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韜被惡心的都不想吃肉了,陸珩生理上沒什麼反應,心中卻深深震顫。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反思,他從事的職位,他所在的道路,是不是太危險了?
王言卿越想越匪夷所思:“方皇後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瘋了嗎?
陸珩對後宮那些事興味索然,淡淡道:“十金就足以讓一個勇漢殺人,而宮廷孕育著天底下至高無上的權力,那個地方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王言卿深深蹙眉,問:“你是說她為了大公主?可是,後宮中明明還有三個皇子……”
陸珩搖搖頭,胸腔中發出極輕的一聲笑:“有三個皇子,反而沒法下手。總不能將三位皇子的生母都株連為謀逆吧?這也太明顯了。三個皇子誰是千裡馬猶未可知,但大公主卻是實打實最受寵的。皇上也是因為大公主,才頻繁去端妃宮裡。若能抱走大公主,何愁無法生下自己的皇子?”
王言卿聽懂了,但久久不能接受。方皇後貴為皇後卻無子,她是第一批入宮的人,這些年來眼見身邊人一個接一個懷孕,唯獨她毫無動靜,心裡怎麼能不扭曲?前兩任皇後都是因為無子被廢的,方皇後既沒有皇帝恩寵也沒有家族撐腰,她要是沒孩子,距離被廢也不遙遠。
皇帝現在有三子一女,三位皇子看似尊貴,但下注委實太早了,方皇後哪怕扳倒其中一位皇子的生母,將孩子抱到自己膝下,說不定也在為別人的兒子做嫁衣。反而大公主最有用,皇帝十分疼愛大公主,要是有大公主在身邊,皇帝常來坤寧宮,方皇後還愁無子嗎?
所以,方皇後急不可耐殺死了大公主的生母曹端妃,既除了一個寵妃,又得了一個孩子,一舉兩得。至於王寧嫔,應當是以前和方皇後有過節,被方皇後遷怒了。
王言卿心情沉重,陸珩拍了拍她的手背,說道:“不要擔心,我既然帶你進宮,就一定毫發無損地接你出去。”
陸珩又不知不覺擠到王言卿身邊了,王言卿察覺到了,但他話語中的承諾太鄭重,都讓王言卿不忍心推開。雖然陸珩總說自己不是一個好人,但在男人方面,卻無可指摘。
這是一個有擔當的壞人。
王言卿隻懷疑陸珩的用心,卻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安全,她相信陸珩不會棄她於不顧。回想過去兩年,他除了自始至終欺騙她,其餘地方並沒有虧待過她。
但是,他能對她好,就能對其他女人好。他連句真話都不肯和她說,她如何敢交付終身?王言卿自認並無過人之處,將來比她年輕的、比她貌美的女子有的是,他如果起了二心,在外面養人,是不是也能瞞得她團團轉?
王言卿感覺到她還是在一種溫水煮青蛙的狀態中,既掙扎又麻木。王言卿問:“你今日為什麼要針對方皇後?”
“不是我針對。”陸珩道,“是我在替皇上問話。腐肉生瘡,皇帝心裡遲早都要生芥蒂,不如早點捅破,先將我自己摘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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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陸珩在王言卿問宮女籍貫時,故意說這也是一種套話手段,擾亂方皇後和徐喜月心緒。她們一旦緊張就會出錯,一旦出錯,就會被王言卿捕捉。
王言卿低頭,靜靜想“腐肉生瘡”這幾個字。陸珩感覺到王言卿心思浮動,有點拿不準要不要說開,但最終還是決定遵從自己的直覺,說:“我知道你對我也有芥蒂。我們之間,是剛生出腐肉,還是已潰爛成瘡?”
“有什麼區別嗎?”
“沒有區別,無論大小,我都會將腐壞的地方完全挖出來。”陸珩索性不裝了,展臂抱住王言卿,下巴依賴般靠在她的頭發上,“我有些時候又能理解方皇後的心情。嫉妒是一種很可怕的力量,能驅使人做出很多無法想象的事情。我很想尊重你的想法,但我始終不甘心放你走。騙你是我不對,無論有再多理由,做了就是做了。可是我還想再嘗試一次。”
王言卿揚著修長的脖頸,筆直坐著,沒有躲避但也沒有回答。陸珩收緊手臂,說:“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重新求娶你?這次,你擁有記憶,完全知道我是什麼人,再考慮願不願意嫁給我。”
王言卿其實也覺得他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了斷了。她可以很平靜地祝福傅霆州,但對於陸珩一直很矛盾,她無法原諒他的欺騙,又始終狠不下心斬斷。或許這個機會,既是給他,也是給她自己。
王言卿問:“如果這次我還是不願意,那你就當真放我走?”
陸珩手指縮緊,他想賭她心軟,但並沒有想押上這麼多。最後陸珩心想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咬牙道:“好。”
“好。”王言卿也痛快點頭,問,“時限呢?”
陸珩挑眉,覺得十分離譜:“還有時限?”
“你若是追求十年八年,莫非我一輩子陪你耗著嗎?”王言卿撕破了陸珩潛藏的陷阱,毫不留情道,“既然是你提出的請求,那就你來定時間。”
求和的人先亮條件,這是遊戲規則。陸珩軟肋被別人捏著,隻能忍痛做出莫大退步,委曲求全地說:“一年?”
王言卿一聽,立刻去掰他的手,陸珩趕緊抱緊懷內的溫香軟玉,說:“半年。”
“不行,最多一個月。”
陸珩抱著人不撒手:“三個月,不能再少了。再少的話就當我沒說過之前的話,我不放你走了。”
王言卿怒火中燒,敢情他在做無本生意?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王言卿掰不開他的手,他反而借著掙扎越貼越緊。王言卿隻能無奈同意:“好,一言為定,三月為期。之後分合自定,誰都不許反悔。”
陸珩第一次接到這麼嚴苛的任務,時間有限,不許失敗,還不許補救。但誰讓這是他自己種下的惡果,陸珩隻能無奈認了:“好。”
他們討價還價結束後,王言卿才發現馬車停了,宅院已經到了。王言卿沒好氣地撞了陸珩一下:“松手,我要下車了。”
陸珩嘆氣,以前他們差點就做到最後一步了,如今一切清零不說,甚至連抱一抱都是奢望。陸珩多少有一點後悔,但他好歹知道要臉,最終緩慢放開王言卿,道:“明日要去查楊金英身邊的人,辰時我來接你。”
徐喜月說謊隻能證明王寧嫔、曹端妃遭受了無妄之災,楊金英那十六人還是一片空白。方皇後毀滅了證據,他們要想得知真相,隻能靠自己拼湊了。
王言卿點頭,提起鬥篷往外走去。陸珩送她到側門,很有自知之明地止步門外。侍衛提著燈,護送王言卿往府內走去,她走了幾步,停身回首,看到陸珩還站在原地。
陸珩對她笑笑,說:“快回去吧,早點睡覺。”
王言卿“嗯”了一聲,卻沒有動,她躊躇片刻,低低道:“記得上藥。”
第109章 內奸
第二日早晨,陸珩親自來接王言卿,然後往紫禁城走去。
路上,陸珩照例以受傷為名棄馬坐車,也不知道他之前抓捕倭寇時是怎麼行動的。馬車轱轆轆往前走,陸珩趁這個空檔,和王言卿說今日的查案思路。
“先從楊金英入手,查她這段時間都和誰來往,一方面查人,一方面查物。尤其注意她房間裡的貴重物品,金銀珠寶、衣服首飾,包括不屬於宮城的小玩意,全部要查。宮裡錦衣衛不方便翻也不方便問,隻能靠你了。我和東西廠要了人,問話的事你自己安排,翻東西等體力活,讓他們幫你。”
王言卿有些驚訝,旋即又覺得這是陸珩能做出來的事:“你還叫了東廠、西廠?”
皇帝將清查宮廷的大權交給陸珩,錦衣衛雖然不方便查宮眷,但並非不可以。然而陸珩卻將事情分給東、西廠,有功勞大家一起賺,這樣一來皆大歡喜,太監們也領陸珩的情。
太監畢竟是離皇帝最近的人,和這群人相處好絕對有利無害。現在陸珩主動讓利,將來太監們多給陸珩說兩句好話,遇到事時悄悄通知陸珩一聲,陸珩能獲得的收益不可估量。
陸珩擅長下棋,一個聰明的棋手,在乎的決不是一招高低,而是布局長遠。
王言卿感嘆陸珩著實會做人,難怪在官場上屹立不倒,內閣都換了四任首輔,錦衣衛指揮使卻始終是他。王言卿被他套住,稀裡糊塗就答應了他的條件,也情有可原了。
“對。”陸珩點頭,說,“後宮到底還是他們更熟悉一點,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必要搶人地盤。後宮交給他們查,我讓人去排查楊金英等十六人的籍貫家庭。我會派幾個錦衣衛全程跟著你,東、西廠那邊也會派人,你放心支使他們,不必顧忌。今日全天我都在皇帝跟前,有什麼意外你讓人來翊坤宮傳信。等晚上我送你出宮。”
情報才是錦衣衛的老本行,他們更擅長查宮外關系。王言卿一一頷首,有陸珩在,她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如果連陸珩這種人精都兜不住,那王言卿自己小心也無用。
王言卿就抱著一種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的樂觀心態,去後宮裡查最棘手的弑君案。馬車在宮門外停下,門前已經等著許多太監,為首的人看到陸珩,連忙迎上來問好:“陸大人安好。”
陸珩笑著點頭:“趙公公好。公公,這是吾妻,以後勞煩公公多多照應。”
趙公公自然一口應下。面子這種東西就是相互捧場,才能越給越大,陸珩以不熟悉後宮為由請東、西廠幫忙,錦衣衛主動給太監面子,趙公公自然也認陸珩的情。
東廠派來了幾個跑腿太監,由西廠趙公公領頭。趙公公又和陸珩說了些寒暄話,兩人一團和氣地告辭。陸珩去翊坤宮守著皇帝,而趙公公笑著對王言卿拱手,說道:“陸夫人萬福。聽聞陸夫人火眼金睛,明察秋毫,雜家便仰仗陸夫人了。”
王言卿不及陸珩鬼話張口就來,對此隻是微笑著推辭。趙公公抬手,主動道:“陸夫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