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晚情沒有母親那麼深的感觸,她聽到宮裡的事隻當聽故事,並不覺得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少年少女總是心比天高,理所應當覺得自己是不同的,凡人庸碌苦難,但自己絕不是凡人。相比之下,洪晚情更關心那些捉風捕影的鬧鬼傳聞。
洪晚情壓低聲音,悄悄問:“娘,聽說慈慶宮宮女曾好幾夜聽到女鬼哭,這是真的嗎?”
永平侯夫人不置可否。這件事她也悄悄問過丈夫,丈夫讓她不要打聽朝事,但永平侯夫人覺得,多少是有些關系的。
要不然怎麼會這樣巧,宮裡鬧出撞鬼的傳言,陸珩進宮調查,沒過多久突然要重查三十年前何鼎舊案,由此翻出張延齡奸汙宮女一事。等張家被發落後,張太後不嚷嚷鬧鬼了,東宮裡的哭聲也沒了,若說其中沒有關系,永平侯夫人無論如何都不信。
永平侯夫人看著女兒害怕又獵奇的眼睛,沒詳細說,粗略道:“這些怪力亂神的事你不要打聽了。女兒家要緊的是賢良淑德,相夫教子,不該接觸這些。”
洪晚情一聽臉臊的通紅,趕緊羞愧應下。永平侯夫人想到女兒即將出嫁,以後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了,不由又放緩了語氣,道:“娘並不是指責你,而是怕你以後在婆家受苦。你在娘面前說什麼都沒事,但日後面對鎮遠侯,可不能如此口無遮攔。男主外,女主內,朝事不是女人該操心的,你要緊的還是孝順婆母,管理小妾,要是能趕快生下兒子就更好了。”
洪晚情聽到生兒子這種話羞紅了臉,細若蚊蠅應下。永平侯夫人順勢又給洪晚情灌輸治理小妾的秘訣,這種話洪晚情從小聽到大,早就見怪不怪,她的心思慢慢飛到另一個名字上。
陸珩。這麼一會的功夫,母親已經好幾次提起這個名字。
洪晚情心裡有事,等永平侯夫人說累了潤口時,她狀若不經意提起:“娘,陸珩是不是也沒有妻子?”
永平侯夫人呷了口茶,渾不在意應了一聲:“嗯。他也是奇怪,鎮遠侯二十一歲沒成親就夠晚了,他比鎮遠侯還大兩歲,竟然一直未娶。”
洪晚情懷著說不清的心思,問:“為什麼呀?”
永平侯夫人挑挑眉,臉色微妙。京城私底下有許多猜測,好男風、身體不行、床笫間有怪癖等,不一而足。但這些話如何能在深閨姑娘面前提,永平侯夫人不肯詳談,敷衍道:“誰知道,可能他另有安排吧。”
洪晚情哦了一聲,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永平侯夫人沒注意女兒的異常,她不無感慨地說道:“拋去無妻無子這一點,他也算是奇才。我們去探望蔣太後那天,正好撞到他進宮,應當那時候他才正式受命調查。結果僅過了兩三天,鬧鬼的流言就止住了,之後宮裡再沒人撞鬼。他實在太會揣摩上意了,皇帝正月才提起革爵,二月初他就遞上了張家的舊案,恐怕皇帝肚子裡的蛔蟲都沒他明白皇帝的心意。他年初才剛提拔過,等再攢攢資歷,恐怕又要升官了吧。”
陸珩的履歷已經把京城眾人看麻了,經歷太過耀眼,讓人連嫉妒之心都生不出來。永平侯夫人想想陸珩,再想想自家兒子,真是說不出的心塞。她感嘆了一會,收回心神,忽然留意到洪晚情咬著唇,臉色恍惚,似乎有心事的樣子。
洪晚情接二連三的異常終於引起永平侯夫人注意,她不覺沉了臉色,問:“晚情,你到底怎麼了?從上元節回來開始,你就經常走神,到底發生了何事?”
洪晚情遲疑許久,終於試著說出王言卿的事:“娘,其實上元節那天,我看到王言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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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侯夫人聽到這個名字,細眉立即豎起:“什麼?”
“就是鎮遠侯告辭後,你問我看什麼,我說沒事那次。其實,我看到了王言卿和一個男子結伴而過。後來在宮裡遇到陸珩,我才知道,那天的男子竟然是他。”
永平侯夫人完全沒料到這番話,臉色不由嚴肅起來:“你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洪晚情語氣都忍不住激動了,她憋了許久,今日終於吐出來。她長松一口氣,隨後忐忑地看著母親:“娘,她為什麼會在陸珩身邊?”
永平侯夫人嗤了聲,冷冷道:“還能為什麼,不過是攀龍附鳳罷了。我就說她怎麼舍得離開鎮遠侯府呢,原來,是另外攀上了高枝。”
洪晚情緊張問:“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永平侯夫人沉思良久,最後凝重說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以後就當不知道,什麼都不要管。你不用擔心,說不定,這是件好事。”
“好事?”洪晚情被說得越發迷糊了,“她不知道掌握了多少鎮遠侯府的辛秘,如今她投到陸珩身邊,說是威脅還差不多,怎麼能成好事呢?”
“傻丫頭。”永平侯夫人看著眼神尚是一片澄澈的女兒,嘆道,“對傅家來說不是好事,對你卻再好不過。她和鎮遠侯一起長大,十年情誼不是說著玩的,聽說之前傅老侯爺一直屬意她做孫媳,估計鎮遠侯早就把她當自己的人了。她若是失蹤或者摔死,那就成了鎮遠侯心裡一輩子的坎,以後永遠惦念著她的好,看你怎麼都不對;但如果她改嫁,那就是從雲端跌倒泥裡,比殘花敗柳都不如,再也做不了鎮遠侯心中的月亮了。”
洪晚情眼睛愣怔,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永平侯夫人點到即止,道:“放心,她已經不足為懼。男人啊,所思所想就是那麼回事,隻要運作得好,不難讓鎮遠侯厭惡她,以後再也無法和你爭寵。”
洪晚情緊張起來,問:“娘,你要做什麼?”
永平侯夫人搖搖頭,說:“你不用管了。這些事我讓你哥哥去做,你隻管安安心心當新嫁娘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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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了,傅霆州還沒有找到王言卿。他急切之餘還覺得可疑,他近乎把京城所有民戶都查了一遍,無論王言卿是租房、買房還是化名,在這種力度下都該翻出來了,怎麼可能還找不到呢?
傅霆州百思不得其解,這兩個月無心公務,一散衙就走。今日,他同樣早早離開了南城兵馬司,但剛出皇城不遠,就遇到了永平侯世子。
這些日子傅霆州忙著找王言卿,沒功夫去洪家提親,然而永平侯府已經視他為未來女婿。永平侯世子熱情地上來攀談,邀請傅霆州去酒樓喝幾杯,傅霆州其實毫無興致,但他不能不給洪家顏面,隻得去了。
永平侯世子要了最好的包廂,上了一桌好酒好菜。以他們兩人的身份,誰都不會在意一頓飯錢,幾杯酒下肚,氣氛活絡,話題也漸漸打開。
永平侯世子給傅霆州倒酒,熱熱鬧鬧說道:“許久沒和你單獨喝一杯了,今日一定不醉不歸。這段時間鎮遠侯在忙什麼,怎麼哪裡都不見你?”
文官和武官是兩個圈子,他們這些勳貴子弟一出生就有爵位,不用考功名也不用拼出路,隻要能守住家裡基業就行。再加上父輩的關系,這些公侯少爺自成一個圈,彼此差不多都臉熟,出去玩樂一叫就是一大幫人。漸漸的這就成了一種潛規則,想在軍中混,首先就要融入這個圈子,要不然走哪兒都吃不開。
京城裡軍籍出身卻不參加圈內聚會的,一個是陸珩,一個就是傅霆州。陸珩十一歲才來京城,隔年就去錦衣衛擔任舍人,之後天南海北出任務,確實沒時間參加宴會。當然,就算陸珩來,他們也不敢請。陸珩是幹什麼的,好好的玩鬧場合請他來,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嗎?
但傅霆州不同,他在京城長大,之前和圈裡人還算融洽,最近突然冷淡下來,實在不應該。
傅霆州忙著尋找王言卿,可不是哪家宴會都見不著。但傅霆州無意解釋,哪怕同為貴族子弟,辦事的和不辦事的也是兩個階層,他已經接過家裡的爵位,以後就是當家人,和這群無所事事的勳貴子弟不一樣。傅霆州耐著性子陪永平侯世子喝酒,淡淡說:“最近府上有些事,走不開。”
永平侯世子哦了一聲,也不說信不信,不再繼續問了。永平侯世子忽然湊近了,神神秘秘道:“你這段時間沒來,錯過了許多熱鬧。你可知道,現在私底下都在盛傳陸珩轉性了,竟然玩起金屋藏嬌。”
傅霆州對這些陰私八卦毫無興趣,隻不過對方是陸珩,他才多問了一嘴:“你是說陸珩?”
“對啊。”永平侯世子笑道,“難以相信吧。我剛聽到的時候也以為他們開玩笑,結果竟是真的。”
傅霆州覺得以陸珩的年紀,身邊有女人才是正常事,先前陸珩不娶妻也不納妾,他們私底下一直覺得陸珩身體有毛病。不過,傅霆州奇道:“為何?他若看上什麼人,直接娶回家就是,哪怕他現在因為守孝不能辦喜事,也有的是辦法替代。他何必要金屋藏嬌?”
永平侯世子攤攤手:“誰知道呢?可能對方的身份不方便公開吧。前段時間,就是張家被查之前,他還帶著那個女子進宮了。”
傅霆州越聽越覺得怪異,能帶對方進宮,說明這不是青樓女子等見不得人的賤籍,那陸珩為什麼要遮遮掩掩?傅霆州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問:“是嗎?以陸珩多疑的性格,能讓他把人放進自己家裡,不知該是何等天人之姿?這個女子長什麼樣子?”
永平侯世子似乎喝高了,大著舌頭道:“我沒見過,但聽宮裡人說是個冷美人,高挑苗條,大概這麼高,皮膚很白,尤其難得的是長相冰清玉潔,說話卻溫溫柔柔的。”
傅霆州暗暗眯眼,是他想多了嗎,他怎麼覺得,這個描述很像卿卿?
永平侯世子又興高採烈說了通醉話,趴在桌上睡著了。傅霆州靜靜看著他,眼中神色莫辨,叫人進來結賬。
他不覺得永平侯世子隻有這點酒量,更不會認為永平侯世子跑半座城,特意在兵馬司門口截他,就隻是為了討論陸珩的私事。但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傅霆州需要去查另一件事。
凡事唯有有心算無心,一旦起疑,後面的事情根本經不住推敲,就算是陸珩也不例外。果然,沒幾天,傅霆州就查到了蛛絲馬跡。
他以前隻想著搜查民宅,為什麼沒有想過,王言卿再小心謹慎也隻是個普通女子,什麼住宅能瞞過傅霆州的眼睛?
除非,那是另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的府邸。
傅霆州看著紙上林林總總的匯報,咔嚓一聲,竟然生生將茶盞捏碎。
他沒有看錯,去年冬天在城門口偶遇的馬車,除夕時在陸家看到的女子背影,真的是她。可笑他去找陸珩攤牌時,陸珩大言不慚地把利益擺到臺面上談,雖然冷血,但莫名真誠,傅霆州竟然信了。
簡直蠢的不可救藥,他居然相信陸珩!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