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酒不離身的捕快捏了捏眉心,用了點力氣,讓自己恢復清明。
這一天下來,風裡雨裡的,他好幾次都感到頭暈目眩。
甚至有一回兒,渾身使不上力氣,差點被洪水衝走,還是身邊的弟兄及時拉了他一把。
大家都很累了,急需有人接班,輪著休息。
可之前他們沒有人,這下好了,軍裡來人了,他們也能稍稍輕松些。
一時之間,眾人都心緒不定。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仿佛踩在眾人的心間,大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漸漸地,當頭一人一馬率先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那人一手高高舉著軍旗,一手執著韁繩,朝這邊急駛而來。
上頭的軍旗在風雨中岿然不動,寫著一個字——
紀。
紀雲汐定定望著那面軍旗,抿緊了唇,兩隻微微搭著的手下意識握緊。
她對吳惟安道:“那不是臨南軍,是紀家軍。”
是她二哥的兵。
可她二哥明明駐守邊疆,離這路途並不近。
紀雲汐的眼裡,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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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之所以遲遲不敢對紀家下手,除了朝堂上大哥門下的門生書生牽制外,二哥的紀家軍,才是關鍵。
一旁的紀明焱盯著那面旗,心情也一下子沉到谷底。
當頭那人來得很快,到了近前時,輕巧地一下馬,對眾人道:“各位大人,紀家軍已至!前方軍隊將於一盞茶後到達,紀將軍命我先來通報。”
此處吳惟安明面上的官職最大,他出言道:“起罷。”
錢宜寧站了起來。
吳惟安問他:“為何是紀家軍?臨南軍呢?”
錢宜寧恭敬地問:“稟大人,月前將軍收到聖上諭旨,令我紀家軍和臨南軍互換。”
紀雲汐和吳惟安對視了一眼。
吳惟安視線下移,落在她緊緊揪著的雙手上。
他輕抿了下唇,伸手輕輕握住。
第167節
他剛從下方上來,渾身都是湿的,手更是一片冰冷。
紀雲汐手被凍地顫了下,但她沒避開。
一盞茶的功夫,眨眼便到。
一萬紀家軍壓到了路前,當頭一人黑色大衣,銀白色軟盔甲,長發高高束起。
他面色威嚴冰冷,手一緊,上好的千裡馬瞬間停下。
紀明皓從馬上翻身落地,銳利的視線一掃而過。
紀雲汐和吳惟安攜手朝他微微一笑。
他深深打量了一眼兩年未見的三妹,又看了看和他三妹攜手的那男子。
那男子長相清秀,倒沒有他七弟信中說得那般醜陋不堪。
氣質也還行,迎著他的視線不避不讓,嘴角還帶著抹淡笑,也沒有他七弟說的那般嬌弱如女子。
紀明皓一看而過,視線落在太子身上時,微微蹙眉。
此行來清河郡,紀明皓猜到自己會見到三妹,和傳說中的三妹夫。
可他怎麼都沒想到,居然會見到太子!
不過這不是說話的地方,紀明皓朝太子輕輕一點頭,再看向旁邊的人。
紀明焱藏在太子身後,露出一個頭,朝他揮了揮手,而後撒腿就跑了。
在紀明焱看來,大哥是慈母,二哥就是嚴父。
他從小沒少被二哥打。
紀明焱匆匆跑到下方,幾步飛掠間,便找到了紀明雙。
紀明雙對外頭的事一概不理會,他將手裡的老人送到船上,抹了把臉上的雨:“如何?臨南軍可來了?”
紀明焱道:“二哥來了。”
紀明雙哦了一聲,轉身打算離開。
可忽而,他的腳步一頓,轉身,聲音瞬間變大:“二哥?!”
紀明焱點點頭:“來的不是臨南軍,是紀家軍,是二哥。”
紀明雙一愣,忙抬腳就欲朝上方而去。
從小,紀明雙與他二哥的關系最好。
可走了半步,見到還被困著的人,紀明雙沒忍心離開,又如往常般去救人了。
沒救幾人,一小隊一小隊的紀家軍便從坡上整齊有序地跑了下來。
麾下該如何做,紀明皓在行軍的這一路上已做好了安排,故而紀家軍的行動非常快,沒一會兒,剛剛整齊有序的一萬士兵,便各自做起了各自該做的事。
一些隊伍去砍樹制船,一些直接如魚般扎入湍急的洪水之中,撲騰著雙臂雙手,朝在呼救的百姓遊去。
紀家軍是鎮守邊疆,所向披靡,戰無不利,驍勇善戰的軍隊。
哪怕面前不是湍急的洪水,是敵人銳利的刀劍,隻要前方有百姓,他們也要往前衝。
紀雲汐、吳惟安、紀明皓、太子四人站在坡上,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從他們的視角看去,下方像是兩窩螞蟻在匯聚。
洪水浪潮湧過,將螞蟻衝散。
可等浪潮微微平靜時,螞蟻依舊不死心地朝另一處螞蟻遊去,至死方休。
紀明皓看了一會兒便收回了視線,他看著衣服湿得還在滴水的吳惟安,問道:“走?”
吳惟安:“走。”
第86章 夫人給的糖
紀明皓與吳惟安朝下方飛掠而去,紀明皓速度不慢,吳惟安卻穩穩跟著,呼吸不亂,輕松自在。
紀明皓道:“七弟寫信給我,說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吳惟安輕輕一笑。
“也是。”紀明皓笑了笑,眼裡帶著顯而易見的驕傲,“我三妹挑的夫婿,怎麼可能差?”
紀明皓這兩年鎮守邊疆,家中弟弟妹妹,紀雲汐是他最不擔心的。
相反大多數時候,其他弟弟都需要妹妹照料。
這兩人,一人是一軍之將,一人是一州之長。
下水救人的事,本不用他們親自出手,自有下人分憂。
但紀明皓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疆場上衝鋒陷陣,他向來是一馬當先的那位。
紀家軍隻要看到前頭那個一往無前的身影,就能不管不顧地往前衝。
他們的將軍都在衝,他們有什麼理由不衝?
豆大的雨滴砸落下來,四周是風聲和水聲共同演奏的悲鳴。
紀明焱將手裡抱著的小孩放下,用湿潤的手抹了把湿潤的臉,一時之間不知是該抹還是不該抹。
旁邊一名年輕士兵在喝酒熱身。
紀明焱朝他打量了幾眼,認出了對方:“你就是那個跑在最前頭拿軍旗的人?”
錢宜寧聞言看過去,臉上笑意爽利:“回六爺,是。”
紀明焱:“你認識我?”
錢宜寧笑道:“你和將軍長相有幾分相似,我猜您是六爺,沒猜錯罷?”
“可以啊你!”紀明焱拍拍人家的肩,自來熟地拿過錢宜寧手裡的酒,喝了口,“這比清河酒還辣!”
錢宜寧:“這是我們軍裡大廚釀的酒,最純了!守夜之時喝上一口,當真是世間一大美事兒。”
紀明焱泡在水裡寒冷的身子骨漸漸暖了起來,他點了點頭,表示對這酒的贊許。
紀明焱也就輕功和毒功不錯,在心法內力上差了點,故而在水裡泡久了,他就會冷。
冷了紀明焱也不虧待自己,都會在送人時躲船上歇歇,蹭點大家的酒喝。
不過他不但自己喝,他還會投喂。
圓管事、毒娘子、晚香、紀明雙,都被紀明焱投喂過。
紀明焱夾著酒,掰著手指頭數了數,發現他喂過的那些人裡,唯獨沒有雪竹。
雪竹就沒有體力不支過,他似乎不需要歇息,就像個鐵人似的。
飛過去,撈人,把人帶過來,再飛過去,再撈人,循環往復。
在雪竹眼裡,這事和掃地,和染布,和刺繡一般,沒什麼區別。
他甚至隱隱覺得,自己輕功又好了那麼一點點,這樣下去,他遲早能超過公子。
想到這,雪竹便愈發有動力。
直到他被紀明焱拉住一隻腿。
無奈,雪竹隻能落地。
他看向紀明焱,繃著張臉問:“何事?”
紀明焱熱心腸道:“雪竹,你從早上到現在,好幾個時辰了,就未歇過,是不累嗎?”
雪竹點頭:“是。”
紀明焱震驚:“那你是也不冷嗎?”
雪竹點頭:“是。”
紀明焱偏偏頭:“那你是想喝酒嗎?”
雪竹點頭:“是。”
說完後,雪竹似乎感覺到有些不對。
他抿緊了唇,在認真想。
那頭紀明焱已經拿出了那袋酒,打開木塞子:“來來來,雪竹,啊——”
雪竹看了看那袋已經不知經過多少人嘴的酒,蹙緊了眉避開:“不喝。”
紀明焱還在苦口婆心的勸:“雪竹,你還小,還在長身體,可不能冷著了。冷著了,我沒看好你,怎麼和我妹夫交代呀。”
雪竹指了指遠處的吳惟安:“公子都不管。”
紀明焱改口:“怎麼和我三妹交代呢?”
雪竹歪了歪頭。
正在兩人膠著間,忽而一隻手伸了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走了那袋酒。
雪竹朝那人看了一眼。
不認識。
不關他的事。
他便起身離開了。
紀明焱剛想轉身過去看看是誰,忽而那人一腳踢過來,直接把他踢進了滔滔洪水之間。
這熟悉的腳感,隻能是他二哥。
紀明焱扎在水裡沒敢冒出頭,默默遊走去救人。
洪水之下水質偏黃,但尚可視物。
一人雙腳如浮萍般在水中遊動,似乎是被困住了。
紀明焱朝那頭遊去。
第168節
可待遊到越來越近之時,卻發現有些不對。
那人的腰側像是別著把什麼,在水面下,時不時有些反光。
紀明焱蹙著眉,愈發小心,屏氣凝神,往旁邊遮擋物繞過去,一點點從後方靠近。
等到了近前才發現,腰側別著的,赫然是一把利劍!
水面之上。
紀明雙接過二哥拋過來的酒,喝了一口後,又將酒拋了過去。
兄弟倆一句話都沒說,可再多的話都藏在這袋酒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