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謝家,陸行舟以前沒放在眼中,現在也依然沒放在眼中,隻是從前無所顧忌,如今卻有些投鼠忌器。
他看了看姜芮的表情,斟酌著道:“我與謝大人因政見不合,這些年一直不太融洽,對彼此都有些偏見。若能找個機會敞開了說,或許可以解除誤會,握手言和。”
姜芮聽得都發笑了,“我竟不知,陸公公是個如此天真之人。這話你說給瑞兒聽,他尚且不一定相信,更何況你我,更何況謝家?”
陸行舟與謝府的鬥爭或許有千百種結果,唯一不可能的就是握手言和,隻要人的心中仍還有欲望,就不可能停止為權利而爭鬥。
陸行舟如何不知這一點?但眼下在他心中,姜芮的重要程度足以讓他做些退讓。
權勢滔天的陸行舟,他之所以爬到這個位置,目的並不是權力本身。
或許天下人都不相信,但事實卻恰恰正是如此。
權力於他,從來不曾排在第一位。
“隻要能讓娘娘開懷,下臣天真一回又如何?”他看著姜芮,說得真心實意。
姜芮搖了搖頭,道:“公公比我懂人心,一時的退讓縱容,得到的恐怕不是他人的滿足,而是欲壑難填,而是得寸進尺。家父的本事,我多少清楚幾分,他在文學上的造詣遠超政事,若果真讓他在朝堂上有了大展拳腳的機會,與天下黎民百姓而言,未必是件幸事。”
她會說出這番話,陸行舟著實意外,須知不久之前,她還與謝老頭子謀劃著要對付他。陸行舟並不曾因那件事對她有所芥蒂,隻是好奇她的轉變。
“那依娘娘的意思?”他問。
“該如何還是如何,有時候敲打敲打,讓人認清事實,從妄想中清醒過來,不一定就是壞事,或許可以阻止他們犯下更大的、無可彌補的錯誤。”
聽到這裡,陸行舟明白幾分。她讓他適時敲打謝家,並不是針對,反而是保護,不然若等謝家觸底線,失去的,可不僅僅隻是富貴了。
姜芮又說:“從前我沒看明白,還參與了家父的謀劃,如今才逐漸醒悟,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站在公公這個位置上,各得其所,各司其職,才是最好的安排。”
自此,陸行舟心中的疑惑便都去了。他看著姜芮,彎起嘴角笑道:“臣還以為娘娘是因心疼下臣,才偏向了我,不料娘娘心中裝的是天下百姓,是大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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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沒臉沒皮的人,”姜芮睨了他一眼,“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你那臉皮怕是銅澆鐵鑄的。”
被她如此嫌棄,陸行舟反倒笑得開懷,今夜她願意與他挑開明說,於他而言是意外之喜,這是否意味著,她已經開始正視兩人的關系,開始思考以後?
這樣的猜測讓他心潮澎湃,一直不安分的手越發放肆,正要摟住人幹壞事,忽的又想起一事。
“此次回京,就讓陛下入學吧。”
姜芮將他的手從自己衣襟裡扯出來,警告般瞪了一眼,才說:“從前不是不樂意,現在怎麼又松口了?我倒覺得瑞兒年紀還小,先跟我學兩年字,等大些再去先生那兒吃苦頭也不遲,有他在,我也好打發時間。”
陸行舟手下無狀,叫人逮住後反而握住她的手,將每個手指指頭吮得發紅,面上卻一本嚴肅道:“陛下年紀雖小,卻是一國之君,豈能怕吃苦頭?若連這點小小的苦都吃不得,將來怎麼擔負起社稷大業?”
姜芮嗤笑:“一月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如今倒義正言辭了,不知裝給誰看?”
“今時不同往日。”被她無情戳破,陸行舟隻是笑,手指勾纏著她的,從手背一路落下輕吻,手腕內側更是印上點點紅梅。
不久前,他怎能想到會有今日?
就好像從前小皇帝隻是小皇帝,如今小皇帝卻是小礙眼了。
不過,眼下這樣的好時光,再談論其他未免不解風情,他俯身堵住姜芮還要說話的嘴。
第76章 陰鸷廠公16
與姜芮談過之後,陸行舟回京,果真敲打了謝家一番。
謝家野心雖大,膽子卻不大,如一隻探頭探腦的烏龜,總是想要伸出頭顱四處試探,被敲幾下就嚇得連四肢都收回去。
這次是謝太後兄長被訓斥,勒令其回府思過,李氏還想再來求見姜芮,被姜芮以身體不適,需要靜養給推了,謝家人見求助無門,這才真正安分下來。
天氣轉涼,暑氣漸消之時,姜芮又帶著幾位太妃和小皇帝回京。
陸行舟此前說準備安排小皇帝入學,動作果真迅捷得很,眾人回宮沒幾日,小皇帝就被送到先生面前了。
剛開始得知能和皇兄們一同讀書,小皇帝還很興奮,結果高高興興的去,第一天就哭喪著臉來找姜芮。
“母後,瑞兒可不可以繼續跟著母後讀書?”他撲在姜芮膝頭上撒嬌。
姜芮將他抱起來,喂了塊桂花糕,“之前不是一直念叨,想和幾位皇兄一塊讀書玩耍,怎麼現在又不高興了?”
小皇帝可憐巴巴道:“皇兄們都不願意跟我玩,而且先生好兇,母後你看,今天先生打我手板了。”
他伸出肉乎乎的手掌給姜芮看,姜芮瞧了半天也沒看出打在哪裡。小皇帝不會說謊,最有可能的是,先生隻是輕飄飄打了一下,就被他慘兮兮的拿來訴苦了。
她對著那道看不到的傷痕吹了口氣,而後問:“先生為何打你?”
一說到這個,小皇帝就委屈,抽了抽鼻子,“今天先生要我背書,我背完了,把母後送我的魯班鎖拿出來,想和皇兄一起玩,但是皇兄都不理我,先生還很生氣,說我不務正業。”
姜芮啞然,這是她沒考慮周全。之前教小皇帝時,等學完了每日目標,就陪他一起玩耍,小皇帝漸漸養成了習慣,以至於到了書堂裡還維持原本那一套。在那些學究先生面前,邊學邊玩,可不就是不務正業?
她隻得費時間和小皇帝解釋兩者的不同,對於他眼巴巴提出不想去學堂的要求,隻能哄勸拒絕。
若他隻是個普通孩子,繼續教一教也沒什麼,可面前這個年紀雖小,將來卻會是真正的一國之君,萬民主宰,姜芮自問沒那麼大的本事,能教好為君之道、帝王心術。
看小皇帝實在蔫蔫的可憐,她又說:“這樣吧,母後讓陸公公去和先生談一談,讓先生以後不要再打瑞兒手板,如何?”
小皇帝這才眼前一亮,忙不迭同意了,“最好再跟先生說說,讓他陪我玩魯班鎖。”
“可別得寸進尺。”姜芮笑著訓斥。
和之前在別宮一般,每日入夜之後,陸行舟便要來姜芮宮中坐一坐。
今日夜幕降臨許久,卻還不見他的身影。姜芮不覺得有什麼,拿著本書翻看,反倒是含煙,時不時踮著腳尖張望。
陸行舟沒望來,卻望來了崇政殿一個小內侍。
原來今日有個言官,公然在朝堂上說了些不中聽的話,辱及陸行舟雙親,他一怒之下,把那言官下到大獄裡去,到現在還怒火未消,仍獨自一人枯坐。
那小內侍是三七偷偷派來長安宮求助的。
姜芮聽完,想了想,放下書冊,披了件罩頭鬥篷,帶著幾個人踏入匆匆夜色中。
三七守在崇政殿外,見她來了,忙小步迎上來,大致說了眼下的情況。
姜芮點了點頭,將人留在外頭,獨自推開殿門。
白日的崇政殿雄渾威嚴,夜裡黑洞洞的,看著卻有些可怖,一踏進去,便覺有一股陰森冷氣侵襲而來。大殿裡一點光也無,姜芮端著蠟燭,將幾處燭臺都點燃,昏黃的光線似乎讓周身氛圍暖了幾分。
她這才慢慢朝書案後的陸行舟走去,走到近前還沒說話,便被人扯了一把,跌入一個懷抱。
陸行舟將她摟得很緊,好似一個抓著根救命稻草的人。
姜芮沒掙扎,也沒說話。
陸行舟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處,深深汲取她身上的氣息,許久後才聽他開口:“娘娘怎麼來了?”
“夜裡涼快,四處走走。”姜芮道。
可若真隻是四處走走,怎麼會從長安宮走到崇政殿?她的關心之意分明很明顯,還總是要找些別扭的借口來掩蓋。陸行舟聽在耳中,卻覺得比那些直白的話更加可愛可心,心中的陰暗沉鬱,竟因她一句話輕快不少。
他不由輕聲笑了笑,“是臣的錯,這麼晚還不曾去給娘娘請安,害得娘娘既要四處走走,又要恰好走到這兒來。”
姜芮隻斜了他一眼,不願搭理的樣子。
陸行舟又是一笑,而後笑意微斂,輕聲說道:“臣今日發作了一名言官,想殺了他的心都有。”
“不要無理取鬧。”姜芮說。
陸行舟以為連她也站在自己對立面,心中一沉,還未開口,又聽她繼續道:“自古以來就沒有殺言官的先例,你若因進言而斬殺了他,反倒成全了他的名聲,還要累及自身被天下人唾罵。對付一個人的法子多得很,何必用這種損己利人的方式?不如先翻翻舊賬。人無完人,這些言官們整日盯著別人的錯處,就不知他們自己,是否一個個都修成了聖人?隻要能尋到一個把柄,再來發作他們,別人也就無話可說了。”
陸行舟愣了一愣,驟然笑出聲,這一次是真的身心愉悅。
守在殿外的內侍們聽到動靜,一個個松了口氣。三七更是感慨,看來日後,遇事隻要請太後娘娘出馬就夠了。
陸行舟笑聲漸歇,真心實意道:“娘娘心思缜密,臣不如娘娘。”
姜芮並未把這話當真,她知道陸行舟剛才不過是在氣頭上,若等他冷靜下來,隻怕能想出百八十種對付人的法子。
陸行舟的高興,並不僅僅是因為找到了整治那個言官的方法,更重要的是,他欣喜於姜芮為他考慮的這份心。
除了她之外,誰還在乎陸行舟的名聲?誰還在乎陸行舟是否被天下人唾罵?
連他自己都不在乎。
他心下激動,抱住人就是一陣搓揉,吻更是鋪天蓋地的落下。
姜芮快要喘不過氣,捶打著他的胸膛,等被放開時,氣喘籲籲,發絲微亂,面帶紅潮。她恨恨瞪了陸行舟一眼,但眼下這種情況,瞪得實在沒有威力。
或許她自己也察覺了,又惱怒的推了他一把,起身便要走。
陸行舟長臂一伸,撈住她的腰,又勾回自己懷裡,再次吻下去,這一次像是安撫一般,輕柔得多。
連綿不絕的吻,從姜芮紅腫的雙唇延續到耳後,又下至白皙纖細的長頸,頸上的紅痕如落花,沉沉疊疊,密密麻麻,舊的未消,新的又來。
姜芮推不開,隻得往後揚起纖長的脖子,抱住他的頭,任他作怪。
“娘娘……”陸行舟又吻到她的耳邊,“娘娘再說一遍吧。”
“什麼?”姜芮含糊應道。
陸行舟在她耳旁輕笑,聲音低啞:“就是剛剛讓臣不要無理取鬧的那一句,臣特別喜歡。”
姜芮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終於將人推開,“陸行舟,有病就要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