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收刀,繡春刀入鞘,發出一聲清越的金戈聲,宛如龍吟。果然,抽屜下方還有一層暗格,陸珩將裡面的東西取出來,他解開最大的那張卷軸,看清上面的人影時,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程知府不覺屏住呼吸,緊張兮兮問:“陸大人,您發現什麼了?”
陸珩抬手,示意錦衣衛將這些證物收繳。他自己則拆開另外一封信,邊走邊看道:“沒什麼。看來陶知縣闲暇時,活動倒是很多。”
程知府忙問:“陸大人,陶一鳴他做了何事?”
陸珩一目十行掃完書信,他將信紙扔到程知府身上,說:“他做了什麼,你自己看吧。”
陸珩走出屋子,負手站在廊下。他長身玉立,肩寬腿長,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程知府飛快讀完書信,慌裡慌張地追出來:“陸大人,微臣冤枉啊。衛輝府總領六縣,下官忙於府務,並不知道陶一鳴竟和白蓮教徒勾結。如今陶一鳴畏罪自殺,下官還一頭霧水,可見臣與白蓮教毫無瓜葛。還望陸大人明察,還臣一個清白!”
陸珩笑笑,說:“程大人,茲事體大,我無法定奪。這些話,你還是留著和皇上說吧。”
程知府苦著臉道:“下官自知疏忽,御下不嚴,鑄下大錯。臣不敢奢望陸大人開恩,隻望明日面見聖上時,陸大人能為微臣美言一二。陸指揮使大恩大德,微臣沒齒難忘!”
陸珩不應承,隻是道:“程大人客氣了。陸某奉皇命查案,之後自會將案情一五一十匯報給皇上。皇上英明,定會給眾人一個公道的。”
程知府嘆氣,深深作揖道:“多謝陸大人,下官感激不盡。”
陸珩從陶一鳴的書桌暗格裡找到了唐賽兒畫像、和白蓮教的往來書信,陶一鳴勾結白蓮教一事水落石出。白日陸珩找到清虛觀,並且在道士床板下發現了唐賽兒畫像,陶一鳴害怕事發,所以就懸梁自盡。勾結叛黨之事一旦發現就是誅九族的重罪,與其受盡酷刑而死,不如自己動手,好歹留一個全屍。
陸珩親自保管書信等證據,他讓錦衣衛將陶一鳴的屍體看好,連同察人不明的程知府、縣丞等人,明日將一同押往行宮,等候皇帝發落。
事情至此塵埃落定,縣衙裡有人唉聲嘆氣,有人如釋重負,俱都靜默地收拾殘局。陸珩也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養精蓄銳,等待明日面聖。
王言卿默不作聲跟著陸珩回來,她默默轉身關門,陸珩看到她的表情,笑著問:“卿卿,你今天看出來什麼了?”
王言卿眼睛明淨,安靜地看著他:“看出來挺多的。”
陸珩微笑,過來按住她肩膀,將她推往寢屋:“明日的事明日再說。現在你該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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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兩日,陸珩再次回到行宮。行宮依然熱鬧鼎沸,士兵繞著行宮巡邏,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看到陸珩回來,許多人肅立行禮:“參見陸指揮使。”
陸珩淡淡頷首。已到行宮門口,陸珩下馬,對身後人說:“護送她回去,不要讓任何人靠近。”
“是。”錦衣衛領命,護送著馬車往另一條道走去。程知府認出來這是陸珩身邊那個侍女的馬車,他發現離行宮越近,陸珩的表情就越嚴肅,等停到行宮門口,他神情冷淡,口吻淡漠,似乎有些遷怒的意思。
程知府摸不著頭腦,昨日陸大人和他的侍女還蜜裡調油,今日怎麼突然生分了?莫非,昨夜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可是,昨夜一分開,他們就各自回房睡了……信息量太大,程知府不敢再想下去,笑著對陸珩拱手:“陸大人,我們這就去面見聖上?”
陸珩回首,對程知府笑了笑,說:“不急,先請人去通稟。程知府隨我這邊來。”
程知府習以為常,皇帝雖在行宮,但盤查力度比紫禁城隻強不弱。他們必須先搜身,確定身上沒有暗器,才能去面見皇帝。
程知府跟著陸珩往搜身暗室走去,他趁著人少,悄悄走到陸珩身邊,壓低聲音說:“陸大人,下官確實不知道陶一鳴膽大至斯,竟敢和白蓮教勾結。他平素就陰沉,我隻當他官場不得志,所以才鬱鬱不樂,誰知他竟對朝廷有怨懟,存了不臣之心。下官和陶一鳴不同,我上有老下有小,身後背著一整個家族,稍有差池便要賠上全族性命。下官最是膽小怕死,絕不會自毀前程,和一群逆賊同流合汙啊!望陸大人明察。”
陸珩微笑:“我明白,程大人沒有和白蓮教勾結,知府盡可放心。”
程知府長長松了口氣,道:“那就好。但這種事出現在衛輝轄下,我終究難辭其咎。陶一鳴雖然畏罪自殺,但外面必然還有他的同黨。下官願將功贖罪,將白蓮教餘孽一網打盡!”
程知府說完,見陸珩沒反應,咬了咬牙,發誓道:“下官願以項上烏紗帽擔保,定剿除白蓮教,將所有餘孽捉拿歸案。”
陸珩走到一間安靜的屋子旁,兩邊站著一排身穿錦衣、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他們見了陸珩齊齊抱拳,陸珩推開門,對程知府笑道:“程大人,請吧。”
程知府往裡看了看,直覺有些地方不對勁。他對著陸珩諂媚地笑:“陸大人,我們不是要去見聖上嗎,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陸珩看著他,眼睛清亮,唇邊緩緩勾出一個笑:“事到如今,程大人還要和我演戲嗎?”
“下官不懂陸大人的意思。”
陸珩嘆氣,真是麻煩,他還以為能省些口舌。陸珩在外面陪他們演了兩天,早就累了,他無意再看程攸海飆戲,直接說道:“程知府,我在京城看過你的考評。吏部對你的評價還算不錯,雖鑽營逢迎,卻並非庸碌無能之輩。”
程知府臉上維持著諂媚討好的笑,眼神卻犀利起來,哪有什麼庸官的樣子。陸珩見他還不肯招認,便放出最後一記重錘:“陶一鳴,出來吧。”
程知府聽到這個名字,臉色大變,慌忙朝後看去。後方,在陳禹暄等人的看押下,徐徐走出來一個男子。他脖子上纏著紗布,面容虛弱,確實是陶一鳴無疑。
程知府大驚,手指指著陶一鳴不住哆嗦,連慣常的偽裝都顧不得了:“你,你不是……”
“程大人覺得我應當死了,是嗎?”陶一鳴聲音嘶啞,語氣幽怨,大白天無端籠上一股陰森,“我主動獻計獻利,沒料到,知府大人從一開始就存了讓我頂罪的心思。”
第65章 奇才
陸珩回行宮後,派人護送王言卿回屋。說是護送,但是王言卿一下車行動就被控制起來。王言卿默默掃了眼院外或明或暗的錦衣衛,沒有說話,由著靈犀關上大門,將她帶入房間。
靈犀給王言卿奉上熱茶,柔聲道:“姑娘,您這幾日奔波在外,辛苦了。奴婢備了水,您要沐浴嗎?”
王言卿搖搖頭,說:“我現在想一個人靜靜,你先下去吧。”
靈犀行禮,握著手退下。耳邊傳來關門的聲音,王言卿呼了口氣,慢慢靠在羅漢床上。
她倚著引枕,不期然想起昨日的對話。
昨夜,陸珩推她回去睡覺,王言卿卻按住陸珩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二哥,我看出來了。”
陸珩眼睛清澈如月,聽到這話,裡面的笑意似乎更盛了:“你看出什麼了?”
“縣衙已經關門,可以確定兇手就在衙內。我原本想著縣令暴斃這麼大的事,所有人都會出面,我正好借機看看誰的表情異常,或者誰在說謊。沒想到,案發現場卻給了我一個極大的驚喜。”
陸珩笑著看她,像是贊賞又像是縱容。王言卿見他如此表現,內心已經確定,她氣鼓鼓道:“程知府,縣丞,陳禹暄,包括你,每一個人都在說謊。”
陸珩笑了,他知道王言卿一時半會不會去睡覺了,便折身坐回案邊,不緊不慢倒了兩盞茶:“坐下說吧。”
他還有心思喝茶!王言卿氣得不輕,快步走到他身邊,盯著他道:“你早就知道?”
陸珩握住王言卿手腕,王言卿不肯動,他就微微使力,強行拉著她坐下:“騙你越來越難了。你怎麼看出來的?”
“破綻太多了。”王言卿氣不打一處來,她想看看誰在說謊,結果每一個人都在說謊,王言卿當時的心情簡直無以言表。王言卿道:“錦衣衛受過訓練,掩飾能力比普通人強多了,臉上、身體基本不會有多餘的動作。但是,這反而是異常。陳禹暄熱情仗義,喜歡說話,嘴就沒有闲著的時候,但今日他向你稟報陶縣令死亡情況時,卻始終低著頭,話語少之又少,像是刻意刪減過,能簡則簡。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你的要求,他害怕你,所以不敢說廢話。真正的破綻,其實出現在你身上。”
陸珩看著王言卿笑了,好笑道:“竟然是我拖了他們的後腿?願聞其詳。”
“你這麼精益求精的人,聽到出命案後,竟然沒有去翻屍體,而是聽屬下匯報死狀。以你謹慎的性格,怎麼可能出現這種紕漏?陶縣令的屍身一直躺在擔架上,上面蓋著白布,大家便下意識覺得他死了。可是……”
陸珩從容自若地坐著,眼中興味盎然:“可是什麼?”
“可是陶縣令死亡後錦衣衛立刻控制現場,不讓人接近屍體。這種做法可能是怕人破壞現場,但也有可能是怕被人看出來,擔架上有問題。陳禹暄稟報完之後,你說陶縣令不是被人勒死後吊上去的,看死狀應當是自殺。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可不會在疑犯面前說這種話,倒像是主動給什麼人提供口供。”王言卿深吸一口氣,說出最終結論,“故而,我懷疑陶縣令根本沒死,他隻是躺在擔架上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