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倦極睡去,第二天醒來時,床帳嚴密垂著,光線昏沉曖昧。
不用問,王言卿也知道現在已經很遲了。她從被子中爬出來,發現身上穿著中衣,身體清爽,應當是昨夜清洗過。她後半夜毫無意識,是誰的手筆自不必說。
王言卿尷尬極了,自己把外衣穿好才好意思叫丫鬟進來。幸好丫鬟們一個個平靜極了,仿佛完全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情,王言卿這才松了口氣。
她極力裝作如常,可是腰酸的使不上力氣,走路也隱隱作痛。她隻能靠在引枕上,暗暗休養體力。
今日是傅霆州和洪晚情大婚,本該是很微妙的一天,但王言卿因為身體隱秘的不舒服,壓根沒有心力注意。直到外面傳來吹吹打打的喜樂聲,王言卿沒多想,隨口問:“是誰家辦喜事,聲勢怎麼這麼大?”
丫鬟們行禮,低頭道:“是鎮遠侯和永平侯三小姐。”
王言卿手微微一頓,隨即繼續平靜地翻書。翡翠已經脫離奴籍,但這些天還在王言卿身邊隨侍。她小心地看向王言卿,試探道:“姑娘……”
“二哥喜結良緣,今日完禮,這是好事。”王言卿手中書卷翻到新的一頁,淡淡道,“可惜我不方便,沒法親自到場祝賀。問一下管家有沒有備賀禮,若陸府的禮還沒送去,順便添上我的一份。”
丫鬟們領命而去。陸珩雖然不參加鎮遠侯府的喜宴,但隨禮一定會到。這份禮肯定從陸府走,丫鬟們要想添上王言卿的名字,還得去陸府找管家。
翡翠看著王言卿毫無動容的樣子,知道王言卿是徹底放下了。她心中多少有些嘆息,曾經那麼般配的人,如今各自男婚女嫁,竟也成了陌路。姑娘已經放下了,希望侯爺也能早日放下。
王言卿安安靜靜看書,翡翠看出來她不想被人打擾,加滿了茶水後就悄悄出去了。王言卿獨自靠在柔軟的坐榻,陽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讓人想睡覺。
王言卿看書有些累了,舉目望向窗外。半開的窗戶外,一株杏花正燦燦盛放,像一團粉白色的雲。檐角鈴鐺被風吹動,叮當作響,王言卿有些出神地盯著花影,心道,原來又是一年春天了。
他們一起看過那麼多花開花落,如今終成陌路。她剛得知他要另娶他人的時候,難受得無法呼吸,今日親耳聽到他迎親的鑼鼓喜樂,竟然平靜得毫無波瀾。
他們都長大了,少年時的許諾,終究成了一句玩笑話。王言卿不再對他動心,但也無法坦然地祝福他另覓新歡,唯獨祝他得償所願,稱心如意。
現在皇帝養病,早朝取消,再加上今日是鎮遠侯和武定侯的外甥女結親,許多人都去參加喜宴,衙門早早就空了。鎮遠侯和武定侯聯姻,捧場之人繁浩如雲,然而這些人中並不包括陸珩。
陸珩的權勢已經超過郭勳,京城這類聚會向來是陸珩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沒人敢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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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陸珩不去,雙方都能松一口氣。陸珩年紀輕輕,官職已經比肩同齡人的父親甚至祖父,敬酒時多少有些尷尬。而且陸珩是錦衣衛,專職搜集情報。他要是到場,在場賓客恐怕都沒人敢喝酒。
何況,陸珩的婚禮間接被傅霆州毀了,還指望陸珩給傅霆州面子?有這點時間,他寧願去和卿卿補洞房花燭夜。
其他衙門已經空了,陸珩也早早回府。他昨夜終於圓了夢,一整天都眉目含笑,神採飛揚。他白日就知道王言卿給傅霆州隨了禮,心裡越發暗爽,幾乎迫不及待去找自家卿卿。
丫鬟們傳話“都督回來了”,王言卿意外,剛走了兩步陸珩就掀簾進來了。王言卿問:“今日怎麼回來的這樣早?”
陸珩隨手解開袖扣,說:“鎮撫司沒什麼事,我回來看看你。”
王言卿不置可否,以她對錦衣衛的了解,南鎮撫司就沒有闲著的時候。王言卿看著陸珩解繡春刀,忽然問:“你時常在南鎮撫司、陸府、這裡三頭跑,是不是太累了?”
陸珩手上的動作一頓,也不急著放刀了,說:“我倒無妨。如果你願意,再好不過。”
陸府是陸珩一家遷來京城時置辦的宅子,他們一家都是錦衣衛,當時置宅時就選在離南鎮撫司近的地段。而王言卿住的這座宅子是剛買的,遠離鬧市和皇城,對於官員來說十分不方便。
王言卿覺得遲早都要搬回陸府,不如她來開口,便說道:“你每日上朝更重要一點,改日搬回去吧。”
“不用改日。”陸珩立刻接道,“今日就可以。”
王言卿一怔:“今日?”
她以為這是一個長期過程,誰搬家不是準備十天半個月的?但陸珩說做就做,當即握住王言卿的手,說道:“行李不用收拾了,缺什麼另買一份就是。這裡的東西就先留著,說不定我們什麼時候還要回來住。趁現在天色還沒黑,我們這就走吧。”
陸珩一副恨不得立馬將王言卿打包帶走、生怕她反悔的樣子,王言卿無奈,道:“好歹容我收拾幾身隨身衣物。”
王言卿來這裡本就是暫住,東西並沒有多少。行李好收拾,人手反倒是個問題。陸府裡的人手配置一應俱全,帶太多人回去反而是累贅。
陸珩趁機說道:“你不是說想放翡翠回鄉嗎,正好如今河水解凍,我找幾個熟悉南方的人手,送她回祖籍尋親吧?”
陸珩毫不掩飾自己的私心,直白地將算計呈現在王言卿面前。他明著來,王言卿反倒能接受。翡翠遲早要走,陸珩既然主動應承,就絕不會讓翡翠出事。
何況,有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錦衣衛把關,王言卿也不必擔心翡翠被家人欺騙。王言卿點點頭,說:“好。”
王言卿百依百順,都讓陸珩覺得不真實。陸珩去安排出門的馬車,王言卿趁這段時間將翡翠叫到身邊,和她說了回鄉的事。
翡翠早就有心理準備,她看到王言卿今昔對比,無法違心說侯爺比陸都督好。王言卿與陸珩和好是好事,翡翠作為鎮遠侯府出來的丫鬟,也該有眼力勁地告辭,不要給姑娘添麻煩了。
她們主僕十年情分,到此終結,也算是善始善終。
陸珩很有耐心,等王言卿和翡翠敘舊結束後,才回來帶王言卿離開。王言卿聽著馬車駛入街巷,哪怕沒有掀簾子看,她也知道這是陸府。
她感覺自己離開了很久,但回頭想想,也不過一個月。她走下馬車,熟悉的景致撲面而來,仿佛她從未離開。
陸珩也覺得感慨,拉著她往主院走去。主院外還懸掛著紅綢,處處花團錦簇,喜慶非凡,甚至屋子裡的龍鳳喜燭都擺在原位。
屋裡溫暖如春,剪紙、紅綢上沒有絲毫灰塵,猶如時間停滯,一切還停留在他們大婚那一天。
王言卿看著周圍這一切,微微嘆息:“怎麼還留著?”
“沒有等到你,怎麼能提前撤去?”陸珩扶著她的肩膀,示意她看另一邊,“連嫁衣我都替你整理好了,就等著你回來。”
王言卿看向前方,屏風後掛著一架華麗的嫁衣,鳳冠霞帔,燦若雲霞,看起來如嶄新的一般。王言卿眼睛有些酸,撇開視線說:“何必。禮已經成了,留著這些也沒有意義。”
“怎麼會沒有意義?”陸珩說,“我們同牢飯、合卺酒還沒用,婚禮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馬虎呢?”
王言卿喉嚨發堵,說不出話來。陸珩從後面抱住她,抵著她的頭發道:“你願不願意將後面的儀式補全?”
王言卿看著這一切,怎麼能不動容?她點頭,忍著淚意道:“好。”
第117章 回府
時隔近一個月,王言卿重新穿上嫁衣。同一件衣服,同一個地方,心情卻截然不同。
她大婚那天穿著鳳冠霞帔走入陸府的時候,隻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眼花。她那麼信任陸珩,視他為自己唯一的親人、終身的託付,然而陸珩卻在騙她。她對他所有的感情都建立在“二哥”這個基礎上,最底層的橫木被抽掉,整座樓閣都轟然倒塌。
這個打擊太過強烈,王言卿對陸珩失去所有信任,唯一的想法就是逃離。可是陸珩在她最衝動、最氣憤那段時間強行扣住她,之後溫水煮青蛙,一點點瓦解她的防備。她需要空間,陸珩就給她空間,她需要尊重,陸珩就分毫不擾她的生活。陸珩用行動告訴她,哪怕他們的故事以欺騙開始,他對她的感情依然是真的。
兩人分開這一個月,王言卿也在想,她喜歡的人究竟是二哥還是陸珩?她到底有沒有愛,是因為有人對她好,她才願意嫁給他嗎?
若那個人不是陸珩,而是任意什麼男人,她會不會依然同意嫁人?
她痛苦糾結了一個月。直到皇帝和她說了陸珩的話,王言卿才突然被點醒。她喜歡的其實是她醒來後見到的這位“二哥”啊,他長什麼模樣,是什麼性情,做事多麼不講道德,她都一一看在眼裡,並願意接受。她同意求婚時,想嫁的身份是陸珩,而不是她的養兄。
她年少無知時對異性的好奇、仰慕,對傅老侯爺養育之恩的感激,已經隨著嘉靖十一年那場雪,一起埋葬在山崖之下。
如今她恢復記憶,哪怕傅霆州站在她面前,她也可以平靜面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