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
神廟塌了,
總該有叫他信民發泄絕望的地方。
·
這一罵從早到晚。
窗外太陽打東邊起了,在中間懸了,又從西邊落了山。
房間裡沒開燈,直播鏡頭前都漸漸暗下來。
直播彈幕上已經隻剩零星幾條彈幕,慘淡得像外邊被屠了一天的國服排位。
說屠服就是屠服——
殺人盈野。
直播間在線人數還有幾萬,房間裡卻安靜得如同朝聖。
談梨播了一天,從早到晚滴水未進,鼻尖到臉頰兩抹亮色褪去一半,像洇了水的華美畫布。
美得驚心動魄。
最後一顆水晶炸得粉碎。
排位登頂。
談梨坐了不知道多久,然後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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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電競椅往後滑了一段,已經僵掉的手指慢慢捏緊,指節壓出蒼弱的白。
彈幕紛紛回神。
譏嘲怒罵被淹沒在刷了屏的“牛逼”裡,談梨沒看。
一天滴水未進,她扶著桌邊才起來。
最後一鏡裡,乳白色的長馬尾晃過半空,女孩頰邊兩抹油彩託起鮮亮恣肆的笑,誇張卻豔麗。
“停播。以後不會再上了。”
鏡頭黑了下去。
·
晚上11:54。
身為國內第一高等學府,F大雖然還沒正式開學,但校園裡已經不少學生了。
不過僅限於白天。
將近午夜,沒開學的校園主幹道上空空蕩蕩的。校內超市關了門,食堂更不必說。
胃裡高歌空城計。
談梨晃了晃手裡的壓片糖金屬盒,沒動靜。
空了。
飯可以不吃,糖不能沒有。
談梨打定主意,盒子揣回小夾克的口袋裡,她轉身往校門口走。
學校西門出去300米,有個24小時便利店。
店門上掛著的鈴鐺“叮鈴”作響時,對面鍾表上的分針已經過0點四分之一圈了。
談梨踏進店內。
0:15算是深夜。
便利店裡沒什麼人,櫃臺後有個直打呵欠的店員,食品區還有個看不出性別的小個子。
談梨走去櫃臺前。
在貨架上點兵點將地挑了個藍莓味的壓片糖,她回頭遞向收銀臺時,呵欠打到一半的收銀員還在看著她發呆。
也不知道是震驚她的發色,妝容,還是臉蛋。
談梨不在乎。
她燦然一笑:“我長得好看能當錢花嗎,小哥哥?”
風鈴聲纏緊她的話音。
餘光裡,一道修長身影踏進店內,在她尾聲處停住。
一兩秒後,那人似乎望來。
談梨沒回頭,她乖張慣了,才不在意別人怎麼看。等店員小哥漲紅了臉掃碼收錢,談梨滿意地拿回金屬盒,揣回口袋時無意抬眼。
櫃臺後是香煙櫃。
櫃外玻璃面的反光裡,穿著黑色無帽薄夾克的男人在她身後走過。
談梨恍惚了下。
Liar在鏡頭前從沒摘過那隻標志性的黑色口罩,但她對著他無數照片研究過他的側顏。
如果摘了,盡管模糊,但應該就像這人高挺的鼻梁和凌厲的面部線條一樣,冷淡而全無表情吧……
談梨沒想完。
耳邊,一道緊張到尖銳的嗓音撕破了她的恍惚:
“搶搶搶搶——搶劫!”
“?”
談梨回神。
之前在食品區的小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旁邊,連衣帽扣在頭上,拉鏈拉到鼻梁前。
他手裡攥著一把像削鉛筆用的美工刀,還顫顫巍巍。
被美工刀指著的店員呆住了,臉上漲紅的血色一下子褪得煞白。
他想到什麼,驚恐地看向談梨。
談梨停頓兩秒,無辜攤手:“雖然我看著像不良少女,但我可不會選慫蛋當同伙。”
櫃臺裡外兩人沒反應過來,談梨已經從壓片糖盒子裡倒出一片,勾到舌尖,然後卷回唇齒間。
她歪過頭。
乳白色的長馬尾在空中劃過弧線。
豔麗的笑躍上臉頰,兩抹油彩在白熾燈下晶亮。
攥著美工刀的小個子隻來得及看見那張豔極的美人臉,和那個潋滟勾人的笑。
手肘一緊,然後天旋地轉。
“砰。”
小個子被一記過肩摔重重地掼在雪白的地瓷上,來不及呻.吟就蜷成一團。
店員傻眼。
那绺不聽話的乳白色卷發又從眼前垂下來,談梨下唇一翹,一口氣把它吹開,就懶散散地撩起眼簾。
她拍著巴掌起身,然後對上一雙漆黑的眼。
站在幾米外的保鮮櫃旁。
男人側著身,黑色碎發下露了一角冷白的額,凌厲的眉在發間半隱半現。
而那雙眼,也像極了Li……
“嘶。”
談梨胳膊突然一疼。
地上蜷縮的小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爬起來,手上的美工刀往前劃在了她手肘旁邊。
雪白嬌嫩的皮膚,一瞬間就多了一條血痕。
豔紅的血滴滲出來。
啪嗒,啪嗒。
兩滴血跡打湿了雪白的地瓷。
一切不過幾秒工夫。
看到血,那個被摔狠了而本能逞兇的小個子反應過來,怪叫一聲轉身跑出店門。
而櫃臺後的店員終於回神,驚魂未定地顫著聲:“小姐,我,我要打電話給你報、報警嗎?”
談梨沒回答,甚至沒管流血的胳膊。
她抬頭,固執地看向那個站在幾米外的男人——她的視線直直定格在他的左耳上,像帶著血海深仇。
但是沒有。
沒有那顆標志性的黑鑽耳釘。更甚至,耳垂光滑,白得透冷。一點瘢痕都沒有,更不必說耳洞。
他不是他。
談梨咬碎了舌尖前的壓片糖。
甜得發苦。
她直起身,油彩洇在鼻尖。談梨朝向店員,勾起個玩忽的笑:“給我報警?那要順便再給我叫個120麼?”
店員懵著,沒反應。
談梨抬了抬手,血跡流過而留下的淡淡血痕蔓延到指尖。
她隨意地掃過一眼:“創可貼在哪邊?”
店員木然地指了個方向。
談梨走過去,背影幹淨利落,沒有一點留戀。
等她拿著創可貼回來結賬時,店裡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了。
店員手足無措地跟她道謝,又誠惶誠恐把她送出了門。
像送走一尊瘟神。
夜風有點涼。
樹葉子掩映下的路燈很暗。
談梨出了店門幾步,想起自己忘記買點吃的,但又懶得折回。傷口在麻木之後慢慢返回疼痛感。
她把受傷的手彎起,咬著撕開創可貼,低頭往血痕上貼。
單手貼一個創可貼總是會有點困難的,國服路人王的操作也拯救不了。
談梨心底死壓著的那個蓋子下面,一絲煩躁冒了尖。
血跡在她的視野裡擴大。
像水裡洇開的墨,然後慢慢匯合,成形,它變成一片漆黑的底色,上面刻著慘白的字。
【Liar 退役】
談梨眼前一黑,腳步虛浮了下。
作為餓一整天的代價,低血糖的眩暈感很適時地找上了她。
“砰。”
談梨撞進一個陌生的懷裡。
反作用力把頭暈眼花的談梨撞得退了半步。腿上軟得無力,一流意識拯救不了她跌向地面的身體。
但在身體親吻大地以前,有人單手及時撐住她的肩。
談梨恍惚看清了。
是便利店裡見到的那個人。
站在路邊的樹影下,秦隱皺了下眉,收回視線:“我到校外了,你過來再說。”左手扣著的手機裡,通話被他掛斷。
然後秦隱壓下漆黑的眸。
他望向被自己扶在右肩的女孩。她低著頭,一動沒動。乳白色卷發繞過女孩白嫩的脖頸垂下來,抵在他鎖骨前,在路燈下描摹出旖旎曖.昧的光影。
但秦隱的心情並不好。
把人接住純屬他的下意識預判,接完以後,他更想直接甩手松開。
秦隱忍了忍。
“你有事嗎?”
“……”
談梨聽見頭頂有個聲音像從天邊飄來。低沉,磁性,又冷淡。繾綣上一絲夜風的涼,很輕易就成勾人深陷的沼澤。
拔不出來的那種沼澤,她已經跳過一個。
談梨慢慢穩住身,退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