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行風怔怔看著她堅定的背影,竟無法出口挽留。
他似乎今天才算真正認識她,一名小小廚娘,一個孤身弱女子,卻比多少所謂七尺男兒勇敢果決,比多少滿口江湖義氣之輩更懂得恩情大義。
春天草木生長旺盛,姜芮用木棍探路,一手抓著路邊的草葉緩緩向下移動,凌淵落崖那處雖然是峭壁,但山崖兩邊卻有陡坡,她如今就是沿著陡坡往下走,路況十分不好,與她而言不算難事。
大約走了一刻鍾,向下還是看不見谷底,向上看看,一片白茫茫,也望不見崖頂,又走了一刻鍾,忽然聽見潺潺水聲,原來底下有條小溪。
雲霧隻纏繞在山腰,谷底視野一片清明。姜芮站在溪邊判斷了下方向,沿著溪流向上遊慢慢尋找。
在一處亂泥堆邊,她發現凌淵的輪椅,四下望望,卻不見他人。
“莊主——莊主——”姜芮將手圈在嘴邊呼喊,山谷裡傳來一陣一陣的回音。
凌淵此時靠坐在一棵樹下,剛才落崖,崖頂至谷底距離太遠,為了安全著陸,他耗費了不少內力,經脈中的毒素又有反噬的跡象,他斷定短時間內不會有人來尋他,正要放任其蔓延,忽然聽到有人喚他,聽聲音似乎又是那名廚娘,一時間倒有些異樣。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腿,因為自小練的是一種詭異的功法,雖能在短時間內練至大成,經脈中卻會產生大量毒素,功力越深,毒素越多,到最後會使人失去理智,成為隻知殺戮的怪物。
他大仇未報,自然不能讓自己變成怪物,因此耗費精力,將毒素壓制在雙腿以下,平日要靠輪椅出行,隻有在準備出手時,才會將其釋放出來。
眼下他的內力已經消耗不少,若又要分出一部分來壓制毒素,必定比平常更加艱難,可若不壓制,一會兒那小廚娘尋過來,難保不會發現他的異常。
眉心漸漸皺起,凌淵在心頭嗤笑,他原篤定今日不會有人來尋,也並未因此產生什麼失落憂傷的軟弱情緒,就算是與他交情最好的柳行風,此刻也不會放下一切來尋他,沒人來才是他想要的,他知道如何應付所有孤身一人的狀況,有人倒成了煩惱。
而且他也沒想到,來的不是他的好友,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一名廚娘。
其實一個小廚娘,若要想她成不了煩惱,有的是方法。
這一雙手,早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哪還在乎多一條兩條。
呼聲越來越近,凌淵卻看著自己的手發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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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芮已經覺察到凌淵在哪,仍做無所知的模樣,四下尋找著朝那個方向靠近。
她心裡也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凌淵會以哪張面目出現在她面前。
依她的觀察,凌淵應該是練功時出了問題,有點類似於走火入魔,因此坐著輪椅和戴著面具時,行事氣質判若兩人。
而他表露在人前的是鳴山莊莊主這個身份,顯然暫時還沒有人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若待會兒她正好撞見他不正常的樣子,不知他會如何處置她?
如果他想對她下手,那她隻能先一步出手了。
姜芮甚至在心裡盤算著,把凌淵敲暈帶走囚禁起來,慢慢給他治病的可能性。
“莊主!”她終於看見坐在樹下的凌淵,欣喜跑過去。
凌淵緩緩抬起頭來,面色有些蒼白,不過嘴角微微勾著,神色依舊溫和的樣子,看見她頗為驚訝,又不贊同道:“柳賢弟怎麼能讓你獨自一人下來?”
瞧他的模樣不準備暴露本性,姜芮便一臉驚喜道:“柳少俠受了傷,府裡的護衛也都受傷了,他帶大家去療傷,再找救兵來找莊主,隻有我沒什麼事,留在上面也幫不上忙,所以自作主張下來尋莊主。莊主受傷了嗎?”
凌淵微微搖了下頭,“一點小傷,不礙事。”
姜芮將身上的小包解下,攤開在他面前:“這是我從車上帶來的藥,不知道有沒有莊主用得上的。”
“辛苦你了。”凌淵看了看那些傷藥,拿起一瓶金瘡藥,解開衣襟,隻見他肩上不知何時竟被戳了個對穿。
姜芮低呼一聲,顧不得回避,忙又找出一團紗布,等他將金瘡藥撒上之後,就將傷口細細裹起來。
身上另外一些小傷,凌淵沒去管它,他抬頭看了眼天色,對姜芮道:“趁現在天還算早,你按原路返回,到了崖頂後一路往東走,天黑之前可以抵達崇安城,你帶著這枚玉佩,到城東最大的當鋪,自然有人接待,讓人安排你回鳴山莊。”
“那莊主呢?”姜芮瞪圓了眼。
凌淵笑了一笑,“我已經沒有大礙,最晚明後日,柳賢弟會帶人來尋我。之後一路必定要奔波,武林盟又都是一群打打殺殺的人,不適合你跟去。”
“不行,”姜芮隻管搖頭,“我不會丟下莊主一個人。”
“眼下不是講義氣的時候,況且你一個姑娘家,夜裡在這荒郊野外就不害怕?”
“莊主不用嚇我,說了不走就是不走,你就算要罰我不聽話,也得等離開這裡才罰得動。”姜芮固執道。
凌淵微微挑了挑眉,瞧那一夜,面對周老八那群人的欺負,她尚且不敢多說什麼,他原以為她必定膽小怯懦,現在看著未必是那回事。
不過想想也是,若果真膽小,那時候在竹林裡看見他,怎麼敢靠近,現在又怎麼敢一個人,就爬下懸崖來找他?
但叫人想不明白的是,她為什麼會來找他,因為忠心?
這未免有點好笑,他花精力培養的手下,對他都未必有多少忠心,府中隨隨便便一個廚娘卻忠心耿耿麼?
一旁茂盛的草叢裡,忽然傳出一陣草木被踩倒的動靜,聽聲音,來的似乎是一隻體型不小的動物。
姜芮立刻緊張道:“是什麼?”
凌淵側耳判斷了一下,輕輕一笑,將她拉到身後:“莫怕,是午飯。”
話音剛落,就見灌木叢中忽然衝出一頭黑皮大野豬,滿身鋼毛,鐵齒獠牙。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這個副本又叫:看看誰是真正的戲精?
第146章 輪椅大佬08
這是一頭雄性野豬,生得膀大腰圓,四肢粗短,兩對長而彎的獠牙突出嘴外,背上鬃毛稀疏堅硬,瞧它體型少說也有三四百斤,此時正如一頭大怪物,兇悍地朝兩人衝來,周圍的地面因它的步伐微微顫動。
灌木叢離凌淵靠坐的大樹不過幾丈遠,那野豬越衝越近,眼看就要將兩個人一同拱飛,才見他不緊不慢從地上折了一根細嫩的草枝,夾在兩指間,灌注內力往外一彈,噗的沒入野豬堅硬的頭顱中。
那野豬似乎還毫無反應,又氣勢洶洶往前衝了幾步,而後轟的一聲倒在兩人身前,帶起一陣腥臭的風。
身後好一會兒沒動靜,凌淵以為小廚娘嚇到了,回身一看,卻見她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在下擺上擦了擦,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這是做什麼?”
“做飯呀,莊主不是說它是午飯嗎?”姜芮繞著野豬轉了一圈,來到它身後,對著脊背那一塊比劃幾下,邊比邊說:“莊主想吃哪個部位的肉?一般來說,裡脊肉嫩,五花肉肥瘦相間,肋條上的貼骨肉也好吃,就是野豬肉比家豬糙一些,也比較膻,好在我帶了胡椒粉,可以去去腥味。”
發覺她是在認真討論做飯的事,凌淵也認真想了下,說:“那就裡脊肉吧。”
“嗯嗯,我也覺得裡脊肉好。”姜芮連連點頭,舉著匕首,瞄準野豬脊椎邊上的部位插進去,然後利索往下一拉。
沒有拉動。
雖然匕首很鋒利,但顯然,一頭野豬的肋骨,不是她那點力氣能夠切斷的。
凌淵看在眼中,道:“我來。”
姜芮看看他,又看看豬。
凌淵被這麼看了一下,也反應過來,雖然毒素壓制在雙腿,他也依舊能夠起身走動,隻是會比較艱難,但是在別人眼中,鳴山莊莊主就是個癱子,而落涯時,他的輪椅又掉在別處,現在要怎麼移到野豬身邊就成了問題。
他越發覺得先前留下這小廚娘,是在自尋煩惱,若沒有她,現在何必耗費精力壓制毒素?何必費神偽裝癱子?
就算對她的來歷目的抱有懷疑,也不是沒有更加幹脆的辦法,一顆藥喂進去,什麼問題都問出來了,怎麼就留她到現在?
“我記起來了,莊主等一下!”
凌淵抬眼,她已經跑出十幾步,小巧的身形很快淹沒在灌木叢中。
姜芮沿著剛才尋人的路線往回走,在一堆泥石中找到凌淵的輪椅,掉下時應該有樹木擋了幾下,那麼高落下來,除了扶手和椅背破損,兩個輪子都還是好的。她拖著輪椅到溪水裡洗了洗,又一路拖回去。
“輪子還能轉,莊主要不要湊合著坐一坐?”姜芮徵詢他的意見。
“好,有勞了。”凌淵頷首,手掌在地上輕輕一拍,整個人便騰空而起,落在輪椅上。他控制著輪椅來到野豬身後,握住還插在豬背上的匕首往下劃,就跟切豆腐似的,輕輕松松開皮破骨。
“莊主真厲害。”姜芮忍不住贊嘆。
“要哪塊肉?”
姜芮伸著指頭指點:“就是肋骨內側這塊,長長一條都是,裡脊沒什麼肥肉,勞煩莊主再切一塊肥膘熬油吧。”
凌淵一一照辦。
剛切下來的肉尚帶著熱氣,有了肉不夠,還需要柴禾和灶臺。
姜芮在溪邊搭起一個粗糙的石灶,又找到一塊圓圓扁扁的石頭,滾到凌淵身邊,“莊主有沒有辦法把它削薄一點?”
看她的樣子,似乎覺得他切石頭也能跟切菜一樣容易,凌淵點了點頭,放下匕首,抽出自己的劍,把石頭豎起來,一剖為二,剖面整齊得像是一面鏡子。
“真的好厲害啊。”她又說。
他殺退敵人時沒見她說厲害,割了個肉,切了下石頭,就被當做戰神似的,凌淵看了看手中委屈的寶劍,搖頭含笑道:“還需要什麼?”
“等我去找點幹柴就好了。”姜芮把一半的石板做了砧板,另一半當做鍋,而後起身四下看看。
雨雖然早就停了,但各處仍還是湿的,她找了一圈,才在山邊一個山洞裡找出一捆木柴,興奮道:“莊主,那邊有個山洞,應該是獵人暫時落腳的地方,我們今晚不用睡在外面了!”
凌淵贊許道:“辛苦你了。”
所需物品都已經準備齊全,姜芮熟練的生火切肉,等石板燒熱,就把肥膘拋上去,頓時聽得呲啦一聲,肥肉遇上高溫,裡頭的肥油熬出來,香氣飄滿整個山谷。
那邊油在熬著,姜芮又把裡脊肉切成薄片,撒上胡椒粉,稍微腌制一下去腥,然後把熬好的肉渣撥到一旁,裡脊肉片一片一片鋪在石板上,薄薄的肉片邊緣很快被煎至卷起,她熟練的挑著肉片翻身,等兩邊都被煎得微微發焦後,撒上鹽粒,裝到洗幹淨的大葉子上端給凌淵。
“莊主嘗嘗。”
“多謝。”凌淵拿著兩根竹枝當做筷子,夾了片肉,雖然看著粗糙,一點都沒有他平日的吃食精細,可肉質鮮美,滑嫩焦香,入口彈牙,對於風餐露宿的人來說,已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十分不錯。”他點頭稱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