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得令人觸動。
秦隱怔目。
“抱歉,今天應該沒辦法和你雙排了。改天吧。”談梨一頓,想起自己的賭約,她情緒恢復,慢慢咬緊糖片,“改天,隻要我這場能撕碎了他。”
秦隱落回思緒。
停了幾秒,他起身:“那我先回學校了。”
“好。”
電腦前的女孩戴上耳機,沒回頭。
秦隱從她背後走過,看見彈幕上最顯眼的一句話。
【你看,樹倒猢狲散啊梨子,你一個人在意有什麼用呢】
秦隱未停,木質地板被踩出平靜而冷淡的步聲韻律。
他走出去。
包廂門合上,女孩活潑卻決絕的話聲在身後傳出來——
“神廟塌了,我壘。旗子倒了,我扶。就算Liar這棵參天樹下最後隻剩我一個人,我也一定一個人站到最後。”
秦隱停在磨砂門前。
半晌,他抬起左手,慢慢攥了攥。然後秦隱淡淡一嗤,頭也未回地走出去。
原來她真奉他如神明,信仰最純粹而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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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萬軍之前,一人孤守。
如果早能看到今天,那入隊周年那天她要一句話告白……
他或許就答應了。
·
秦隱進學校後,到寢室樓的一路上,肖一炀給他打了3通電話。
到第四遍秦隱忍無可忍,戴上藍牙耳機,聲音冷淡低沉:“我在路上,不方便……”
“你女粉被人欺負了!”
秦隱一頓:“哪個女粉。”
“少裝蒜,還能哪個?當然就半個月前跟你雙排過一次的那個啊。”
“哦,知道了。”
“你都不問問是怎麼回事?她可是因為你才被波及的。”
“賭約是她自己提的。”秦隱淡聲,“而且卓梓期的水平,我不覺得他能贏。”
肖一炀驚訝:“噫,原來你知道賭約的事啊?你說的那是按常理,和梨子solo一局卓梓期確實輸面很大,但卓梓期什麼陰損德行你還不知道嗎?要不是他當初在ZXN二隊幹那些惡心事兒……你這種性子的怎麼可能主動踢人?”
秦隱一停。
林蔭道的樹上,響起一聲尖銳刺耳的蟬鳴。
秦隱回神,邁步向前:“有變數?”
“卓梓期說賭約接受,再加一條,輸了的人除了自己解約滾蛋,還要買下XT平臺滾動橫幅,掛給對方的道歉公告,為期半個月。”
秦隱皺眉:“這場solo局裡他提條件了?”
“不然他能這麼大狗膽?”
“什麼條件?”
“卓梓期要求,這場1v1的solo局,雙方要使用相同的固定英雄,盲僧。”
秦隱一頓:“打野英雄,她好像最不擅長。”
“豈止啊??”肖一炀氣樂了,“我剛去查的,你知道你家女粉盲僧排位的勝率是多少嗎?”
“多少。”
“百分之0——換句話說,上一次輸一次,神都救不回來的那種。”
“…………”
隔著手機都感受到秦隱難得的被噎住,肖一炀又氣又笑。
“說實話,要不是她今天這舉動,就衝這盲僧勝率,我真的懷疑她是敵方派來你粉絲陣營裡的臥底——就這打野水平,誰能信她粉的是第一打野選手?”
秦隱垂眼,不禁輕笑了聲。
對面沉默幾秒:“你剛剛難道是,笑了嗎?”
秦隱已經斂眸,淡聲否認:“你幻聽。”
“哦,我也覺得不可能。”
秦隱:“她答應了?”
“隻改了一條。梨子說她贏了,橫幅廣告要改成向你,嗯,改成向Liar道歉。”
“……”
秦隱眼神微晃了下。
踏著滑板的年輕人從秦隱身旁嗖地飛過去,帶起一陣潮熱的風。
肖一炀還在對面幸災樂禍:“所以Lai神,這事你準備怎麼辦?再過半小時,4:00,他們的solo局可就要開始了。”
“辦什麼。”
“?你別跟我說你不管啊,這賭約完全就是欺負你女粉呢,當然該你出面叫停——我看她也就能聽你的了。”
“她自己的決定,自己負責。”
“??”
肖一炀呆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明明就一句話的事,你見死不救?臥槽,你丫兒這也太沒有人性了吧?”
“你第一天知道?”
秦隱輕嗤了聲。
通話結束時,秦隱正走到寢室樓下。
樓旁楊樹葉子被吹得哗哗作響,綠油油的葉面和銀閃閃的葉背在風裡起伏交替,翻湧起盛夏裡海景似的天光。
他又想起女孩那頭恣肆的長發,還有發間那雙熠熠帶笑的明眸。
【以前他就在我背後那座神廟,誰都不敢妄言。現在他不在了,那座廟塌了,那杆旗幟倒了,仿佛誰都能來踩一腳……】
【他不在意,但我在意。】
【……神廟塌了,我壘。旗子倒了,我扶。就算Liar這棵參天樹下最後隻剩我一個人,我也一定一個人站到最後。】
秦隱無聲一嘆。
他落回視線,走進樓內。
20分鍾後。
3:50。
距離談梨和卓梓期的solo局隻剩最後十分鍾,兩人直播間觀看人數已經快到超載地步。
談梨咬著壓片糖,一個人在人機模式不緊不慢地練盲僧。彈幕裡那些帶的飛起的節奏被她全數無視。
直到她的XT平臺後臺主頁,一條“特別關注”動態彈出。
談梨下意識瞄了一眼,愣住。
隨她鼠標移過去,點開,直播間的彈幕在死寂之後,幾秒裡就徹底炸了——
【Liar】:
@梨子lizi,抱歉,截個胡。
@XT主播-卓梓期,來solo。
第15章
屏幕前那張面孔猙獰, 額頭上滿是汗水,眼睛死死盯著顯示屏裡的遊戲界面, 牙齒緊咬得颧骨抖動。
鍵盤和鼠標被按得噼裡啪啦地作響,卓梓期把自己的手速逼到極限,手指已經傳來發僵的痛感――
然而沒用。 他隻能親眼看著自己操縱的英雄血條耗盡最後一絲。
然後歸零,倒下。
屏幕變成黑白。 而頂著【Liar】那個噩夢一樣的ID,“殺”了他的人血條甚至還剩一半有餘。
像最無聲而極致的嘲諷。 鍵盤鼠標的聲音又響了幾秒,才徒然停住。
卓梓期狠狠地握拳,額頭上青筋綻起,他死死咬牙:“不可能!我隻是失誤了一下……再來!”
他不管不顧地再次創建戰局, 不問意見,直接發出邀請。 對面靜默。
卓梓期露出有點扭曲的笑:“你就是僥幸贏了我, 沒錯, 你就是僥幸!所以你才不敢接――” 話聲未落。
【Liar】進入自選對戰局。 卓梓期表情驀地僵滯。
他壓下心頭巨大的恐懼,已經有些神經質似的低聲念叨:“不可能,對, 不可能……他的手受傷了, 他已經廢了……他不可能再一直贏我了……” 然而這一局更快。
卓梓期面前的屏幕再次灰了下來。 “不可能――重來!”
……
灰屏。 “我隻是手抖了!重新來!”
……
灰屏。 “再、再來!!”
……
又是灰屏。 最後一次。
卓梓期張了張嘴, 聲音已經嘶啞得說不出話來。
他已經無力再發出邀請, 恐懼和昔日的陰影像噩夢一樣緊緊纏住他的心, 讓他快要窒息。
那四個字母在幻覺裡扭曲,擴大,像魔鬼一樣追著他。
Liar。
這個人曾經創造可怕得叫人絕望的不敗神話, 是ZXN戰隊、是中國賽區、甚至是整個lol的神。
也是這個男人親手斷了他的電競路,把他從ZXN戰隊驅逐。他成了一條喪家之犬, 沒人敢收留。 於是卓梓期藏起來了,藏在最陰暗的角落。他知道這個男人對比賽之外的任何事情都冷漠得近孤傲, 知道對方不屑和自己計較。
所以他隨心所欲地在陰暗的角落裡發泄自己的惡意,編排那個人的汙點……
在每個被昔日噩夢驚醒的半夜,卓梓期都痛恨地咬著自己的拳頭,扭曲而猙獰地期待著那個高高在上的神,像他一樣跌進這骯髒的塵土裡。 那一天終於來了。
神廟坍圮,信民四散流離。 所有人痛哭時,卓梓期一個人在電腦前笑得癲狂,笑得眼淚鼻涕都快流出來了。
他以為自己終於等到這一天,他以為終於輪到他踩在那座坍塌的神廟上,向世人昭示:他才是站到最後的那一個!
然而…… 卓梓期的視線顫慄著,重新落回屏幕上。
此刻那裡面的仿佛不再是英雄角兒,而是他們兩個人站在峽谷中。他倒在地上,那個男人站在原地,手裡長槍猶沾著他滾燙的血,而那人從頭到尾不為所動,隻冷漠睥睨地垂眼望著他。
像俯瞰最骯髒可憐的蝼蟻。 這怎麼可能呢?
那座神廟明明已經塌了,神明明已經隕落。
怎麼可能還能……還能…… 卓梓期僵住。
他突然想到什麼,一種不正常的神經質似的潮紅在他面上浮現,他緊緊抓住耳麥,聲音嘶啞:“不對!一定不是Liar――是別人!是ZXN戰隊的拿他的賬號,是dida、fengqi或者youup……還有可能是、是肖一炀!”
卓梓期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聲音都亢奮起來:“沒錯,一定是肖一炀!Liar的左手受傷已經廢了――他怎麼可能還有這樣的操作?這一定不是他!” 卓梓期的直播間裡彈幕如流水。
【嗚嗚嗚奶奶您看見了嗎神他又回來了!!】
【這節奏絕了,夢回巔峰】
【讓ZXN瞎眼的來看看,這就是他們放退役的人!放棄這樣的Liar,今年他們還想不想重回王座了!】
【給已故主播卓梓期上香】
【上香?輸不起的low貨也配?】
【神即不可戰勝】
【L神要取你狗命,耶穌也留不住,我說的】
【雖然他輸不起的樣子很惡心,但我看他說的也有道理。Liar左手傷病嚴重,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退役前狀態不佳也有目共睹,這個還真不一定是他吧】
【……】 卓梓期顧不得彈幕如何罵他了,他打開自己的後臺主頁,壓著顫抖的手發出動態。
【XT主播-卓梓期】:
一定有別人上了@Liar的賬號!他的手早就受傷廢了!@梨子lizi你們聯合作弊!我不承認這個結果! 這條發出去後,卓梓期的直播間裡更熱鬧了。 直到一條消息突然炸出――
【Liar開直播了!!】 “……!”
卓梓期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僵硬數秒,顫抖著手在主頁搜索,然後進入Liar的直播間。 屏幕裡的房間昏暗。
背景隻有一面空牆壁。 而在鏡頭前,戴著黑色口罩的男人如昔日一樣眉眼冷淡,那顆黑色的定制耳釘在他左耳上熠熠地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