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由衷說道:“二哥,你真厲害。”
陸珩眼中仿佛藏著湖光山色,月海星河,他噙著笑,不疾不徐望向王言卿:“哪裡厲害?”
王言卿說:“料事如神,堪稱神異。”
陸珩垂下眼簾,斂住眼睛中的笑意。哪有人能預料到半年以後的事情呢,這不過是一個正常人得知真相後,最可能的反應罷了。
在算計人心這方面,傅霆州還是太嫩了。
陸珩忍住笑,再抬眸時又是一派光風霽月:“卿卿過譽了,是老師厲害,教得好。”
這一點陸珩確實要感謝內閣諸位閣老,這些千年狐狸各個話裡藏針,想上眼藥卻不明著說,隻在外圍輕輕一點,剩下的讓皇帝自己去想。陸珩深受其苦,照搬過來試驗一二,果然效果不錯。
王言卿聽後沒有追問,她安靜片刻,忽然對陸珩說:“二哥,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
陸珩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卻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點頭道:“好,你慢慢說。”
王言卿坐正了,認真看著陸珩,一開口就是一道驚雷:“我今日見到傅霆州了。”
陸珩稍稍挑眉,示意她繼續。王言卿接著往下放猛料:“不光今日,其實上巳節那天,我也見到他了。”
陸珩覺得他上巳還裝不知道就戲太過了,遂微微收斂了笑意,嚴肅道:“是你藏在更衣間的那個男人?”
“不是我藏的。”王言卿連忙撇清,“我進去時,他已經躲在那裡了。我怕事情鬧大,就沒有聲張。”
陸珩反客為主,他一個撒謊行騙的人,竟然反過來教訓王言卿,十分義正言辭:“胡鬧,你想粉飾太平,但你可知我和他根本沒有情面可言?你倒是天真,還想和他好好說話,然你怎知傅霆州打著什麼主意?萬一他將你打暈擄走怎麼辦?”
王言卿被教訓的抬不起頭來,其實,傅霆州還真把她迷暈擄走了。王言卿見陸珩又說中了一點,心裡越發愧疚,嗫嗫道:“二哥,我錯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陸珩半真半假發作了一通,覺得差不多了,就適時露出懷柔的一面:“你今日下午出去,就是去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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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言卿不敢告訴陸珩她是被打暈了帶走的,小小撒了個謊:“是。”
“他今日和你說什麼了?”
王言卿垂著頭,乖乖交待道:“他說你在騙我,借著失憶冒充我的二哥。還拿出了我的戶帖和我父親的家書,說當年是鎮遠侯府收養我,並非陸府。”
王言卿心中有愧,不敢抬頭,自然也錯過了陸珩眼中若有所思的目光。陸珩微微眯眼,傅霆州這個小人,竟然還藏了王骢的書信?
這就麻煩了。錦衣衛管情報系統,假造一份戶籍不成問題,陸珩敢保證能做的比原版還像真的。但家書卻不好偽造。
陸珩沒有辦法解釋,幹脆不解釋,一通亂拳把場面攪渾:“你就是聽了他的話,所以剛才又是騙我,又是試探我戶籍在何處?你當真懷疑我?”
王言卿被說的越發愧疚了,哪還敢追問戶帖和家書的事:“沒有。”
陸珩卻一副非常受傷的模樣,心痛道:“我早就提醒過你,你不肯信,但一個外人隨便編排兩句,你就為了他來欺騙我。若我今日不問,你打算瞞多久?”
“我沒有……”
“當真?”陸珩微微眯眼,步步緊逼道,“卿卿,如今沒有外人,你不妨和二哥說實話。若我和他發生衝突時,你到底信他還是信我?”
王言卿被愧疚壓得喘不過氣,聽到這話,她抬頭,認真地看著陸珩:“自然信你。”
她眼瞳認真,仿佛在做什麼神聖的承諾。陸珩裝模作樣冷哼一聲,說:“這是第二次了,凡事有一有二卻無再三再四,下次若再犯……”
陸珩本該接一句威脅的話,但他想了一下,竟然沒想出能怎麼懲罰她。而王言卿十分乖覺,立刻接道:“絕對不會有下次了。”
陸珩忖度著演戲的度,他覺得差不多了,就露出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用力點了下王言卿腦門:“你這還沒嫁人呢,就向著外人懷疑哥哥。等你日後有了夫婿,豈不是要和我反目成仇?”
王言卿下意識接道:“不會。”
“不會什麼?”
王言卿卡住,沒法說到底是不會和陸珩反目成仇,還是不會嫁人。陸珩不動聲色瞥了王言卿一眼,輕飄飄將這個話題掀過去:“行了,念你也是被人騙了,暫且饒你一回。以後離傅霆州遠些,不要和他說話。”
這次王言卿卻沒有立刻應答,她靜了一會,抬眸說:“二哥,就算他能假造戶帖,那他是怎麼知道我的經歷的?”
陸珩沒想到王言卿竟然還沒忘記這回事,他從容笑著,說:“他的事情,我怎麼知道?”
“我覺得有問題。”王言卿執拗地看著陸珩,說,“我想要再試探一次。”
陸珩內心頗為棘手,但作為一個問心無愧的“真哥哥”,這種時候阻攔似乎有些不對勁:“可是太危險了……”
“沒關系。”王言卿認真地說道,“萬一是我們身邊有他的眼線呢?這件事情一定要查清楚。”
陸珩頭疼,他真誠地笑了笑,咬著牙頷首:“好。”
王言卿和陸珩說了傅霆州的事後,如釋重負,連腹中隱痛似乎都減輕了。果然,身體狀況和心態息息相關,隻要心情好,身體一點病都沒有。王言卿渾身輕松,立馬想起剛才被他們岔開的紙人案件。王言卿認真地問:“二哥,這個案子真的是清虛觀道士作案嗎?”
陸珩手指摩挲瓷杯,眼睛虛虛望著一個地方,似乎正在思考什麼。他聽到王言卿的話,漫不經心應了一句:“可能是吧。”
王言卿皺眉,覺得十分離譜:“二哥,現在沒有外人,你不必遮掩。世界上根本沒有鬼神,一百零二個大活人,怎麼可能變成紙人呢?”
陸珩聽到這裡回神,似笑非笑睇了她一眼:“這話可不能亂說。皇上信道,世上怎麼可能沒有鬼神呢?”
王言卿眉心微顰,意味不明地看著陸珩。陸珩對著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說道:“別想這些了,你先去收拾行李吧。今日是第二天,明日,我們就要回行宮了。”
皇帝隻給了陸珩三天時間,明天無論有沒有結果,他都必須回去復命了。王言卿低低嘆了一聲,起身往寢屋走去:“我還是覺得不是鬼神,而是人為。退一步講,就算真的是清虛觀道士作案,他們私底下供奉白蓮教,縣令當真不知道嗎?”
陸珩呷了口茶,淡淡問:“你懷疑陶一鳴?”
“對。”王言卿點頭,“陶縣令出身貧寒,苦讀多年好不容易做了官,卻徘徊在底層,鬱鬱不得志,甚至要被程知府這種阿諛小人欺壓。若我是他,絕不會甘心。我對白蓮教不甚了解,但這種不被主流承認的教派,一般吸納的都是窮人、婦人、小孩。陶縣令仕途不得志,卻是當地父母官,應當是白蓮教重點爭取對象才對。”
陸珩點頭:“沒錯。今日進入清虛觀後,程攸海喋喋不休,陶一鳴卻格外沉默。或者說,從昨日見到我開始,他就很少說話。”
王言卿一邊折自己的衣服,一邊問:“那要查查他嗎?”
陸珩回頭,望了眼窗外天色,說:“天黑了,這是明天的事情。你先睡吧。”
王言卿想到昨夜看到的情形,心裡有些不放心。但天色已晚,她知道陸珩肯定不會讓她出門的,隻好壓住擔心,無奈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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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人生地不熟,一旦天黑,除了睡覺也沒什麼事情能做。王言卿洗漱完,看到陸珩站在西屋裡翻東西,走過去問:“二哥,你在看什麼?”
陸珩回頭,看到王言卿提著一盞燈,長發披散,僅著中衣,因為剛剛洗漱,她肌膚瑩白,眼睛卻湿漉漉的,讓人聯想到鹿。陸珩心想她未免太信任他了,穿成這樣,直接就過來找他。
他在她眼裡,到底不是外人呢,還是不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