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皇帝覺得此命休矣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岌岌可危的木門被外力踹開,轟然倒地,砸落一地碎火星。皇帝費力睜開眼睛,看到火星後出現一道緋紅色的身影。火龍繚繞,濃煙滾滾,屋子裡所有東西都被映得通紅,皇帝一時也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線喚回了皇帝的神志:“皇上,您在裡面嗎?”
皇帝愣了愣,大喜過望。這不是幻覺,真的有人來救他了!皇帝忙高聲道:“陸珩,朕在這裡!”
陸珩長出一口氣,幸好他沒有猜錯,皇帝果真在這一帶。屋裡的火勢已經非常猖獗了,炙浪一陣陣撲在人臉上,仿佛再往前一步就會被吞沒。這種時候越猶豫越危險,陸珩一腳踹開掉落的木屑,頂著湿棉被快步衝到室內。他進門時留意到門口躺著一個小太監,看樣子是想出去叫人,但慌忙間被門檻絆了一跤,摔到桌角上,徹底撞暈了。
難怪沒人知道皇帝在哪裡,一個喝醉了,一個撞暈了,任憑外面急死他們也沒反應。陸珩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皇帝身前,都來不及說客套話,兜頭就用湿棉被將皇帝裹住:“皇上,臣失禮了。”
皇帝如今哪還講究這些,他都嗆得說不出話了。陸珩將皇帝背在身上,毫不停留往外跑。
燒斷的木頭不斷墜落,來時還算安全的路,頃刻就被火蛇包圍。這種時候陸珩無比感謝他天生謹慎,出發前把行宮地圖看了好幾遍。陸珩不斷調整路線,前面路不能走了就立刻更換方向,左拐右拐,終於衝出火場包圍。
外面太監正忙著救火,有人看到陸珩背著一個人出來,連忙圍過來。他們七手八腳接過陸珩身上的人,掀開被子一看,正是隻剩一口氣的皇帝。
太監們又是驚又是喜,忙嚷嚷著去叫太醫。武定侯和傅霆州聽到另一邊不正常的喧鬧,對視一眼,立即心照不宣往那邊走。
他們還沒走近,就從周圍人群的吵鬧聲中得知,陸珩把皇帝從火場中救出來了。傅霆州腳步微頓,要不是陸珩今日才從外地回來,不久之前還在和他對峙,傅霆州都要懷疑是陸珩搞得鬼。這麼多人都束手無策,陸珩是怎麼知道皇帝的位置的?
武定侯也聽到了,他臉色陰沉,但還是大步往前方走。雖然他們錯過了救駕的時機,但皇帝剛剛脫險,他們要是不去聖前杵著,等皇帝緩過勁來,看怎麼收拾他們。
皇帝身邊已經圍了許多人,傅霆州和武定侯趕到時,連第二層都擠不進去。身後有人高聲喊著“快讓開”,傅霆州和武定侯回頭,見是錦衣衛提著一個太醫,飛速朝這邊趕來。
仔細看,太醫兩腳都夠不著地,不知道是怎麼飛過來的。
人群連忙分開一條路,傅霆州也被推到一邊。太醫氣都快背過去了,但他不敢整理儀容,雙腳一著地就趕緊去看皇帝的狀況。他給皇帝把了脈,又看了皇帝的臉色,說:“聖躬無憂,隻不過嗆了灰塵,需要靜養。”
圍觀人群長長松了口氣,連傅霆州也如釋重負,終於敢松開手心。張佐抬來擔架,小心護送著皇帝去安全的地方休息。人群又呼啦圍著皇帝轉移,這時候郭韜注意到陸珩手上的傷口,說:“太醫,指揮使也受傷了。”
餘下眾人一齊看向陸珩,陸珩按著自己另一隻手臂,說:“無礙,小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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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知道這位可是救駕的功臣,等皇帝恢復清醒,必然要大肆封賞陸珩。哪怕陸珩說沒關系,眾人依然熱絡地圍在陸珩身邊,堅持要讓陸珩處理傷口。
太醫親自上前把脈,說:“陸指揮使手臂被火焰灼傷,如果不處理,恐會發炎。指揮使不可大意,趕快找個地方包扎傷口罷。”
陸珩的手以後還要握刀殺人,用處大著呢。他也沒有推辭,意思性客氣一下後就去包扎了。陸珩被人群簇擁著離開,走前發現傅霆州和武定侯站在不遠處,陳寅正朝這個方向趕來。陸珩靜靜掃過這些人,微微一笑示意,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陸珩的傷口上了藥,纏了繃帶,他的衣服在火場中燒壞了,才剛包扎好,太監便給陸珩送來了新的衣服。陸珩從容地換了新衣,往御殿走去。此刻皇帝寢宮外圍滿了人,隨行的文臣武將都來了,張皇後神色難掩狼狽,帶著眾嫔守在另一間屋子裡。
眾人聽到陸珩來了,本就安靜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隨即人群無聲讓開,文武官員表情都有些耐人尋味。陸珩站定沒多久,張佐從裡面出來,徑直走向陸珩,客氣地拱手道:“陸指揮使,聖上得知你受了傷,特敕你回去歇息,不必在此守著了。”
陸珩哪怕剛立了功,臉上依然沒有任何驕縱得意之色,肅容問:“聖上可有大礙?”
“聖上已經醒來了,沒什麼妨礙,隻不過受了驚嚇,需要靜養。”
陸珩聽到皇帝沒事,臉上如釋重負,懇切道:“那就好。聖上逢兇化吉,可見必有天神庇佑,實乃大明之福。”
張佐笑道:“指揮使的心意雜家會轉達給聖上的。夜深了,指揮使還有傷在身,快回去養著吧。”
陸珩和張佐推拉幾回,覺得面子做到了,才半推半就應下。陸珩回身,看到面色沉沉的張敬恭,笑著頷首:“首輔保重,晚輩先告退了。”
一群年紀五六十的閣老功臣,乃至張皇後都在皇帝屋外守著,陸珩這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卻大搖大擺離開。陸珩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剛推門,王言卿就已經從屋裡跑了出來:“二哥,你怎麼樣了?”
第70章 包扎
王言卿從林子出來後,果然看到了守在外面的靈犀。靈犀屈膝行禮,默契地對剛才發生的事情避而不談,王言卿也不去追究陸珩是怎麼及時出現在樹林裡的。她跟隨靈犀回屋,換下染血的衣服,捧著驅寒的熱湯慢慢啜飲。她一盞湯還沒喝完,突然聽到外面響起呼救聲。
王言卿和靈犀都吃了一驚,靈犀立刻出去打探情況,回來後一臉嚴肅地和王言卿說:“姑娘,行宮裡失火了。”
幸而他們居住在主殿上風向,再加上防範及時,陸家的行院並沒有被火勢波及。外面人仰馬翻,狼哭鬼嚎,這種時候待在屋裡才是最安全的。王言卿坐在房間裡,心驚膽戰聽著外面的消息。
守門的錦衣衛說,今日火災中心正好在皇宮,許多妃嫔、宮女被圍困,陸珩已經去前面處理火情了。王言卿聽著嘆息,今日這一劫,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喪命,損失的金銀珠寶更是不可計數。
夜空被火光映紅了一半,濃煙滾滾升起,仿佛連月亮都染上了血色。王言卿開著窗戶,不斷往門口張望。她心裡生出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她一方面盼著陸珩趕快回來,一方面又怕門被敲響,帶回什麼不好的消息。
王言卿坐立不安,靈犀幾次勸她去裡面休息,都被王言卿拒絕了。這點風對王言卿影響有限,她更想坐在能第一時間看到陸珩的地方。
靈犀勸不動,隻能默默拿來保暖的東西,陪著王言卿在窗邊等。一直等到半夜,門外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夜半的行宮依然嘈雜,到處都喊著救火,腳步聲紛雜混亂,然而王言卿隔著一道牆,奇異般聽出了陸珩的腳步聲。
王言卿立馬站起來,不等開門就往外走。陸珩推開院門時,王言卿已經跑出屋子:“二哥,你怎麼樣了?”
陸珩早就知道自己後院沒事,但沒親眼看到,總覺得不放心。此刻他看到王言卿毫發無損地跑出來,暗暗提著的半顆心才終於放回原位。他伸手扶住王言卿,說:“我沒事。”
王言卿注意到陸珩身上的衣服換了,右手接她時,眉毛細微地擰了擰。王言卿臉色頓變,忙問:“二哥,你受傷了?”
陸珩微微嘆氣,有時候身邊人太過敏銳,也不完全是件好事。陸珩怕嚇到她,輕描淡寫道:“小傷。”
王言卿可不信,能讓陸珩下意識露出疼痛的表情,怎麼能是小傷?王言卿立刻松開陸珩的手,退後幾步,自責道:“都怪我冒失。二哥,剛才是不是撞疼你了?”
她躲避的動作十分明顯,陸珩很不喜歡,再一次不容拒絕地握緊她的手,說:“真的是小傷,已經處理好了。你沒被嚇到吧?”
王言卿搖頭,陸珩辦事非常小心,皇帝寢宮都被燒著了,陸珩的房子卻一點事都沒有。王言卿不敢碰陸珩,盡量不著痕跡地避開。但她每次有動作,陸珩就用力握住她的手,重新把她拉回來。如此兩次後,陸珩淡淡瞥她一眼,問:“躲什麼?”
王言卿又是急又是無奈,提醒道:“二哥,你小心傷口。”
陸珩救皇帝出來時遇到木頭墜落,他用右臂擋了一下,小臂被火星灼傷。傷口看著恐怖,其實並不嚴重,養十來天就好了,遠不如傅霆州傷得厲害。
但王言卿卻像遇到什麼大事,小臉沉沉板著,恨不得離陸珩三丈遠,無論怎麼說都不肯靠近。陸珩沒想到受傷後未曾享受噓寒問暖,反而引得她躲他。陸珩坐在燈下,頗為無奈:“真的沒事,你不用躲這麼遠。”
王言卿哪裡肯聽,她連忙吩咐靈犀去取藥箱。靈犀飛快覷了陸珩一眼,無聲退下。指揮使以往並不肯讓別人靠近他的傷口,不過現在看來,應當可以破例了。
靈犀取來藥箱,然後就乖覺離開了。王言卿小心解開陸珩的衣袖,果真看到一截滲血的紗布。傷口是在現場包扎好的,當時外面還在著火,再加上皇帝昏迷不醒,陸珩不能耽誤太多時間,所以處理的並不細致。王言卿看著歪歪扭扭的紗布,心疼道:“怎麼傷得這麼嚴重?”
外人隻知道行宮著火,並不知道皇帝不見了,還差點被困死在火場。如今皇帝已經脫離危險,陸珩也不忌於和王言卿吐露實情:“今夜火起得倉促,伺候皇帝的太監看到火嚇傻了,自己撞暈在屋子裡,差點鬧出大事。”
王言卿這才明白今夜的火災竟然如此嚴重,難怪外面嚷嚷了那麼久。王言卿問:“這傷是救駕時留下的?”
陸珩是一個十分周密精明的人,無論嘴上說得再好聽,遇到危險他也不會往上衝,除非那個人不得不救。如今蔣太後亡故,皇後妃嫔沒有那麼重的份量,值得陸珩舍命相救的,唯有皇帝了。
而陸珩能平心靜氣地坐在這裡和她說話,可見皇帝已無大礙。綜合起來,不難猜出這傷是陸珩營救皇帝時留下的。
陸珩滿意點頭,卿卿果真冰雪聰明,和她說話就是省心。陸珩說:“我找到皇上時,皇上已經被煙燻得神志不清了。我趕緊背他出來,撤離時被火星砸了一下。”
陸珩說得輕描淡寫,然而這其中不知有多少驚險。王言卿看著染血的紗布,心情十分沉重,不由輕聲抱怨:“你是為救皇上才受傷的,太醫都不好好替你包扎嗎?”
陸珩說:“皇上還暈著,便是太醫肯給我包扎,我也不敢用。太醫能抽空幫我診脈開藥,已經算給我面子了。這種皮肉傷錦衣衛見多了,剩下的無需太醫,讓郭韜他們處理就足夠了。”
一群大老爺們哪能指望他們仔細處理傷口,灑了藥止了血就算完事。王言卿看著心疼,她拿起剪刀、镊子,小心把紗布掀開:“燒傷一定要仔細處理,不然以後會留疤的。二哥你忍著點,我重新替你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