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站在一邊目視前方,身形不動。張佐攏袖侍奉在龍床側,撩起眼皮,隱晦地看了王言卿一眼。
她接下來的話,不知道會決定多少人的命運。
王言卿隻停頓了短短片刻,就垂下睫毛,說道:“楊金英身邊並未發現有心人指使的痕跡,貴妃、康妃、靖妃三人也對宮變一事毫不知情。”
宮殿中靜的落針可聞。皇帝停了一會,問:“那她們為何有膽量犯上作亂?”
王言卿的聲音同樣平靜:“食不果腹,早起採露,被迫服下調整月信的丹藥,故而對道士心生恨意。”
張佐已經駭得不敢出氣,他飛快瞥了陸珩一眼,無法理解陸珩怎麼不提點他夫人。這種話能亂說嗎?張佐覺得他自己的腦袋都不保了。
皇帝又問:“就算恨,也該去殺道士,為何敢弑君?”
“北魏權臣高澄俘南人蘭京,讓他做自己的廚子。蘭京因被廚師長辱打,在宴席上殺高澄,高澄亡。北魏就發生過的事情,想來總是有些道理的。小人物雖小,但正因無可失去,所以才無所畏懼。”
殿中好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聲音,仿佛連空氣都不流動了。張佐心驚肉跳地屏住呼吸,過了不知多久,他終於聽到皇帝的聲音:“都下去吧。”
張佐如蒙大赦,陸珩也悄悄松開手心。他都準備好給王言卿求情了,幸好,他沒有猜錯皇帝。
宮變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但沒人敢在皇帝面前說出來。偏偏王言卿毫不避諱,甚至連一點點美化都沒有,直接捅穿窗戶紙。
陸珩想,他確實走了很險的一步棋,直到現在,他才敢確定他走對了。
王言卿未免太敢說了。但反過來,正因為這種話是王言卿說出來的,皇帝才沒有追究。但凡換成一個官員,哪怕是最剛正不阿的御史,現在也得在午門跟前廷杖了。
王言卿淡定又無辜,完全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她跟著陸珩轉身,才走了兩步,皇帝忽然又開口道:“明日,回乾清宮吧。”
陸珩和張佐等人停下來拱手:“是。”
第111章 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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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宮屬於後宮,皇帝在翊坤宮養病,臣子自然不方便進來稟事。這兩天除了陸珩和太監,沒人能見到皇帝。
皇帝下令搬回乾清宮,哪怕還在養病,也說明要恢復理政了。
出了宮後,陸珩在車上點了點王言卿的額頭,意味深長道:“你膽子可真不小,什麼話都敢說。”
和歷史上眾多宮變比起來,這次宮變雖然離奇,但並不復雜。大明發展至今,政權安穩,國力強盛,各方勢力都處在一個平衡點上,後妃、臣子、太監,沒有任何人有必要發動政變。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些宮女謀殺皇帝並無指使,隻是被苛政逼到極致反抗而已。
但這種話誰敢說呢?哪怕皇帝理智上相信,第一個戳破真相的臣子也必然要吃一頓板子。
能混到今日的近臣哪一個不是千年狐狸,誰都不願意舍己慷人。然而宮變必須有一個結果,如今開戰在即,快刀斬亂麻、盡快穩定局勢才是重中之重,再拖下去,宮變遲早會演變成政治清算的工具,到時候人人都忙著黨同伐異,東南沿海的戰局怎麼辦?
錦衣衛的存在是為了維持這個王朝穩定,與大明穩固相比,事實的曲或直、史書上的美譽或罵名,對錦衣衛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何況陸珩也在賭,別人都不敢捅破,那陸珩來捅破,皇帝陣痛過後,對他隻會更加信任。
所以陸珩帶來了王言卿。王言卿是女子,來自於民間,不維護官的利益,身份上又有陸珩擔保,絕對真實可靠。由她來說,皇帝最能接受。
皇帝最後沒有發作,平安放王言卿離開,想來也是明白了陸珩的“苦心”。
陸珩預料過王言卿可能會說的不太客氣,畢竟王言卿前段時間罵他可謂毫不留情,但陸珩沒料到,竟然這麼不客氣。
王言卿就差指著皇帝明說,是你把她們逼上絕路了。
“實話而已。”王言卿不以為然,“是你讓我不要管你們那些勾當,有話直說的。”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升官發財的事,怎麼能叫勾當呢?”陸珩信誓旦旦道,“再說,我升官還不是為了你。”
王言卿冷冷清清看著他,輕嗤道:“鬼話連篇。”
“這是真的。”陸珩語氣認真,看著她又忽然笑了,“古書中說追求女人要五事俱全,方才行得。潘驢鄧小闲,五樣中我唯獨缺闲,隻能讓官位再高一點,好歹彌補一二。”
王言卿聽著皺眉:“這是哪本古書裡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她的語氣自然而疑惑,陸珩看著她湿漉漉的眼睛,愉悅地笑出聲,連胸腔都細微震動:“不是什麼出名的書,你不知道就算了。”
他笑成這樣,王言卿越發覺得這不是什麼好話。王言卿不依不饒追問:“潘驢鄧小闲,這都是什麼意思?”
陸珩笑得越發厲害了,他忍不住揉王言卿的臉頰,說:“你以後會知道的。”
他說完頓了一下,目光深深侵入她的眼睛,意有所指道:“你要想現在知道也可以。”
王言卿一頭霧水,但本能告訴她不對勁,陸珩的眼神明顯在想一些齷齪下流的事情。她推開陸珩的手,極力想維持高冷,但聲音中還是泄露出尷尬和羞惱:“誰關心你看什麼書,我才不想知道。”
“是嗎?”陸珩眼神依然鎖著王言卿,裡面波光明滅湧動,如一張細密的網,意味不明地嘆息道,“那可真是遺憾。”
陸珩看著王言卿疑惑好奇卻又不明所以的可愛表情,心想確實太遺憾了。他當著她的面說放浪之言,她都聽不懂。
怎麼就這麼惹人心痒呢?
王言卿被陸珩的語氣臊得臉都紅了。明知道對方當面調戲她,她還找不到原因,這種感覺實在太惱火了。
王言卿暗暗罵陸珩,一天天不知道看些什麼淫詞豔曲。她深知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吃虧的還是她,於是故作不在乎,冷淡道:“在公言公,你的闲事沒人關心。既然楊金英已經查妥,以後就用不著我了吧?”
陸珩心想這哪兒成,他白日雖然因為公務走不開,但每天接送王言卿,一來二去能制造多少機會。陸珩也換上談公事的表情,一臉肅穆道:“皇上說的是嚴查後宮,並不止楊金英。要是日後有人效仿楊金英,後宮將永無寧日。所以你明日還要繼續入宮,將宮中剩下的人都詢問一遍,看看誰還有不軌之心。”
王言卿聽到,頭都大了:“所有人都問一遍?”
那她得問到猴年馬月。
陸珩短暫地生出一絲愧疚,但很快就被他的厚臉皮淹沒。陸珩眼睛都不眨,一臉正色說道:“沒錯。此事關系到國家安全、政局穩定,卿卿,全靠你了。”
王言卿迷迷糊糊就接過維護家國穩定這麼重的擔子,她隱約覺得不對勁,但這種話放在跟前,任何一個大明子民都沒法拒絕。王言卿緩慢點頭,目光中還帶著迷惑。
陸珩順勢給她說起後宮關系,這種事情要是簡單說,無非是幾個派系搶地盤,要是扯開了細說,那能說三天三夜還不帶停。陸珩故意說得東一榔頭西一棒槌,馬車停下時,陸珩還沒有說完。
王言卿被這些過於繁多的名字繞得眼暈,隻能請陸珩到屋裡坐,她拿紙筆細細梳理人物關系。陸珩很有心慢慢說,最好耽誤到留宿,但宮裡還有事等著他,陸珩隻能遺憾地調回他的邏輯水平,坐了一會後戀戀不舍地離開。
王言卿見陸珩這麼君子,心中頗覺意外。陸珩端方守禮地出門,心裡卻恨恨地想,宮裡的事必須得盡快解決了,下次來,他一定要留宿。
凡事隻要開了頭,再三再四就順理成章。有了留宿,長久住下還遙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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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終於恢復理政,前朝莫不歡欣鼓舞。雖然皇帝現在還不上朝,但住在乾清宮,高階官員至少能見到皇帝了。
前段時間,他們幾乎都以為皇帝被陸珩控制起來了。如今皇帝露面,臣子們才把心放回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