上一個是誰。”
“Liar啊。”
“……”
談梨笑:“不過那是我單方面的,反正我們也不會見面。所以算他逃過一劫――啊,雨停了。”
秦隱回神時,談梨已經踩進石板上淺淺的水窪裡。
濺起的水滴裡映著女孩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