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啊……”姜芮睜眼看著黑夜,如果真正的杜寶琴還活著,以後會是什麼樣子?或許會嫁給一個不算很好,也不算很壞的人,生兩個不聰明,也不笨的孩子,過著不富裕也,不至於困窘的生活,就這樣到老,平平凡凡,兒孫滿堂。
但杜寶琴已經沒了。
她微微搖頭,“想不出來。”
杜寶珍嬉笑一聲,雀躍道:“我都想好了,我要考上大學,留在大城市裡,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
姜芮點了點頭,“這樣挺好,要好好努力。”
“我會的!”杜寶珍高高興興應下,“姐,等我以後在城裡安排了工作,就接你去玩一玩!聽說大城市比陽安縣城大多了,馬路上可以同時跑四輛小車,還有高達十幾層的大樓呢!”
姜芮並不問她是聽誰說的,隻笑著輕聲說:“那我等你。”
“咱們說定啦!”杜寶珍美滋滋道,仿佛眼前已經出現了那副場景。
頭一晚半夜才睡,第二天她仍早早起了去學校,為了有更多的時間溫習功課,這學期她申請住宿,隻有周末才回家。
房間裡書本衣物搬走不少,一下子空曠許多,也顯得有些雜亂。姜芮幹完家務,便順手整理了下屋子,卻從書桌抽屜裡打掃出一封信,信封上的落款人是韓文柯。
這個人在杜寶琴的記憶中,有著很深刻的印記,僅次於家人。
韓文柯是大城市來的插隊知青,和公社裡的青年很不一樣。他長得白瘦斯文,衣著幹淨整潔,戴著一副細框眼鏡,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還會吹口琴、拉手風琴,甚至會唱俄文歌。
可以說,當年的他風靡了整個朝陽公社,公社中至少一半的姑娘傾心於他,其中就包括杜家兩個女兒。
杜寶琴對韓文柯的喜愛,沒讓任何人發覺,當初放棄學業,她就知道那人已經成了奢想。等去年韓文柯考上大學回城,她便徹底把這件往事埋在心底。
杜寶珍也喜歡韓文柯,甚至為了他要考大學的事,杜寶琴一清二楚。她看著妹妹踏上那一條自己當初沒能走完的路,與路的盡頭那個人越來越近。
而她,則永遠地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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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芮沒動那封信,隻把抽屜擦了一遍,又將信放回原處。
第5章 八零兵哥05
杜家屋後有一小塊自留地,原本種著南瓜,如今季節將過,南瓜藤開始發黃發枯。
姜芮從層層疊疊的葉子下,找出最後一個南瓜收進竹籃,裡頭一共已經裝了三四個,個頭都不大,隻有兩個巴掌多一點兒,瓜皮微黃,有點老了。
她提著竹籃進屋,王桐花接過看了眼,挑出裡邊兒品相最好的一個。剛要說讓她給趙家送去,想了想,又將這話咽下。
照片拿給張麗雲已有不短的時間,趙家一直沒有個準話,雖然說趙南離得遠,信件一來一回,得不少時間,可王桐花還是等的有點心焦。
因為這事還沒有眉目,兩家都默契的不曾聲張。特別是杜家,隻有姜芮和王桐花夫婦知曉,王桐花就是想找個人說道說道也不能。
她看著大女兒平靜的神色,心裡直搖頭,她是真的有點兒憂心。
按理說,趙家和杜家私下既然有了這樣的打算,那兩家就該來往得比從前頻繁些,她也想讓女兒多在張麗雲面前走動走動,留個好印象,以後如果真的成了一家人,在婆家才能少受點為難,可是又怕這樣太過於上趕著,反倒叫人看輕。說來說去,還是自家家境太差,底氣不足,才有這麼許多顧慮。
姜芮將南瓜在屋外牆根下排成一排,抬頭對她說:“媽,南瓜已經不長了,我想明天把那塊地整一整,您說之後要種什麼好?”
“那地你別管,等你爸和你哥下工,讓他們兩個男人去幹。丫頭,你以後盡量不要大中午幹活,咱們家就你最白,別給曬黑了。”
姜芮笑了一笑,又說:“明天寶珍回來,要不要去換幾個雞蛋,給她帶上?”
王桐花眉心擰了一會兒,又往屋內看了看,嘆氣道:“再說吧,你嫂子快生了。”
生完孩子得坐月子,若是條件好的人家,三五天就殺一隻雞,用雞湯給產婦補身體。杜家沒有那樣的條件,王桐花又不是苛刻的人,做不出要兒媳幹熬的事,隻能想方設法囤一些蛋,再託人買些紅糖,也算聊勝於無。
在這樣緊急的事情面前,她隻能先把女兒杜寶珍往後挪一挪,等張小華坐完月子,再考慮她了。
家裡四隻成年的兔子,食量不小,姜芮每隔一兩天就要上一次山挖兔子草。這天挖完草準備下山,迎面走來兩個人,是趙大丘和他大兒子趙東。
趙家人會養蜂,幾個蜂箱就在山上一顆大樹下,每日幹完農場裡的活,或者是農闲時,趙大丘就會帶著兒子上山看看蜂巢的情況。
這是姜芮第一次在山上遇見他們,山路狹窄,她避讓到一旁,小聲喊了句趙叔。
趙大丘忙應下,等走遠了,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問趙東:“剛才那是?”
“是杜家大女兒,”趙東看了看周圍,接著說:“媽不是說給阿南相看了個姑娘嗎?就是她。”
等趙大丘回到家,就對張麗雲說:“杜家那姑娘不錯。”
張麗雲給他打了洗臉水,奇怪地問:“沒頭沒尾的,哪來這麼一句?”
“早上我跟阿東上山,遇見那姑娘了,她還跟我打了聲招呼,我都沒認出來。”趙大丘擦了把臉,將毛巾丟回臉盆裡,又撩起手水來洗手,“大早上,山上一個人沒有,她就已經幹完活要下山了,比咱們家幾個都勤快。”
張麗雲說:“我老早打聽過了,那姑娘在家,家務活都是她一個人包圓了的,而且人看著腼腆,沒什麼話,可路上遇見了,叫人又叫得勤,性子說不出的好。”
正是因為覺得杜寶琴好,張麗雲才下了決心,非要趙南回來跟人見見,不然要是晚了,隻怕會被別人捷足先登。
想到這個,她皺起眉頭不滿道:“阿南的回信也該來了,怎麼到現在都沒消息?難道那臭小子真的不同意?”
話音剛落,趙茜茜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來,“媽,二哥來信了!剛才在路上遇見郵遞員,我順手帶回來。”
當天晚上,借著暮色,張麗雲又去了一趟杜家。
杜有福和兒子杜寶強剛把屋後那一小塊地翻了,一家人才吃完飯,桌面都沒收拾。
見到人來,姜芮忙叫了聲張嬸,給她搬了張椅子,又去灶房倒了碗茶,才收拾了碗筷拿去洗。
張麗雲笑眯眯地看著她走出去,轉頭看向王桐花,真心實意地說:“妹子,你養了個好女兒。”
王桐花見她神情,就知帶來的是個好消息,心下安定了一大半,謙虛道:“寶琴話少,就知道幹活,嘴笨著呢。”
“這有什麼?”張麗雲擺擺手,“像寶琴這樣踏實乖巧的姑娘,才惹人疼。我這次來是為了什麼,相信妹子你也猜到了,我們家阿南今天來信,說今年過年要回來探親,我在想,是不是讓兩個年輕人見一見?”
她們兩人在堂屋說話,杜家其他人都有意無意的避開了。
屋裡,張小華坐在床邊洗腳,壓低了聲音對杜寶強說:“看到沒有?真叫我猜對了。”
杜寶強坐在一旁,過了許久才說:“趙家也挺好的。”
張小華瞪他一眼,“你懂什麼?”
在別人看來,趙家當然是不錯的。趙大丘跟兒子趙東會養蜂,別人一年到頭連白糖都見不到,他們家拿蜂蜜水當白開水喝。二兒子趙南當兵,有十幾年的軍齡,又是部隊軍官,每個月不知有多少津貼。他在部隊裡管吃管住,國家發多少錢,就能存多少錢,這麼多年下來,得是多大一筆?趙家女兒趙茜茜跟小兒子趙北都是職工,不靠土地吃飯。
可以說,趙家就沒有闲人。
以張小華看,如果杜寶琴嫁的是趙東或者是趙北,那確實是非常不錯的,可她偏偏對上的是趙南。
趙南是誰?是軍人啊,是有軍銜的啊,聽起來多好!
實際上呢?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他不過是一年到頭也回不了一次家的男人罷了。
嫁給這麼一個人,一年又一年守著空房熬日子,跟守活寡有什麼區別?還得另帶伺候他一大家子。
若讓張小華來選,雖然杜家日子窮,杜寶強又笨,可比起外在風光的趙家,她還是寧願選擇現在現在這個枕邊人。至少每天夜裡,她渴了、熱了,有人爬起來倒茶,替她打扇,腳抽筋了,能有人替她揉上半夜。
這男人是沒本事,可他疼她,知冷知熱。
張麗雲走後,王桐花進了灶房,臉上掩藏不住喜悅,“丫頭,趙南過年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你們倆見見。”
“好。”姜芮應下,將洗幹淨的碗倒扣著淌水。
王桐花接手,把碗放進碗櫥裡,又喜滋滋地說:“剛才你張嬸兒沒避諱,都跟我說了,她以往也給阿南相過不少女孩子,他從來都見也不見,這是第一次松口,說明他肯定喜歡你呢!”
姜芮低了頭,收拾灶臺,“媽,現在說這話太早了吧。”
王桐花笑眯眯的,“不算早不算早,也就是你這孩子害羞,等你們兩個見過面,咱們兩家就該商量商量婚期了。對了,丫頭,從現在開始到過年,這段時間剪下的兔毛,你都自己攢著,到時候換了錢,買一塊布做新棉袄。我看去年玲玲那丫頭穿的紅棉袄就好看得很,咱們也做一身一樣的,穿起來肯定比她更好看!”
“家裡最近不正要用錢?我那兩身舊的還能穿,不做新的了吧?”姜芮一面說,一面把傍晚在後院田埂上挖來的馬齒苋翻出來,準備燒鍋水燙一燙。
“放著我來。”王桐花拿過她手中的籃子,“家裡的事媽會想辦法,再怎麼困難,給你做一身新衣總還是有的,都兩年沒做了,這次要見阿南,總不能穿舊衣服去。你打些熱水回房洗洗,早點睡吧,這裡交給媽。”
姜芮洗漱完躺在床上,透過窗戶,望向晴朗的夜空。
趙南同意回來與她見面,這件事她並不意外。
她確實答應了原主杜寶琴,要好好扮演她,可自己的任務也不能放下。雖然說,想要完成任務,她有許多時間可以慢慢來,但身為杜寶琴,一個年輕的姑娘,是經不住歲月拖累的。
所以,她必須在短時間內,引起趙南的注意。
那張寄去的照片,被做了手腳,她在上頭留下一絲靈氣,當趙南接觸到照片時,那一點靈氣沁入他的身體,會讓他覺得心神寧靜、平和。這一點不同,應該能夠讓他對照片上的人產生一些好的印象。
而若是別的人接觸照片,並不會有什麼感覺,那一絲靈氣隻對趙南起作用。
因為,她是他的藥。
第6章 八零兵哥06
張小華產期將近,差不多就在月底。
這幾天,王桐花跟大隊上幾個婦人早出晚歸,進深山打野板慄。因為沒票,在供銷社買不到糖,她想多換點錢,託人悄悄去附近人家買土紅糖。
家裡的兔子又產了崽,一般來說,兔子一年可以生七八窩,但如果營養跟不上,母兔會受不住,哺乳期也沒有什麼奶水。杜寶琴一直控制著,一年隻讓它們生三四窩,一窩有時候五六隻,有時候七八隻,最多的一次十一隻。
兔崽多了,照顧不全,往往會夭折幾隻,所以並非越多越好。這一次生了八隻,要是養到斷奶都能存活,那張小華一整個月子的雞蛋就有著落了。
這一陣子,姜芮挖兔子草挖得更加勤快,差不多整個後山都已經給她跑遍,隊上附近的田埂路邊,更是時時能看見她的身影,有時候去河邊洗衣服,回來時,手中都捏著一把蒲公英。
雞蛋和紅糖換回來後,都被王桐花鄭重地放在米缸裡,誰都不能擅自去動。
又過幾天,張小華腹痛,在家裡生下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