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就問這個,王言卿暗暗嘆了聲,點頭:“喝了。”
陸珩緊緊盯著王言卿,問:“真的?”
王言卿被人懷疑,心裡生出股不痛快。她抿了抿嘴唇,無所謂說道:“二哥不信,叫廚房的人來問問就知道了。”
陸珩笑著握住王言卿的手,立刻道:“我是擔心你,怎麼會不信你呢?”
這樣說著,陸珩心裡卻想,一會得派人去廚房暗地裡打聽。陸珩見她已經喝了藥,心中牽掛放下,交待道:“案子還沒結,我得盯著他們寫文書,可能騰不出時間陪你用飯。你自己好好吃飯,不要挑食,我晚上盡量早點回來。”
王言卿點頭應下。她猶豫了一下,問:“二哥,你還在忙昨天的案子嗎?”
“對。”陸珩沒有遮掩,很痛快地說了實話,“查案隻是一部分,後面手續還有很多。尤其這個案子是在皇上跟前報備過的,更不能馬虎。你安心休息,等過兩天雪化了,我把卷宗整理好,就帶你回京。”
王言卿應好。陪陸珩查案她還幫得上忙,一旦涉及錦衣衛內部流程她就不懂了。這種事有陸珩在,王言卿完全不擔心,每日按時喝藥吃飯,安安靜靜等雪停。
三日後,王言卿的月信徹底走幹淨了,路上的雪也不足為懼。陸珩帶著比來時更臃腫的馬車,以及梁氏女通奸一案始末卷宗,啟程北上。
王言卿坐在馬車裡,聽到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有節奏的吱呀聲。馬車似乎停了一會,隨即在一片行禮聲中啟動,沒入廣闊的風聲中。
她知道這是出城了。王言卿將簾子掀開一條縫,無言望著背後巍峨高聳的保定府城牆。如果不是他們橫插一手,梁芙莫須有的通奸罪名根本無從申訴。說不定等到明年春天,梁榕的屍體才會被人發現,而那時,梁芙已經死了許久,梁彬的千戶也辦下來了,真相會永遠留在嘉靖十一年的朔朔寒冬。
王言卿放下車簾,抱著手爐重新坐好。她背對著保定府,逐漸遠去,前方,是一座更恢弘、更莊嚴,已等了他們許久的城池。
十二月十三,陸珩一行人抵達京城。京城和保定不同,出入城門的隊伍十分龐大,屬下去前面出示令牌,陸珩留在隊伍中,等著進城。
陳禹暄跟在陸珩身後,稟報道:“指揮使,郭鎮撫使傳來秘報,說那些人還是不肯承認。首輔已派人來施壓兩次了,要錦衣衛放人。”
陸珩完全不意外,問:“還有呢?”
陳禹暄面露尷尬,小心覷著陸珩臉色,心驚膽戰道:“還有人……彈劾指揮使,說您擅離職守,玩忽怠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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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珩輕輕笑了,錦衣衛和文官集團是天生的敵人,那些御史彈劾他並不稀奇,但這次聯動得這麼快,錦衣衛內部,是不是也有人推波助瀾呢?
陸珩正待說什麼,眼睛掃到一個地方,忽然停住。陳禹暄正等著陸珩發話,突然發現指揮使朝一個方向看去,臉上表情意味深長,他也停下動作,勒著馬回頭。
一個人披著純黑貂毛鬥篷,騎著一匹棗紅駿馬,緩緩靠近。行到離隊伍三步遠的位置,他輕輕籲了一聲,握住韁繩,視線從眾人身上掃過,尤其在後方那輛馬車上停了停。最終他笑了下,矜貴輕緩地對陸珩點頭:“陸大人,久違。”
王言卿坐在車內,百無聊賴地等著。一片嗡嗡聲中,一道聲音忽然穿過嘈雜的人群,厚重的車廂,若有若無鑽入王言卿耳中。
這個聲音……王言卿若有所感,隔著車簾,朝聲音來處望去。
第27章 不識
王言卿莫名覺得這道聲音很熟悉,她失去記憶,按理不該有這麼大反應才是。王言卿盯著說話聲傳來的方向,抿緊了嘴唇,默然無聲。
即便好奇,她也沒有掀開車簾。大明禮教森嚴,尤其這裡是京城,最講究規矩的地方,她身為女眷,絕沒有在大街上隨隨便便掀開簾子的道理。再說,來人不知敵友,為了安全她也不能貿然露面,以免給二哥帶來麻煩。
傅霆州雖然對著陸珩說話,但餘光一直在注意車廂。然而他說完後,裡面並沒有多餘動靜,傅霆州心中不免有些失望。陸珩卻一反常態地笑了,他勒住有些躁動不安的馬,淡淡對傅霆州頷首:“原來是鎮遠侯。鎮遠侯不在兵馬司練兵,來我這裡做什麼?”
車廂裡王言卿聽到那個名字,瞳孔微微放大,意外又了然。原來是他,原來這便是鎮遠侯傅霆州。難怪她覺得熟悉,仇敵的聲音,她自然失憶都是記得的。
傅霆州會出現在這裡,當然不是巧合。卿卿已經失蹤快半個月了,這些天傅霆州茶飯不思,夜不能寐,而罪魁禍首陸珩呢,先是給頂頭上司告了個黑狀,然後大搖大擺去保定府查案。傅霆州可不相信陸珩會關心外地的一樁小案子,就算陸珩真的突然良心發現,打算為民伸冤,一個很簡單的通奸案,他卻在保定府待了快十天。
傅霆州確實看不慣陸珩,但還是承認陸珩的辦事能力。他在刑偵方面算得上是個天才,無論是兇殺、謀財、尋人還是朝廷內鬥,隻要交到他手裡,他都能破案。也是因此,皇帝才十分信任他,有什麼事都讓陸珩查。
以陸珩的能耐,一個普通命案需要查這麼久嗎?反正傅霆州是不信。首輔門生還在詔獄裡關著呢,陸珩卻在這種關頭跑去保定查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案子,還一走就是近十天。傅霆州不免生疑,尤其不久之前,卿卿疑似被陸珩擄走了。
時間這麼巧合,傅霆州沒法不多想。
傅霆州暗暗打量陸珩,並不掩飾自己話語裡的針對:“陸大人這一走可去得久,不知外地發生了什麼大案,竟然勞煩陸大人親自出馬?”
“不敢當。”陸珩察覺到傅霆州的視線,笑容越發深致,“我不過為君分憂、為民伸冤罷了,比不得鎮遠侯受重用。我另有差事,沒時間在外面耽誤,不知,鎮遠侯還有什麼事情嗎?”
陸珩裝不知道,傅霆州也不再客氣,直接將視線放到馬車上,問:“陸大人以往查案最在乎快速,這次怎麼帶了輛馬車?”
陸珩從容不迫,含笑道:“此乃陸家內眷,讓鎮遠侯見笑了。”
“內眷?”傅霆州諷笑一聲,咄咄逼人道,“陸大人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我怎麼不知,陸大人何時有了內眷呢?”
“鎮遠侯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陸某的私事,似乎也沒必要向鎮遠侯一一稟明吧。”
傅霆州眯了眯眼睛,本能告訴他這輛馬車裡有古怪,他若是錯過,必然會後悔終生。傅霆州冷淡道:“原來是陸大人的內眷。說來慚愧,陸大人僅長我兩歲,在官場中卻是我的前輩。我欽佩陸大人已久,不知今日,可否有機會拜會嫂夫人?”
傅霆州說完,發現陸珩又看著他笑了。陸珩這個人一笑絕對沒有好事,傅霆州被這種視線看得發毛,心裡還有一種被冒犯的惱怒感。傅霆州沉了臉,冷聲道:“陸指揮佥事這是何意?”
陸珩聽到傅霆州叫她為“嫂夫人”,真是渾身舒泰,痛快極了。陸珩眼眸明亮晶潤,悠然看著傅霆州,帶著莫可名狀的笑意說:“鎮遠侯的好意我收下了,但是,今日陸某另有他事,不方便久留,拜訪改日再提吧。鎮遠侯放心,以後總是有機會見的,等鎮遠侯新婚大喜之日,我必攜她親自上門,為二位敬一杯喜酒。”
“陸佥事若喜歡喝酒,我這就讓人準備陳年佳釀。擇日不如撞日,為何今日不行?”
陸珩看著他,眼中的光芒幽暗深沉,連綿不絕:“怎麼,鎮遠侯還想強闖陸家的馬車?”
傅霆州冷冷盯著陸珩,陸珩也始終含笑,從容看著傅霆州。在京城腳下冒犯錦衣衛的家眷,那是真的不想活了,傅霆州最終退了一步,道:“不敢。怪我心急,太想為陸大人賀喜,若有冒犯,還請海涵。”
去城門通稟的人已經回來了,城門守衛清出一條路來,陸珩等人可以進城了。陸珩高坐馬上,手指松松攬著韁繩,說:“鎮遠侯少年得志,但在官場中,走得太快了未必是好事,鎮遠侯最好找時間多沉澱沉澱吧。陸某先行一步,告辭。”
陸珩居高臨下對傅霆州點了點下巴,就毫不留情調轉馬頭,朝城門走去。陳禹暄匆匆對傅霆州抱拳,趕緊追上去,後面馬車、隨從次第跟上。
陸珩說別人年輕張狂,可真是個笑話。傅霆州坐在馬上沒動,看著陸珩的隊伍從他面前走過。那輛馬車經過時,傅霆州緊緊盯著車簾,不放過絲毫變化。然而,車簾始終靜靜垂著,連車廂也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動靜。
傅霆州皺眉,莫非是他猜錯了,卿卿不在裡面?他不甘心,轉身衝著車廂朗聲說道:“在下傅霆州,給夫人、小姐問好。”
傅霆州心想就算卿卿被他們的人控制住,聽到他的聲音後,怎麼也該有動作了。如果馬車裡有任何爭鬥、求救的聲音,他就算拼著惹皇上不快,也要劫車救人。然而,那輛馬車隻是靜悄悄地駛過去了,就像一輛真正的內宅行駕,遇到外男不說話、不露面,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回應。
傅霆州說話的聲音不算低,許多人都聽到了。隊伍中的錦衣衛露出不悅之色,陳禹暄也回頭望了望,壓低聲音對陸珩說:“指揮使,鎮遠侯到底想做什麼?幾次三番冒犯女眷的馬車,太過分了。”
陸珩也聽到了,他諷刺地勾了下唇角,輕飄飄說道:“不用管他,一個跳梁小醜罷了。”
陸珩以往出外差回來,都是直接去衛所的,但今日還帶著王言卿,他讓陳禹暄帶著卷宗回南鎮撫司,他則調頭,先送王言卿回家。
下人麻利地拆除門檻,馬車駛入陸府,停在二門前。王言卿不需要丫鬟扶持,自己提著裙擺走下馬車。她一見著陸珩,就緊緊蹙著眉,告狀般說道:“二哥,你說的沒錯,那個人果然卑鄙又輕浮。”
這裡是陸家內院,不必擔心被人聽到看到,所以王言卿不再掩飾,直接表述自己對傅霆州的不喜。陸珩明明聽出來了,卻還裝作不知道,故意問:“你說誰?”
“還能有誰?”王言卿氣鼓鼓走到陸珩身邊,邊走邊罵,“自然是傅賊。哪有人在城門口不依不饒要看別人家女眷的?你都明確拒絕了,他竟然還不收斂,在我的馬車經過時和我說話。我當時顧及二哥的顏面,忍了下來,要是還有下次,我絕饒不了這狗賊。”
陸珩心情極度熨帖,還裝模作樣地勸王言卿:“他行事就是這般無狀,卿卿莫要生氣。他今日沒見著你的面,還不算發瘋,等日後他見了你,肯定鬧得更難看。將來他胡言亂語,卿卿可不要信他。”
王言卿點頭,原來二哥說傅霆州見了她一面就死纏爛打時,她還不太信,以為是二哥誇大其詞。沒想到今日一見,這竟是真的。陸珩和傅霆州對話時王言卿也聽到了,她想到二哥恭喜傅霆州新婚,奇怪地問:“二哥,他要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