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兄和三娘真是好得蜜裡調油啊。”柳行風謝過雲香的茶,玩笑道。
“柳賢弟見笑。”凌淵悠悠落下一子,嘴裡說見笑,臉上可半點沒有見笑害臊的意思,嘴角微微勾著,看似溫和含蓄。
柳行風覺得自己被騙了,以往凌兄這樣笑,隻讓人覺得光風霽月,如沐春風,好一個翩翩君子,現在再看,什麼君子,分明是個衣冠啥啥!
知人知面不知心吶,他頗為滄桑感慨的搖著頭。
柳行風此次並未久留,當日就走了。他來,是為了告訴凌淵,攻打魔教時機已定,本該前幾日就說出來,隻是見他新婚,不願敗興,直到今天要離開才開口。
本月月底,是江湖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七十大壽,屆時各門各派都要趕赴壽宴。但實際上,賀壽隻是個幌子,他們將以此為掩護,包圍魔教所在的洛林山,攻其不備,打個措手不及。
這個計劃十分隱秘,武林盟甚至沒有使用信件傳遞,而是借著柳行風等人,以訪友為由親口告知,能夠得知的,隻有各門派掌門,以及各方正道勢力一把手,將泄密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隻是誰也沒料到,凌淵還有另一重身份,於是秘密也就成了沒有秘密。
夕陽西下,晚霞染紅半邊天空,凌淵坐在寬大的書案後頭,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塑,面無表情看著窗外的遠山。
或許已經蟄伏太久,謀劃太多,冰涼的歲月將所有濃烈的血恨都凍住,即便如今終於要收網,他的心緒並沒有想象中起伏,隻麻木僵硬地等著血債血償、塵埃落定的時刻。
暮色四合,火紅的天空不知何時已變成灰藍色,書房依舊籠罩在昏暗與寂靜中,沒他開口,其他人不敢來打擾,這種天地間仿佛隻剩一人的孤寂,他已經獨自品味了許多年,但今日,注定有什麼與從前不一樣。
窗外忽然出現一盞燈籠,燈籠之後是一張美人面,細細的遠山眉微微蹙起,眼中含著憂慮,視線在書房內轉了一圈,見到他,眉眼才展開來,雙目流光婉轉。
“黑燈瞎火的,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該吃晚飯了。”
凌淵盯住她看了許久,唇角才緩緩彎起,“我的不是,叫夫人久等。”
房間裡的紅雙喜還未揭下,到處都帶著喜色。
凌淵靠在床頭看著懷中的人,她已經睡了,眼角尚帶點淚光,臉頰略鼓著,不久前還在控訴他欺負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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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低下頭,在那白皙的額頭落下一吻,手指要從睡穴上撫過,盤旋了一會兒,不願讓她傷身,終究沒有落下。
將新婚妻子安置好,細致地攏起被角,他掀開被子下床,雙腿如常人無異,一步一步走向房中隱藏的暗室,每走一步,眼中的溫情便消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冷酷以及肅殺之氣。
聽到暗室石門關上的細微動靜,姜芮才睜開眼,撐著身體坐起來。
凌淵的異常,她自然察覺了,不外乎與他另一重身份有關。而且她知道武林盟一直謀劃攻打魔教,從今天柳行風拜訪後凌淵的表現來看,應該就在近期。
她不準備再等下去,等真正打起來,凌淵的功夫又是那個路數,變數太多,她不想冒險,是時候戳破那層皮了。
第156章 輪椅大佬18
夜涼如水,寂靜無邊。
已是後半夜,窗外的草蟲早已停止鳴唱,整座鳴山莊,除了巡夜的護衛,其他人都陷入睡夢中。
凌淵悄無聲息從暗室內走出,身上帶著涼意,房裡如他離開時那般寧靜無聲,但他敏銳感覺到幾分異樣,屏息蓄力,無聲無息繞過屏風,徐徐撩起帷幔,卻見本該熟睡的妻子,此時安安靜靜坐在床頭。
氣息凝滯。
不論是被撞見秘密的那個,還是撞見秘密的那個,都帶著一種可以稱得上平靜的表情看著對方。除了燭火燃燒的細微嗶啵聲,此時再沒有別的動靜。
無聲對視中,燭芯忽然爆出一個小小的火花,凌淵先有了動作,嘴角如往常般勾起,緩步走近,拿過衣架上的外衣披在姜芮肩上,溫聲關切道:“夫人怎麼枯坐床頭?當心著涼。”
雖然是溫和的語氣,但他那枯木般暗啞的嗓音,在夜裡驟然響起,卻帶著叫人毛骨悚然的詭異。
凌淵仿若未覺,將人抱在懷裡,握住對方微涼的手,“我給夫人捂捂。”
今夜雖然來得突然,卻並不叫人意外,他知道早晚會有這一日,而先前離開時,發覺自己甚至不忍心點她的睡穴後,他就意識到這一天,將比先前以為的來得更早。
剛才從暗室裡出來,察覺到不對,他沒有重新退回去,也沒有再次戴上面具,在那短短一瞬,已經做好抉擇。
如果來的是個宵小,他並不介意被看到真面目,因為對方不可能活著離開。若沒有外人,隻有他的夫人,被看了也就看,左右她是他的,不會有變數,他也不允許有變數。
“怎麼不說話?”他把吻烙在她的頸上,細細密密,溫柔得如和風細雨。
姜芮偏過頭,回身看他,“你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麼?”
凌淵眼神晦澀,啞著嗓音柔聲道:“我不知道夫人想聽什麼。”
燭光影影綽綽,姜芮觀察他的神色,知道這話並非推脫,過去對於每個人而言,並非隻有美好的回憶,也有可能是黑暗、血腥、絕望,她無意叫他再去回想,隻問:“你的腿沒事?”
“是。”
“你是不是正在謀劃一些事情?”
“是。”
“有性命之憂麼?”
他緩緩點頭,“……有。”
“那麼,”她看著他,慢慢開口:“我呢?你若沒了命,我怎麼辦?”
還在腰間的手頓了頓,而後慢慢收緊,似乎準備將她揉進骨血裡,這個問題,是近段時間來凌淵一直在回避的,但此時被她指出來,已到了避無可避的地步。
仇要報,仇人的性命要收,而他在謀劃這一切的時候,從沒有把自身安危考慮進去,換句話說,他不準備留下這條命。
但是最近,他卻發現自己開始變得惜命了。
原本計劃中,他將在眾人圍攻時將內力提升到極致,也將毒素升高到極致,成為失去理智,隻知殺戮的兇器,一柄兇器是沒有必要留在人間的,他安排了後手,殺了全部仇人之後,世上也亦不會有凌淵這個人。
可是這些日子,他腦子裡卻常常出現另一些畫面,隻有他們兩人,遠離江湖紛爭,悠闲度日的場景。
那景象太誘人,以至於他明知不可能,卻總忍不住時時遐想。
懷裡的人仍看著他,等一個答復,他發覺自己嗓子幹啞得很,一時竟發不出聲音。
姜芮在他懷中坐起來,雙手環住他的頸項,額頭抵著額頭,低聲說道:“我不在乎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也不管你要做好事還是幹壞事,我隻問你,願不願意跟我白頭到老?”
她說話的語調並未有太大起伏,神情也與平時沒什麼,凌淵素來以為他的夫人是位柔弱女子,然而此時不知為何,忽然有種感覺,她嬌弱的身軀裡,有著一股強大的力量,似乎隻要他點頭說願意,那麼,美夢就能成真。
不管能否成真,他都是願意的,因為那就是他最美好的夢。
“……願意。”他說,聲音幹啞枯澀。
姜芮輕輕他的唇,像是獎勵一般,又問:“你信我麼?”
凌淵聞言,勾唇苦笑:“信。”
到了眼下,他怎麼不知他的夫人不對勁,從前他就懷疑她的身份不簡單,然而那時候並不在乎,因為有自信能掌控一切。現在他發現自己過於自信了,可就算這樣,他竟還是信她,或許就算此時她將匕首推入他的胸口,他也依舊會信她,這才是他對自己苦笑的原因。
姜芮又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我不會害你。”
凌淵一手摟住她的腰,另一隻手護在她後背上,像是抱著小孩坐在腿上的姿勢,“我信夫人。”頓了頓,又說:“夫人若願意聽,也沒什麼不可說的,不過是條又臭又長的裹腳布。”
柳州凌氏傳聞是皇室後裔,守著一座寶藏,這是族中機密,隻有嫡系子孫才知曉。然而凌淵祖父是個性情豪邁之人,交遊廣泛,一次酒後,不慎吐露幾句,被別有用心之人聽去,就此招來滅族之禍。
族中一百多口人,上至耄耋老者,下至三歲小兒接被滅口,凌淵是唯一幸存下來的,奶娘用自己的兒子替了他,又將他藏在花園水塘裡,那晚流出的血將整座池塘都染紅了,而後又被一把火燒了幹淨。
行兇之人皆蒙面黑衣,他卻通過其中一人手上的六指認出,這些人不久之前,還在與他祖父把酒言歡。
他僥幸留了一條性命,卻又被上一任魔教教主虜上洛林山,魔教練的是一種邪門功夫,雖然內力增長迅速,經脈中卻會滋生毒素,那教主逼他練功,打的是日後吸取他內力的算盤,隻可惜凌淵命大,不但沒叫人把內力吸走,還反噬了前教主,將他一身功力與教主之位一同接收。
有了實力之後,他開始打探仇人,可笑的是,那些強盜匪類,借著他們凌家寶藏,搖身一變成了正道武林中德高望重之輩,而他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魔教妖人。
“……夫人說,他們該不該死?”
他的眼神在跳躍的燭光下叫人看不真切,姜芮能感覺到,那雙眼正灼灼看著自己。
她不閃不避與之對視,“自然該死。可在我眼裡,他們的命全加起來也不及你一根指頭,不值得為此堵上自己的性命。”
第157章 輪椅大佬19
月末,武林盟眾人借著賀壽之名,如天降之兵,驟然包圍了洛林山,魔教教眾無力抵抗,正道人士一路殺進大殿,隻見高座之上,赫然坐著一名身裹黑衣、臉覆銀皮面具神秘人。
“魔頭,還不快來受死!”有位年輕俠士舉著劍衝上去,氣勢洶洶,迅如閃電,卻連神秘人的衣角也沒碰到,就被掌風掃得飛出數丈遠。
他的同門師兄弟忙跑去將人扶起來,一些看著年紀更輕些的小弟子義憤填膺,正要為師兄報仇,那神秘人不緊不慢開了口。
“諸位,別來無恙。”
他的聲音不大,在場每個人卻聽得一清二楚,就像是在他們耳邊說的。
“呸!誰跟你無恙!”有些年輕人一臉憤恨,又要往前衝,被各自師長攔下。
武林盟柳盟主示意眾人稍安勿躁,上前一步,沉聲道:“閣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看他是見不得人!”
“魔教妖人,必定賊眉鼠目,醜陋不堪!”
“難怪要帶面具!”
那神秘人聽見這話,卻隻笑了一聲,他的聲音並不好聽,嗓子像是受過損害,如粗粝的沙石摩擦,他慢吞吞道:“並非在下見不得人,隻是擔心有些人嚇壞膽。”
一面說,一面將那銀色面具揭下,大殿之中立刻響起陣陣倒吸聲。
那面具之下,竟是一張被火燒過的臉!火舌灼傷了他半邊臉頰,疤痕猙獰恐怖,如厲鬼修羅,另外半邊臉卻是完好無損。
“是你!”
“凌……你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