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出奇順利,她們預演的狀況都沒有發生。王言卿在水中怔神想了一會,覺得水有些冷了,就披著衣服起身。
王言卿不習慣被人貼身伺候,沐浴、更衣這些事情都是親力親為。快要睡覺了,她沒有穿抹胸,換上新的中衣,隨意系上衣襟就去外面梳頭發。
她坐在梳妝鏡前,仔細把長發梳通,擦頭發時發現有一盒香膏找不到了。王言卿習慣性喊了聲“靈犀”,隨後才想起所有侍女都被她打發到門外了,她即便喊人靈犀也聽不到。
王言卿輕輕嘆了聲,正要起身自己去找,後面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你要找什麼?”
王言卿聽到聲音嚇了一跳,趕緊回頭,看清後方的人影才松了口氣。隨後,王言卿反應過來,連忙壓著衣襟站起來:“你怎麼在這裡?”
陸珩眨眨眼,十分無辜地說:“想來便來了。莫非不能來嗎?”
他竟然還反客為主,將問題拋回給王言卿。王言卿被噎住,咬著唇道:“都這個時辰了……”
天色大黑,夜深人靜,陸珩出現在女子的閨房裡,他自己覺得合適嗎?陸珩也朝外看了看天色,點頭說:“確實,都這個時辰了,你趕快擦頭發,過一會該睡了。你剛才喚靈犀,想找什麼?”
這種事情要臉的永遠說不過不要臉的。王言卿沒辦法,無奈回道:“一盒香膏。我猜靈犀應該收在多寶閣裡了。”
陸珩聽話地去外面多寶閣找,他一出去,王言卿立刻翻出一件長袄,匆忙系在身上。等她穿好後,陸珩就像掐著點一樣進來:“多寶閣裡收著好幾種,我不知道你想要哪個,就挑了瓶味道我最喜歡的。你看可以嗎?”
王言卿掃了一眼,點頭:“可以。”
王言卿想要接過發膏,陸珩卻不給她,說:“後面的頭發你不好抹,我來吧。”
王言卿連忙拒絕:“這怎麼能行……”
“你幫我換藥,我幫你塗發膏,也算是禮尚往來。”陸珩不理會王言卿的拒絕,按住她的肩膀,壓著她坐在梳妝凳上,“這沒什麼,反正我以後也要學,就當提前練習吧。”
陸珩語氣柔和,態度卻十分堅決,王言卿又不敢大聲說話,萬一把侍女喊進來,看到這一幕豈不是越發尷尬。她都來不及反應,就被陸珩按到座位上。王言卿微微嘆氣,知道拗不過他,就由他去了。
陸珩擰開盒子,內室中氤氲起一股淺淡的草木香。陸珩用手指化了一塊軟膏,挑起王言卿的湿發,細致地塗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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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氣散開,那股清幽味更重了。陸珩一邊抹一邊說:“我剛打開時就覺得這個味道很配你的體香。現在看來還是過於雕琢,反而破壞了你本來的幽香。”
王言卿聽著他的話紅了臉,她沒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味道,但又不好意思問陸珩怎麼聞到的,她假裝沒聽到這句話,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王言卿預料他要和武定侯等人應酬,不會這麼快回來,這才自去更衣沐浴。陸珩其實早就回來了,他聽說她在沐浴,就先去換了衣服,然後來她屋子裡等她。他見王言卿久久不出來,還以為她睡著了,差點叫人進去救她。
但是陸珩怕她難為情,便說道:“沒來多久,我剛進來你就出來了。”
王言卿聽後心裡一緊,竟然之前就來了?王言卿牙齒咬住下唇內側,羞惱道:“你來了怎麼不叫我?”
淨房建在王言卿臥房裡側的耳房裡,耳房外是用屏風、帷幔圍出來的一個方角,裡面擺著衣櫃箱籠,是換衣服的地方。屏風西邊放著梳妝臺,南邊是拔步床,床前同樣用山水折屏隔斷,折屏外放著一套小巧的紅木馬蹄足桌椅。
整個寢室空間連而不通,用落地罩、屏風、帷幔分割成各個功能區,剛才陸珩沒有進寢房,而是在明堂等候。王言卿出來後視線被隔斷阻擋,沒特意往外看,所以沒發現屋裡有人。同樣的道理,陸珩坐在外面,也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然而,王言卿一想到她在裡面換衣服,陸珩就坐在外面,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陸珩沒有辯駁,從善如流地點頭:“好,我下次注意。”
下次?
王言卿眉梢微微動了動,她覺得她不是這個意思,但以往數次經驗告訴她,不要試圖和陸珩講道理,他隻會越來越得寸進尺。王言卿就當沒聽到,陸珩挑起一縷湿發,在上面塗好了香膏,放到另一側。王言卿拿起象牙梳,緩慢穿過身前的長發,問:“哥哥,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陸珩漫不經心,嗤道:“和一群男人喝酒有什麼意思。”
遠不如回家欣賞美人出浴。
王言卿握著一縷黑發,意外地說:“我看你在酒席上談笑風生,有說有笑,和每個人都能說幾句,還以為你們聊得很好。”
“就是這樣才沒意思。”陸珩說,“誰關心他們的兒子孫子,我自己的孩子還沒有下落呢。”
有陸珩在的場合,隻要他想,就永遠不會冷場。他知道的消息多、記憶好又會說話,能把每個人都照顧到。被照顧的人倒是很舒服,但對陸珩來說就太無趣了。
每一句話都在算計、思量,不能放松地聽也不能暢快地說,還不如讓他安靜一會。陸珩將所有發絲都抹上香膏,接過梳子替王言卿梳發,問:“你覺得夏文謹今日說的是實話嗎?”
王言卿想了想,說:“未必是實話,但關於薛侃的事,應該沒撒謊。”
普通人喜怒皆形於色,但對於越高階的政客,靠表情判斷他們的想法就越難。王言卿仔細回想今夜夏文謹的反應,說:“你提到薛侃招供他的時候,他雖然很快控制住臉上的表情,但眉毛還是上揚了一下,說明他也很驚訝。後面你或真或假試探他時,他臉上裝出了對應的憤怒、激昂,但眉毛一直是平順的。眉毛上揚說明他沒壓力,如果真是他指使薛侃的,就算對薛侃的人品再信任,也不能一點壓力都沒有。”
陸珩點頭,和他的判斷差不多。王言卿根據夏文謹的表情做決定,而陸珩是通過邏輯。夏文謹沒有任何必要做這種事,大皇子還小,後宮還有好幾個妃子懷孕,未來是什麼情況沒人知道,夏文謹何必這麼早跳出來?這更像是張敬恭為了鏟除異己,故意捏造出來的罪名。
夏文謹可能就是拿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有恃無恐吧。
陸珩將王言卿的頭發整齊放在背後,雙手握著她的肩膀,俯身從鏡面中看她:“皇上隻讓我查此事經過,誰是誰非我沒工夫管。明日我就能去和皇上復命了。”
王言卿點頭,她沒有動彈,直覺告訴她陸珩想說的並不是這件事。果然,陸珩頓了頓,又說:“今天傅霆州的話你也聽到了,你覺得,若皇上給他和永平侯府賜婚,會怎麼樣?”
王言卿覺得陸珩這個問題說不出的奇怪,她詫異道:“這很好啊,他和武定侯各取所需,和洪小姐門當戶對,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是一對佳偶。哥哥,你想問什麼?”
陸珩眼睛裡似乎劃過什麼,深晦隱秘,意味不明。再定睛一看,陸珩眼睛溫柔清澈,溫和注視著她,哪有什麼陰霾。王言卿心想,剛才可能是銅鏡反光,她看錯了吧。
陸珩想問什麼呢?他想問他使計逼傅霆州和洪家女成婚,徹底斷送了王言卿和她情郎的路,等王言卿恢復記憶,會不會怪他?可是陸珩轉念一想,事情已經做出,再假設如果有什麼意思,就算王言卿不願意,陸珩就會收手嗎?
陸珩知道,他不會的。所以,這個問題也沒什麼必要問了。
陸珩看著王言卿笑了笑,伸手撫上她臉頰,穿過鏡面望入她的眼睛:“卿卿,那如果我順便再討一道我們的賜婚旨意呢?”
王言卿微怔,隨即恍然,原來他想問的是這句話,難怪他剛才那麼反常。王言卿抿抿唇,說:“可是,你守孝期還沒過。”
陸珩挑眉,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喜的是她沒有拒絕,而是擔心守孝,悲的是,他還真得守孝。
陸珩越想越氣悶,掌下膚若凝脂,鏡中美人如玉,而他什麼都不能做。陸珩怎麼都不解氣,幹脆俯身,在她臉頰狠狠咬了一口。王言卿一邊笑一邊躲,說:“別鬧,臉上還有發膏呢。”
正好,陸珩順勢轉移陣地,攫住王言卿的嘴唇狠狠掠奪。他單手環住王言卿肩膀,摟得非常緊,王言卿用手推他身體各個部分都沒用,最後,險些被吻得窒息。
陸珩同樣氣喘籲籲地停下,他靠在她頸邊,氣音重重撲在王言卿耳尖:“好,你說的。等守孝期過了我們就成婚。”
第82章 幕後
東暖閣,陽光照射在香爐上,青煙在金色光點間嫋嫋上浮。
陸珩站在御案前,有條不紊向皇帝匯報查案的事。
“十月十二朝廷散衙後,薛侃去彭家拜訪,並將自己剛寫完的奏折拿給彭澤看。彭澤留薛侃吃飯,飯桌上他說喝多了酒,神智不清醒,讓薛侃把奏折留下,他明日酒醒再看。薛侃應諾,第二日,彭澤去文淵閣找張首輔,並單獨和張首輔密談達半個時辰。下午,張首輔帶了份奏折抄本觐見。”
陸珩說著給皇帝遞上薛侃最初的奏折草稿,皇帝接過來看,果然和張敬恭拿來的有九分相似。陸珩見皇帝看得差不多了,繼續說:“這份草稿是臣從薛家書房搜出來的,另外還有好幾張廢稿。薛家下人亦供認,十月以來薛侃一直在書房寫這份稿子,刪刪改改好幾版,始終拿不定主意。薛家下人說,十月中旬一天,薛侃喝得酩酊大醉回來,情緒似乎非常高。十月十四,彭澤在醉仙樓宴請薛侃,送回了原稿,並且大贊這份折子寫得好,敦促薛侃盡快上疏。薛侃依然猶豫,直到十月二十,彭澤再次找來,說張首輔也十分欣賞這份折子,若薛侃上疏,張首輔會助之。十月二十一,薛侃誊抄奏折上表。”
陸珩沒有聯系其中的因果,但是時間、經過放在這裡,已足夠皇帝猜出發生了什麼。皇帝放下草稿,問:“夏文謹那邊呢”
皇帝的猜忌是無差別的,張首輔不清白,那內閣其他人呢,是不是也想立擁立太子之功?陸珩早有準備,不慌不忙說:“薛侃和夏閣老私下確實有來往,他們最近一次見面是六月,南巡回來至今,夏閣老尚未見過薛侃。據夏府伺候的奴僕說,六月薛侃和夏閣老見面後談了一個時辰心學,但奴僕隻換了茶水就離開了,之後的話並沒有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