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老秦正好送喻博士進來。
聽到這話,喻正有禮貌地進行制止:“劉警官,鄭小雯是程舟系列犯案的最後一位受害者,以他的犯罪風格,哪怕身陷囹圄,他也會執意讓這個案子照他的想法圓滿落幕。我有預感,如果不借助心理手段,審訊過程會變得非常艱難,容我冒犯地提兩個要求:1、要想盡快找到罪犯的突破口,審訊過程會與常規流程有些差異,所以我希望接下來由我和江隊來主導審訊思路。2、審訊現場控制在五人以內。”
考慮了幾秒,局長拍板。
江成屹說:“我、喻博士還有老劉進去審犯人,小周在邊上做筆錄,”
去往地下審訊室的路上,小周想起錄音筆的事,非常費解,本想問江成屹,見江成屹臉色不好,又轉而問喻正:“喻博士,如果文鵬是單純的受害者,程舟是怎麼讓他心甘情願錄下那段錄音的?”
喻正微笑:“小周,願不願意跟我玩個遊戲。”
“遊戲?”
喻正手中有一摞卡片,一邊走,一邊遞給小周:“如果你能在三分鍾內把這些卡片上的話一字不落地復述出來,我就把我近一年來關於犯罪心理分析的實例復制一份給你,當然,這些資料上相關當事人的名字均已匿去。”
小周早就有向喻正學師的想法,聽了這話,喜出望外:“太好了。”
他接過卡片,復述第一張卡片上的一行字:“VICAP無法用來申請犯罪畫像評估。”
第二張。
第三張。
第十張時,喻正提醒他:“卡片還有四十張,但遊戲隻有一分鍾就要結束了。”
小周頭皮一緊,根本來不及細看卡片上的內容,僅憑本能用最快速度復述起來。
等到復述倒數第二張時,喻正掐下手機裡的計時表:“時間到。”
小周沮喪地籲口氣:“我就知道這遊戲不會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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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正寬和地一笑:“雖然失敗了,但小周你放心,心理分析實例我會傳一部分給你,但僅供你自己學習,不能外傳。現在你來聽聽,這支錄音筆裡錄下的片段是不是你自己的聲音。”
說著便從口袋裡取出一支錄音筆,點開播放鍵,幾秒後,小周的聲音蹦出來:“我不想當警察。”
小周一愣:“這什麼時候錄下來的?”剛才卡片裡根本沒有這條內容。
“在我打斷你並提醒你時間不多的時候錄下來的,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心理魔術,但玩這個遊戲需要具備四個前提:第一,我開出的條件非常誘人,足以在短時間內激起你的好勝心。第二、我要懂得適時打斷並進一步加強你的緊迫感,以便為我切入錄音的時機提供機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必須非常信任我。第四、事先我需要經過反復的練習。”
小周往前翻卡片,見上面寫的是“我不想當井茶。”
老劉回頭:“程舟早就想找文鵬做替死鬼了吧,要不然怎麼能每一步都提前設計好。”
快到審訊室了,喻正的語速下意識加快:“從程舟的高考成績來看,他不但是美術專業類奇才,連文化課成績也遠遠超過同期的美術特長生,大學畢業後,他僅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便掌握了非常不錯的化妝技巧,由此順利轉行,並在當年在圈子裡一炮而紅,可見他學習能力有多強,所以說,千萬不要小視任何一位罪犯,至少程舟絕對是我近年來見過的高智商型罪犯之一。”
審訊室門口的同事打開門,一行人進入。
室內開著冷色調的led燈,程舟臉上的妝容和假發都被撤除,素著一張白白淨淨的臉,更顯得孩子氣。按照喻正的要求,他身上連接了監護儀,他的每一次心率和血壓的變化都可以被這臺儀器如實記錄下來。
他臉上沒有半點普通犯人慣常有的緊張或者頹喪情緒,而是在閉目養神,可是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立刻扭頭朝江成屹看去,然後像見到心愛玩具的小朋友,露出近乎天真的笑容。
江成屹對程舟投過來的那種撫摸似的目光毫無反應,拉開椅子坐下,將卷宗丟到桌上,然後便背靠椅背,直視程舟。
小周心理素質遠不及江成屹,瞥見程舟的表情,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江成屹重新播放了一遍那段文鵬留下的錄音,打破審訊室裡的寂靜:“程舟,你借文鵬之口給警方定下了24小時的期限,是在用這種方式跟警方玩最後一場遊戲麼。”
出於一種微妙的心理不適感,江成屹有意用“警方”替代了“江成屹”三個字,這話像是引起了程舟的不滿,他微微嘟起嘴,不高興地看著江成屹。
喻正仔細捕捉程舟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觀察了好一會,他看看腕表,微笑著說:“現在是凌晨4:50,離文鵬和鄭小雯失蹤已過去22個小時,我猜,他們都還活著,但鄭小雯作為你最後一個獵物,會在兩個小時之內按照你既定的儀式死去,對不對?”
程舟這才正眼瞧向喻正,見對方是個身材矮胖的男人,很快便嫌棄地移開眼睛,否認:“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我今天隻是跟我的助理小威開了一個玩笑,完全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把我抓來這裡,你們跟江sir一樣,都在欺負我。”
這回不止小周,連老劉都被惡心得後脊發麻。
喻正非常從容地看了看程舟旁邊的監護儀:“半個小時前,你的心率波動在68-75次/min之間,血壓波動在112-120/65-75之間,但是在聽到還剩兩個小時時,你的心率飆升到了107次,這是你交感神經系統興奮的表現——”
程舟毫無波瀾地看著喻正。
“你追求這種你主宰的生命隨著時間流逝的快感,越接近你定下的時間,你越感到刺激,也就是說,我們僅剩下兩個小時去挽救這兩名受害者的生命,如果你事先便把他們殺害,那麼你留下的那條錄音便毫無意義,隻有受害人仍然活著,才能讓你體會到跟江隊較量的興奮感。程舟,你多年前就認識江隊了,而且挑戰他會讓你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我說得對不對?”
程舟用舌頭在口腔裡抵住一邊的臉頰,非常輕挑地看向江成屹,卻仍沉默著。
江成屹的手機這時進來一條微信,點開一看,上面寫著:“江隊,市內及郊區所有人工湖都找了,沒有任何發現,程舟、鄭小雯還有文鵬的所有名下物業也都找遍了,包括親戚和朋友家在內,都不見他們兩個人的身影,也就是說: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江成屹放下手機,看看時間,五點,還剩一個小時五十分,他盡量不讓自己的焦躁顯露出來,隻翻開卷宗,盯著其中一張女人的照片,淡淡說:“要不,我們先從你母親李小蘭說起吧。”
聽到這三個字,程舟黑黝黝的眸子仍然毫無波動。
可是江成屹跟喻正對了個眼色,將那張女人的照片從卷宗中取出,放在白板前,打開led燈。
第53章
照片上的女人瓜子臉, 容貌清秀, 身材高挑,正是程舟的母親李小蘭。
盯著照片看了幾秒, 江成屹轉頭看向程舟:“你三歲的時候, 也就是1995年,你的父親程忠因傷人罪入獄, 你母親李小蘭為了維持生計, 不得不外出打工,但因為隻有初中程度文化,李小蘭沒能找到稱心的工作, 隻能從事服務類行業,收入因而十分微薄,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1999年——也就是你母親再婚, 你們母子的經濟狀況才有所好轉,當然,這些都隻是表面現象。”
說這, 江成屹走回桌前,重新坐下,抽出卷案中一張泛黃的紙頁。
“這是1996年12月20水龍潭派出所接到的一個匿名報案電話,報案人稱該小區4單元內便經常有小孩哭鬧聲, 懷疑樓內有人虐打子女。民警姓陳,接到報案後立即趕到4單元進行排查,最後確定是 501住戶,戶主叫李小蘭, 也就是你母親。
“民警進屋後,發現你身上有多處外傷,考慮到你母親情緒不穩定,民警當晚便將你帶離並送到附近醫院就醫,醫院x片結果顯示你顱腦內有輕度積水,醫生完成檢查後,立即將這一結果告知了陳姓民警,並提醒民警:患兒不是第一次被虐打。
“陳姓民警對此事異常重視,回來後就向上級匯報了此事,經過商討,派出所立即聯系你在本市的親戚,很快便了解到你父親是獨子且父母早亡,而你的外公外婆不在本市生活,權衡利弊後,派出所決定聯系你外公,可是你外公在接到電話後表現得非常冷漠,並無主動將你接走的意願。
“所裡經過商討,隻好仍將你交給你母親撫養,陳姓民警非常負責,在你外傷好轉後,對你母親進行了嚴厲的批評教育,事後還定期到你家進行走訪,此後你母親表現正常,因為在超市找到了工作,情緒也日漸穩定,未再虐打你。可惜第二年年初,該民警就調離了該片區。
“之後該派出所未再接到相關報警。可是在第二份檔案裡,我們了解到,在你讀小學六年級時,你的班主任劉某無意中發現你背部有一小片淤紫(約5cm*7cm),出於對你的關心,她立即到你家進行家訪。
“你母親當時已再婚,劉某在麻將館找到了你母親,你母親否認曾經虐打你,並當場拒絕了跟劉某回家長談的提議。出人意料的是,在班主任在跟你母親溝通時,你雖然就在旁邊,卻表現得非常抗拒和冷漠,事後劉某放心不下選擇報警,民警來了解情況,你跟你母親的說法一致,都否認曾經受到虐待,考慮到你當時已經十二歲,已經具有一定的判斷能力,警察隻好對你母親和繼父進行了批評教育,沒有採取下一步的行動。”
江成屹將兩份報警記錄讀完,看向喻正。
喻正會意,故意用一種同情和憐憫的目光看向程舟。
在這種目光的長久注視下,程舟死水般的眸子終於出現了波動,他微微扯扯嘴角:“你那麼看著我做什麼。”
喻正看向監護儀,果然,心率再一次出現了變化,由80次/min變成了110次/min.
他呵呵笑著,氣定神闲地下結論:“你的心率上來了,不過這一次不是因為興奮,而是憤怒。程舟,你在憤怒,不是因為我們提起了你的家庭,而是因為我憐憫你。”
程舟慢慢收斂笑容。
“也是,這個世界上,誰有資格憐憫你呢?你程舟是自己的主宰者,是自己的神。”喻正了然地笑了笑,啪的一聲合上卷宗,“接下來我要說的每一件事,都是檔案上沒有記載的,因為檔案上的數據太過枯燥生硬,無法真實還原一個人的成長軌跡,而犯罪人格的形成與一個人的遺傳、生理、環境因素密切相關,所以我要拋開紙質資料,從你的鄰居、老師、同學入手,因為隻有這樣,才能一點一點追溯你的人格形成體系。
“我們還是從你那位負責任的班主任劉某說起,在報案後不久,劉某在回家的路上被身後飛來的小石頭砸中,並因此造成了顱骨輕微骨裂,她當時差點失去意識,在回頭的一瞬間,她看到了一個男孩的身影,認出是你,感到非常意外,即便到了今天,劉某仍無法理解:她當時是在幫你,為什麼會引來你的敵視?針對這個問題,我可以立刻給出答案:幫晚了!
“從三歲到十二歲,歷經九年,你的異常人格已經形成,到你十二歲的時候,外界的溫情式幫助隻會激起你的憤怒和暴力衝動。
“我們都知道,零歲到三歲,是人格初步建立的第一個關鍵階段,不幸的是,在你三歲時,你父親入獄,而你的母親由於人格上的缺陷,在面臨生活環境的巨變時,沒有足夠的心智去適應這種變化,反而是將所有的不滿都發泄到你身上,這種來自母親的虐待讓你的第二次人格成長出現了猛烈的斷層,也是你人格發生遽變和扭曲的第一個誘因。
“當然,你母親李小蘭的人格我以後會進行分析,現在我隻有興趣討論你,程舟,我猜你母親在第一次被警察警告時,曾經非常恐慌,一方面無法控制自己用虐打你的方式來發泄對生活的不滿,一方面為了避免受到懲罰不斷恐嚇你。你太幼小,心智和人格遠還沒有成熟到去判斷這種威脅是否合理,出於求生的本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你都將李小蘭視為你生活的主宰者,本能地服從她。
監護儀上的心率迅速飆升到了120次/min,呼吸也由12次/min驟升到了30次/min,這是程舟情緒失控的初兆。
小周立刻注意到了,用崇拜的眼神看一眼喻正,低下頭繼續做記錄。
“這種異常的生活環境也許足夠讓你形成這種復雜的人格,並讓你在具備犯罪的能力後有意挑選跟你母親李小蘭體格相近的女性,一再實施犯罪,但這還不足以解釋你對犯罪儀式的那種執著,所以我想,在你被母親李小蘭虐待的過程中,至少出現過一次瀕臨死亡的經驗,就是在那一次,你陷入了極度的絕望,並將你母親猙獰的面目猛烈地烙印在了意識深處,而且這種印象至今仍不時激起你的犯罪衝動,終其一生都無法擺脫。”
心率140次/min,還伴隨著鼻翼翕動和胸膛起伏。
“啪。”喻正開始勻速而緩慢地轉動手中的筆,並用誘導的語氣,輕而緩慢地說,“告訴我,那一次發生了什麼。”
程舟有一瞬間的恍神。
江成屹緊緊盯著程舟。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房間裡靜得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十秒。
二十秒。
四十秒。
程舟終於有了反應,卻是緩緩低下頭去,悶笑道:“你們在說什麼?”
喻正轉筆的動作一頓,所有人的表情都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