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是真,水患是真,陷阱也是真。
這一劫,清河郡的百姓避無可避。
這一劫,她紀家避無可避。
吳惟安在,他們的勝算會大一些。
不管是紀家的勝算,還是這清河郡百姓的勝算。
“我一直以為我沒有心。”吳惟安朝她走近,語氣很輕的問,“而你有嗎?”
紀雲汐依舊低著頭,露出完美無缺的側臉,沒說話。
吳惟安伸手,用湿冷的指尖輕輕擦去她臉上沾著的細微血跡:“我在下方,你可曾有一刻擔心過我?”
其實都不用問。
吳惟安比誰都明白。
他的身手是所有人中最高的,誰出事,他都不可能會出事。
故而紀雲汐不會擔心他,比起擔心他,她擔心的是她的哥哥們。
吳惟安收回手,語氣漸冷:“那晚你說的話,可是為引我下去特地說的?”
紀雲汐抬起頭,看向他:“不,那句是真的。”
“是麼?”吳惟安笑意微諷,略過紀雲汐,跳下馬車,扎進雨霧之中。
沒蓋好的車簾露出一角,紀雲汐從那角看出去,看著他的背影,越行越遠,直到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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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仿佛在掃雷。
你永遠無法得知,你救上來的是真的百姓,還是偽裝的百姓。
哪怕再小心,依舊有不少紀家軍的血,染紅了滔滔洪水。
而吳惟安、紀明皓、紀明焱、紀明雙四人更是分身乏術,大多數劍術高超的殺手,都是朝他們四人而去的。
清河郡的官兵捕快,以及一千涼州軍,和普通百姓,倒是平平安安。
殺手並未對他們下手,皆是避開。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便是紀家和吳家。
吳惟安渾身氣質冰冷。
事已至此,他已經懶得偽裝了。
出手狠辣,一擊斃命。
被洪水困在坍塌房屋之間的百姓和官兵捕快們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天色漸暗,一天便要結束。
吳惟安收手就走,圓管事毒娘子雪竹沉默地跟上。
紀明焱也跟上,走了半步,想起他七弟沒拉上,便找到了七弟。
紀明雙擦掉一臉的水,水裡從一開始的鹹味,帶上了血腥味。
他道:“你們先回,不用管我。”
紀明焱剛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行又上蒙汗藥。
但紀明皓走了過來,他道:“先回去用膳。”
見二哥開口,紀明雙沒再拒絕,沉默半晌,道:“好。”
今日晚膳氛圍比往日都要肅穆。
且大家彼此間各佔一地,百姓們一道,清河郡的官兵捕快們一道,涼州軍一道,紀家軍一道。
吳惟安往常也和紀雲汐坐在一塊,可今晚沒有。
他遠遠離了紀雲汐,找了個位置隨意坐下,一大一小兩個小孩子,如同兩大護法一般,坐在了他左右。
而紀雲汐面色如常地用膳,紀明皓和紀明焱分別坐在她旁邊。
紀明焱看了看紀雲汐,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吳惟安,撓了撓頭,側身問道:“三妹,你和妹夫又吵架了?”
“不算罷。”紀雲汐語氣淡淡的。
紀明焱單手託著下巴,看著那邊機械吃著飯的吳惟安:“我感覺妹夫好像在和你賭氣。”
紀雲汐:“?”
紀明焱欲言又止:“你要不哄哄妹夫?”
紀雲汐:“??”
用過晚膳後,寶福帶著丫鬟和幾個康健的農婦一起收拾碗筷。
紀明皓則去調撥軍隊了,他將帶來的一萬紀家軍分成小隊,各自交接班修整,且輪流在夜晚繼續營救被困百姓。
紀雲汐站在一側,輕點傷藥。
隻是輕點輕點著,她忽而停下,伸手從懷裡掏了下,掏出了一顆糖。
糖是麥芽糖,用糖紙包著。
是白日她為一位女童包扎傷口,對方送給她的。
糖被小女孩當作寶物一樣保護得很好,藏在衣服最裡頭,在洪水中都沒怎麼被淋湿。
紀雲汐猶豫了很久,才狀若隨意地走到吳惟安面前。
吳惟安在教兩個小孩扎馬步,其他孩子見到了,也跑了過來,一起扎著馬步。
他抬起頭,面色很冷:“有事?”
紀雲汐安靜片刻,伸手過去,攤開手心,露出那顆麥芽糖。
吳惟安輕輕挑了下眉。
他看向她,等著她開口。
第170節
但紀雲汐什麼也沒說,就舉著糖。
兩人之間彼此沉默。
七八個小孩子東倒西歪地扎著馬步,眼睛圓溜溜地看著這兩個奇奇怪怪的大人。
舉了一會兒,紀雲汐蹙眉,就欲收手:“不要算了。”
“要。”
他說。
第87章 老妪
吳惟安坐臨時搭建的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拋著手裡的糖。
東倒西歪扎著馬步的孩童們,滴溜溜的眼睛跟著那顆糖轉。
是糖欸。
如今的情形下,能吃飽肚子已經很不錯了。
糖這種東西,變得稀有。
吳惟安淡淡掃過去一眼,看向最前頭的哥哥:“想吃?”
哥哥誠實地點點頭:“想。”
旁邊的妹妹也眼巴巴看著。
吳惟安勾唇一笑,一伸手將糖抓在手心:“這是我的。”
說完起身而走。
別說是這些小屁孩。
就是他女兒,他也不會讓的。
-
這是紀家軍到的第一天。
清河郡一帶皆受災嚴重,不僅僅隻是清河郡,更有上下遊多個郡縣。
每個郡縣人數都在3-10萬不等,而紀家軍隻有六萬。
故而此行,紀明皓隻帶來一萬精銳到最嚴重的清河郡,其他五萬分別至其他各郡縣。
離清河郡一帶更近的軍營,就算日夜兼程趕過來,也要十日左右。
而下方被困的百姓,有些尚有避難之所,但也撐不到十日。
礦洞外的空地之上,雨依舊在下。
紀明皓將一萬兵分成三個三千,各自營救三個時辰,而後換一波。
剩下一千,則靈活調度。
錢宜佳和徐乾作為紀家軍中最驍勇善戰的兵,站在第一列。
雨落在銀灰色的頭盔之上,而後滑落,順著臉頰而下。
可他們站得筆直,就像一旁樹林裡的樹木,任雨水落在睫毛間,哪怕再痒,也無動於衷,一動未動。
紀明皓的眼緩緩掃過他們,沉聲道:“夜晚嚴寒,且視物艱難,更有敵人在暗處虎視眈眈,但這不是我們不去的理由。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下方被困的百姓,就看諸位的了!”
一萬紀家軍沉穩有力道:
“是!”
“是!”
“是!”
紀明皓手一揮,當前三千紀家軍跑動著往洪水滔滔的下方而去,另外七千則回到剛扎好的營帳之中抓緊時辰修整。
紀明皓把自己也編入行伍之中,就欲跟著先頭的三千士兵而去。
哪想紀明雙跟了出來:“二哥,我和你一起。”
紀明皓停下腳步,深深看著七弟,道:“你白日已忙了一天,不用去。”
紀明雙很堅持:“可二哥,你白日也在忙,可你現下不也準備前往?宜寧他們也是如此。”
紀明皓一笑:“你和我們不同。”
紀明雙不明白:“有何不同?”
紀明皓望著下方,聽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道:“我們是軍,而你不是。”
軍永遠在百姓之前。
於他們而言,下方被困的災民是百姓,站在他面前的紀明雙,也是百姓。
“明雙。”紀明皓道,“我問你,若是三妹白日也執意要下去幫忙,你會如何?”
紀明雙皺起眉:“這太危險了!”
若是紀三真的要下去,他一定會拼死阻止。
紀明皓伸手,拍了拍紀明雙的肩膀,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紀明雙下意識跟了兩步,而後停下。
他懂了。
懂二哥的意思。
紀明雙回到礦洞之中。
白日剛救上來的災民,有受傷的,便留在這處礦洞。
其他沒怎麼受傷的,還有原先在礦洞之中養傷養好的,便轉移到其他遠一些的駐扎地。
紀雲汐和寶福她們一起,在給新傷患包扎上藥。
紀明焱也跟上去幫忙。
他幫一位背部被劃傷的姑娘上藥。
這種特殊情況下,也沒什麼條件再去顧及男女之間合適不合適。
姑娘見到這般好看的小郎君,還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沒舍得拒絕。
可沒多久,姑娘便一把推開了紀明焱,道:“公、公子,男女授受不親,我,我還是等夫人她們給我包扎罷……”
太疼了!
就算這位公子長得好看,也太疼了!
紀明焱摸摸頭,便轉頭欲給一旁的大爺包扎。
大爺剛剛親眼看見紀明焱給姑娘上藥的架勢,嚇得忙護住傷口,結巴道:“我、我我不急!”
接二連三被拒絕,紀明焱咬著唇,抱著雙膝,默默蹲在了角落自我反省。
大家都不讓他包扎,他的醫術,真的有那麼差嗎?
紀雲汐喊他:“六哥。”
紀明焱哎了一聲,跑到紀雲汐旁邊:“三妹,你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