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陸珩隨手謅出來的說辭,陸珩眼睛都不眨,再次胡謅道:“我已經囑咐了郭韜,明日他們自己也能安排,不妨事。”
王言卿安心,表情終於雀躍起來。陸珩看到,心裡湧上股無法言說的情感,最終隻餘悠悠嘆息。
他曾十分看不上傅霆州,他覺得就是傅霆州不斷委屈她,才讓她養成了這副委曲求全的性子。可是陸珩又好在哪裡呢?他的一切,都建立在謊言之上。
但陸珩至少能言出必行,說到做到。他說了陪王言卿出門,第二天果然讓人去南鎮撫司報了旬假,巳時帶王言卿往城郊走去。
他哪怕衝動也會給自己安排好退路。陸珩有自知之明,他要是出現在河邊,一定會引起許多人注意,到時候好事者來給他請安,萬一說漏了嘴,他就麻煩了。
所以陸珩打算帶王言卿去上遊的私人莊園,這是一個太監送給他的,太監在享樂上絕對是行家,那座莊園據說出自江南名家之手,引入上遊活水,亭臺樓閣,奇花薈萃,移步換景,修建的十分精巧。陸珩也沒去過,今日正好帶著王言卿去,可以放心看水,又不必擔心遇到人。
昨天下了雨,好在不算大,地皮隻湿了薄薄一層,今晨被太陽一照,露水晶瑩,空氣清新,呼吸間沁人心脾。今日出城的馬車格外多,越臨近城門越堵,最後幾乎寸步難行。陸珩停在馬車邊,耐著性子等城門疏通,百無聊賴時忽然有人追上來,面帶焦急地看著他:“指揮使。”
陸珩看到對方臉色,不動聲色下了馬,往人少處走去。王言卿隱約聽到有人喊二哥,她將車簾淺淺掀開一條縫,關切地看向另一邊。
周圍人多眼雜,王言卿也不能完全掀開簾子,隻好將就著看。她看到報信的人湊到陸珩身邊,捂著嘴不知道說了什麼,陸珩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但王言卿直覺他心情變糟了。
尤其是陸珩打發報信的人走後,在原地停了一下,才往馬車這邊走來。王言卿越發確定應當發生了什麼急事,眾人等著陸珩回去拿主意。王言卿很懂事,陸珩走近後都不等他開口,便主動說道:“二哥,人太擠了,我不想出城了。我們回去吧。”
經過三個月的相處,陸珩哪能不知道這是違心話,她為了迎合他罷了。都已經走到這裡,再回去太掃興了,陸珩看了看前方,對王言卿說:“皇城那邊發生點事情,我得回去看一眼。你先去莊子裡歇著,等我處理完就來找你。”
王言卿遲疑:“我是闲人,哪一天出門都行,既然二哥有事,今日就算了吧。”
“但隻有今日是上巳節。”陸珩很堅持,“又不是什麼大事,哪能委屈你。”
王言卿還想再說,陸珩卻抬手,抵住她的嘴:“二哥在你心裡就這麼無能,還要靠妹妹來委曲求全?”
王言卿咬咬唇,低聲道:“自然不是。”
“那就聽我的。”陸珩摸了摸她額前的碎發,說,“你先走,我一會來找你。”
Advertisement
陸珩說完就走了。他走後,出城隊伍突然加快了速度,王言卿待在馬車裡,沒一會出了城門,往莊園走去。
這個莊園離京城不遠,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門口有太監守著,看到陸府的馬車出現,立刻殷勤跑過來迎接。
這裡原本是太監的私產,“孝敬”給陸珩後,裡面依然留了很多太監打理園子。陸珩不在,王言卿也沒心思遊園,引路太監看她臉色淡淡,逢迎道:“姑娘坐了許久的車,應當累了,幹爹修了一個水榭,風景極好,姑娘不妨去水榭裡歇歇神。”
王言卿沒有異議,便讓太監帶路。這個莊園不愧出自名家之手,一步一景,走在其中宛如身臨江南。王言卿進入水榭後有些累了,她讓靈犀靈鸞在外面待著,自己去後面更衣。
靈犀靈鸞習以為常,王言卿在陸府便不喜歡人近身伺候,她們沒有異議,順從地守在門口。王言卿進入內室,剛轉過屏風,忽然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都來不及反應,靠直覺往後刺去。
自從失憶後,每次王言卿出門都會隨身攜帶匕首。這柄匕首不長,刀刃隻有三寸,可以自然地藏在袖子中。王言卿覺得這應當是自己的習慣,連陸珩見了都沒說什麼。
來人沒料到她突然抽刀,但多年的熟悉還是讓他避開要害,用力握住王言卿手腕。他的手臂被劃出一條血痕,鮮紅的血慢慢滲透衣服,滴答墜落。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王言卿本能防御,直到此刻才看清對方的臉。她驚訝了一瞬,沒有立刻喊出靈犀靈鸞。就這片刻的耽誤,對方已經用沒受傷那隻手捂住王言卿的嘴,壓低聲音道:“卿卿,別喊,是我。”
第51章 捉奸
傅霆州上個月被永平侯世子提醒,突然對陸珩起了疑心,暗地裡一查,果然發現卿卿在陸珩手裡。傅霆州氣的不輕,他恨陸珩無恥,但更恨自己愚蠢,竟然被他騙了這麼久。
埋伏是陸珩做的,山崖底下也沒有足跡,王言卿在哪裡根本無需懷疑。他竟然輕信了陸珩的話,還懷疑王言卿想要離開他。除夕那天他失魂落魄從陸府離開時,指不定陸珩怎麼笑呢。
傅霆州氣惱之餘同樣覺得不解,他先前相信陸珩,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上門時撞到王言卿,他出聲叫喚,她毫無反應。為什麼呢?難道她變心了?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被傅霆州掐滅。不可能,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他,他母親、妹妹都可能在陸珩的蠱惑下對他不利,但卿卿絕對不會。她一定是被陸珩脅迫了,入城那天陸珩就跟在馬車旁邊,除夕那天她身邊跟著丫鬟,一定是這些人威脅卿卿,她才無奈為之。
傅霆州想到這裡,心髒仿佛被滾油煎熬,愧疚感幾乎將他淹沒。是他的錯,連累卿卿落崖,還害卿卿落入陸珩之手。陸珩就是個瘋子,沒人能預料到他想做什麼,他把王言卿留在身邊這麼久,指不定如何折磨她。算上上元那次,傅霆州足足有三次和卿卿擦肩而過,她眼睜睜看著他錯過,心裡不知該有多麼痛苦。
他要救卿卿出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傅霆州立馬安排起營救的事。硬闖陸府絕對不行,在王言卿出門時劫車也不現實。一來他不知道王言卿什麼時候出門,二來陸珩這種謹慎過頭的老狐狸,定會在王言卿身邊布下重重守衛,傅霆州很難全身而退。他們如今在京城中,一旦鬧得大了就會驚動宮裡,萬一鬧到聖前,以陸珩和皇帝的關系,最後肯定是傅霆州吃虧。
他隻能想辦法,安排“巧合”。
傅霆州始終堅信,哪怕王言卿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和陸珩虛與委蛇,她內心也一定時刻想著逃離,所以,她才會在上元節主動出門,尋找逃脫的時機。可恨傅霆州被洪晚情絆住,竟然生生錯過了大好時機。
這次上巳節,她一定還會找機會出來。而以陸珩假模假樣的性格,他多半會大方同意,悠闲釣魚,再在最後關頭破滅王言卿的逃跑計劃。陸珩此人最喜歡做的就是給獵物希望,然後再一點點碾碎。
傅霆州這段時間一直在預判陸珩的想法。以傅霆州對陸珩的了解,陸珩會答應王言卿的要求,但不會帶她去人多的地方,而會去一個陸珩能完全掌控的場合,比如這個有山有水的莊園。傅霆州知道,這個莊子地契上寫著別人名字,實際上早就歸陸珩了。
莊子是太監修建的,美則美矣,安全上卻差很多。陸珩很少住這裡,他一年來不了兩三次,不值得重新改造。莊園中引入活水,草木葳蕤,移步換景,美自然是美的,但同樣方便了藏人。
果然今日盯著陸府的人稟報,看到一輛馬車駛出陸家。傅霆州立刻猜出來裡面是卿卿,但有一個意外,陸珩也跟出來了。傅霆州沒料到陸珩竟然請假,他讓人在皇城門弄出點動靜,將陸珩引走,然後親自來莊園營救王言卿。
錯過三月三,下一個能讓女子出門的節日就得等七夕了。今天就是傅霆州最好的機會,他一定要見到卿卿,帶她回來。
截至目前一切還算順利,他成功找到王言卿,接下來隻需要殺掉那兩個侍女。沒想到王言卿到後面更衣,那兩個侍女竟然沒有跟進來。傅霆州頗為意外,但這總歸是好事,陸珩的侍女都是特殊訓練過的,就算是他,也很難在不驚動外面守衛的情況下將兩人滅口。
傅霆州看到王言卿靜靜走入內室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動容。她眉眼如畫,神情安然,穿著一身瑩白袄裙,闲靜時如皓月當空,行動時如繁花照水。一別多日,她美貌分毫未減,身上並沒有被折磨的痕跡,反而姝美動人。
傅霆州心中的感覺難以言說,他以為她被迫和他分開,應當會消瘦抑鬱,事實上她卻活的平和自在。這是好事,至少,她沒有受皮肉之苦。
這一點上,陸珩還算個男人。
傅霆州見外面沒有察覺,就悄悄現身,來找王言卿。他料想過她可能會比較激動,但沒想到她直接抽匕首朝他刺來。
幸而傅霆州和王言卿相伴十年,她的一招一式都是和傅霆州學會的,兩人過招已經成了本能。傅霆州及時躲開要害,用胳膊擋住刀刃,讓王言卿看到了他的正臉。
他怕這裡的動靜驚動外面侍女,隻能用手捂住她的嘴。他注視著那雙熟悉而美麗的眼睛,說:“卿卿,別喊,是我。”
僅是說出這句話,傅霆州就渾身戰慄,心痛不已。
王言卿的眼神平靜下來,傅霆州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他沒來得及多想,他見王言卿沒有喊叫的意思,就慢慢放開自己的手。然而預想中久別重逢的擁抱並沒有出現,王言卿獲得自由後,先是往後退了一步,拉出社交距離,然後垂著手,對他行萬福禮:“鎮遠侯。”
傅霆州被這個發展搞迷糊了,他以為卿卿和他置氣,再次說道:“卿卿,是我啊。”
事態再一次超出傅霆州的預料,王言卿聽到這句話並沒有喜悅、委屈甚至動怒,臉色反而愈發冷漠了。王言卿垂著眼睛,語氣平靜的讓他害怕:“我當然知道你,鎮遠侯傅霆州。”
傅霆州看著王言卿疏離漠然,宛如對待陌生人一樣的眼睛,終於意識到出問題了。他擰著眉,問:“卿卿,你怎麼了?之前的事是我不對,你如果生氣,回家我們慢慢談,但現在沒時間了,你要趕緊和我走。”
王言卿心想二哥說的沒錯,鎮遠侯果然瘋瘋癲癲的。他以為他是誰,憑什麼用這種指使的語氣和她說話?
王言卿一動不動站著,雖然垂著頭,脖頸卻挺直,脊背繃出一條柔美修長的線條,並不似其他女子一樣含胸駝背、弱不禁風,反而像楊柳,沉靜中自帶一股力量感。
王言卿念及二哥和傅霆州都在京城,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鬧得太難看,便說道:“鎮遠侯,感謝你的厚愛,但我蒲柳之姿,不敢高攀侯府。哪怕我家破人亡,無父無母,也容不得我給別人做妾。何況,陸府便是我的家,我不會離開的。”
傅霆州看著王言卿,一時都怔住了。他眼神一寸寸冷下去,哪怕心裡安慰自己她在說氣話,也著實被激怒了:“卿卿,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