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惟安這個合作對象,紀雲汐至今都很滿意。
隻是時間永遠偉大且可怕,朝夕相處數月,她似乎有些習慣他了,他也似乎習慣她了。
最近,他各種小細節小動作有些多。
紀雲汐也沒想猜他到底何意。
吳惟安這個人,去猜他心思,純粹就是吃飽了沒事幹,腦子被驢踢了。
因為猜不透。
真的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假的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真的。
真的可能變成假的,假的也可能變成真的。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他能輕易被猜透,就不是紀雲汐滿意的那個人了。
所以不用猜,隻需等。
靜靜等待,靜靜觀望,等狐狸露出尾巴,等太陽從迷霧中升起。
紀雲汐向來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不過一瞬之間,手背的水漬隨風而散。
紀雲汐轉身回房,腳步一如既往,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得足夠實。
門內,朝浴桶走去的吳惟安感覺到,腳步一停,轉身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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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把玩著那個小玉瓶,臉上神色晦暗不明,雙眸詭譎幽深。
*
第二日一早,有不少人踩著紀家布莊開店的時辰湧去。
紀家布莊每日開店,都會補上一些賣缺貨的布匹,不多,常常也就幾匹,需要靠搶才能搶到。
可今日,大家到店裡一看,都愣住了。
因那布莊門緊閉著,到了點也沒開,而店外立了個木牌。
人群中有人不識字,問一旁識字的人。
“這上頭寫著什麼啊?”
“上頭說布莊要關店修整一些時日。”
“關店??為啥子要關店啊!”
“依我猜,恐怕和昨日發生的事情有關!那三姑娘和探花郎被人拿雞蛋砸了!那家人的媳婦偷了錢去東蘊布莊買衣裳,他們覺得是紀三姑娘的布莊用魚躍公子引誘他們媳婦偷錢買的!”
“這都什麼事情啊!那照這個理,那些青樓小倌館更要關!多少男人偷錢去喝花酒咧!!”
“是說,我也覺得這布莊不該關嘛。”
“那我前頭定下的衣裳怎麼辦?布莊就不給了?”
“沒,上頭寫了,說先頭定下的衣裳都會做好親自給各位送上門的。”
百姓們對著關了的布莊指指點點。
真正打算來買衣裳的人氣得捶胸頓足。
可沒辦法,再氣店也關了。這些人隻能去附近的布莊。
先頭因紀家布莊便宜,上京城不少布莊都有降價。
可這些商家慣會見風使舵,見紀家布莊關了店,他們的價格立馬就漲起來了,甚至比沒漲之前還高那麼一點兒。
原本紀家布莊的衣服又好又便宜,店裡招待客人的伙計,長得好看說話也甜。
而其他布莊呢?衣服看起來沒什麼新意,價錢又貴,小店鋪都是老板自己招待客人,態度自然不比那些青樓小倌館出來的伙計好。
好多人各種店溜達一圈,實在是下不去手買其他店的衣服。
甚至他們之前喜歡的興樂布莊,在他們心裡感覺也差了點什麼。
最終大多數想買衣服的人,基本上都沒能買成。
明明兜裡有錢卻買不到,這種感覺實在太難受了。
大家垂頭喪氣地走在街上準備回家,正好見到一家人怒氣衝衝地帶著一眾捕快朝前邊走去。
“這是發生了何事?”
“哦哦,這就是昨日拿雞蛋砸紀三姑娘的那家人!他們今日一早就去官府報案了,說紀家三姑娘昨日派人綁了他們,把他們關在房裡,給他們——”說話的人一停,喘了口氣。
旁邊人立馬催促:“給他們幹嘛?”
“給他們澆糞!你別說,我剛剛湊近了聞,確實是還能聞到那麼一點味的!”
大家議論紛紛,索性跟著捕快們一直到了那家人的家門口,站在外頭伸長了脖子往裡看。
面館婆婆帶著捕快們往臥房裡走,試圖帶他們去看昨日他們被澆糞的房間,給他們指明位置。
可捕快頭頭卻不太關心這家人有沒有被澆屎,在哪裡被澆屎。
他示意屬下探查四周。
屬下四處查看,企圖在四周找到些血跡。
可什麼都沒有。
這昨日死了無數暗衛死士的院子裡,地面幹幹淨淨的,一點小紅點都沒發現。
甚至他們讓仵作拿一些藥粉灑在地上,也沒發現任何異常。
這院子,真的很幹淨。
面館婆婆拖著音調在哭訴:“大人們啊,你們得給我們主持公道啊!我老婆子活到這個歲數,就沒受過這罪啊!你們趕緊去把那紀家人抓起來!抓起來!”
面館婆婆現在想想,還覺得惡心。
昨日他們被扔在大水缸裡,被人從頭到尾澆夜香的時候,他們都清醒著。
夜香劃過鼻間,順著綁著嘴巴的黑布,滑入嘴裡流遍全身的感覺,惡心到面館婆婆說著說著就開始幹嘔。
捕快頭不動聲色退後幾步:“你們可有看清那些黑衣人長什麼樣?”
面館婆婆搖了搖頭,忽而又點了點頭:“看清了,就是紀三姑娘的人!”
捕快頭:“你如何證實那是紀三姑娘的人?”
面館婆婆說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幹脆道:“那肯定就是她的人!大人你聽我老婆子的,肯定沒錯!”
捕快頭:“……”
他搖搖頭,眼裡均是鄙夷。
事情能這麼簡單?
她說是誰就是誰?不用證據?
他幫五皇子辦事不錯,但辦事也講究個證據!
沒有證據,他敢去抓那紀三姑娘?
紀三姑娘背後是紀家,紀家背後是太子,太子背後是皇後!
連五皇子都要事事小心,更何況是他!
院裡被清掃得很幹淨,根本找不出這裡有死過人的痕跡。
捕快們沒過多久就走了。
面館一家傻眼了。
面館婆婆追出去,破口大罵:“你們是不是被紀家收買了,收了他們的銀錢啊!”
她看著家外頭圍著的街坊們,哭訴道:“我們普通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啊,你們看看,這些捕快根本不為我們辦事!大家得幫幫我們”
人群中有性子烈的當場就吐了口痰:“我呸!我是忍不住了,大嬸你歇歇罷!你怎還有臉說?要我說,若你們真被人潑了糞,那也是你們活該!誰讓你們拿雞蛋砸人?你們自己不做人事,就別讓人把你們當人!”
面館婆婆瞪大了眼睛,氣急:“你你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我們拿雞蛋砸人,那是有苦衷的!”
面館兒子見自己母親被氣得搖搖欲墜,忙過去扶著,陰沉著臉對大家道:“若不是他們布莊誘我媳婦偷錢買衣服,我們也不會如此!”
“要點臉罷!”旁邊有人跟著出言,“可是布莊的人上你們家,把你們媳婦拉過去,逼著你們媳婦買?沒有罷?你們自己媳婦忍不住,你們自己管不住你們媳婦,關人家布莊什麼事!東蘊買不起,去西蘊啊!好了,現在布莊關店了,你們滿意了罷?滿意了罷?你們倒是滿意了,我們這些想買衣裳的人怎麼辦?啊?”
“就是!現在店一關,其他布莊也漲價了!天氣就要涼了,我本還想給家裡孩子添點冬衣呢!真是晦氣!”
“我也是!本來同樣的價錢,我能在西蘊買兩件!現在好了,隻能買一件了!”
“紀姑娘是真的好,本來西蘊布莊滿百文減五十文隻持續一個月的,可後頭她說體貼我們這些老百姓,雖不再送衣服,但滿百文減五十文還是有的,說是幹脆再來一個月!”
“別提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都怪這家人!大家記住了,對面街口的榆樹面館,就是這家人開的,大家可別去吃了!”
“好,不去吃了。餓死我都不去了!”
第109節
“就是就是,心這麼壞,誰知道會不會在面裡下du啊。”
面館一家還欲爭辯,但無濟於事。
這些人越想越憤慨,想到要多更花錢買衣裳,殺人的心都有了:“以後別讓我在街上見到你們,見到一次我就罵你一次!”
*
秋收時節,城外的村莊格外忙碌。
錢木村是離上京城最近的一個村莊,村裡良田肥沃,村民這些日子都在田裡忙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此時正是午後,錢老頭和錢大娘正忙著,忽而有人快跑過來,在田埂上喊他們:“大爺大娘,你們家來人了哩!來的還是個貴人!你們快去看看!”
錢老頭和錢大娘對視一眼,都是一臉茫然。
他們都是普通農民,膝下也就一兒一女。當年生小兒子的時候,錢大娘虧了身子,此後就沒再懷上了。
如今,小兒子從軍去了,大女兒嫁到城裡去了。
莫不是,和他們閨女有關系?!
兩人連忙放下鐮刀,擦了把汗,趕緊朝家裡而去。
果不其然,還沒到家,便發現家外的道上,停著一輛極其奢華的馬車。
兩人加快腳步,剛跨進院子,便發現有三位女子在院中站著。
中間那位女子貴氣逼人,一身的氣派,讓人不敢直視。
旁邊兩位,一位面色蠻橫,一位沉默內斂。
錢大爺和錢大娘對視一眼,錢大爺問道:“三位姑娘,可可是發生了何事?”
錢大娘有些緊張地絞著手指:“不會是和我那宜秀閨女有關罷?是不是宜秀得罪了你們?”
紀雲汐微微一笑:“兩位不必驚慌,我確實是為你們女兒而來,我有些話想和她說。”
錢大娘用衣袖抹了把額間的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宜秀那孩子嫁到城裡去了,你們要找宜秀,得去長松坊的榆樹面館哩。”
紀雲汐態度很好,她緩緩搖頭:“不,她此時怕是就在裡頭。煩請兩位幫忙在家中能藏人的地方找找罷。”
錢大爺和錢大娘一驚,他們立馬就反應過來。
錢大爺當即就怒了:“這丫頭怕不是又偷了銀錢買東西去了!”
他當即撸起袖子,就朝裡頭大步走去。
錢大娘有些慌神,忙跟著進去。
紀雲汐淡然地在院外等著,沒過一會兒,便聽到了屋裡傳來了動靜。
有老人怒氣衝衝的罵聲:“我上回怎麼告訴過你的!你居然還偷錢,居然還偷錢,看我不打死你!”
有婦人想勸又不知道怎麼勸的聲音:“行…行了,孩子他爹,你,你別下手太重了啊”
有年輕婦人的哭啼聲:“爹,對不起,我就是沒忍住,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別打我!娘救我呀嗚嗚嗚嗚”
不過沒持續太久,錢家兩位老人都知道院子外還有人等著,他們忍下怒氣,將紀雲汐迎進了屋裡。
屋裡簡陋,隻有一張小小的桌子。
錢家兩位老人很是局促地在一旁站著,想讓紀雲汐坐,但看了看紀雲汐那身衣服,又沒好意思。
錢宜秀低著頭縮著腦袋縮在角落,眼角掛著淚痕,身子一抽一抽的。
偶爾抬起個小臉,往紀雲汐看一眼,然後又飛快垂下眼睛。
紀雲汐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裡。
那錢宜秀身形帶著婦人的嫵媚,模樣楚楚動人,能嫁入城裡人家,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那夫家,能在上京城開起面館,還買了個挺大的院子,在普通百姓中,也算個小康家庭了。
以錢宜秀的娘家,就雙方家境來說,她姑且算是高嫁了。
紀雲汐看了看兩位老人,語氣和善地問:“我能單獨和她談談嗎?”
兩位老人自然同意,把此處空間留給了紀雲汐和錢宜秀。
紀雲汐從寶福那拿了個錢袋子,走到錢宜秀旁邊。
錢宜秀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身子,縮成一小團。
她並不認識紀雲汐,以她有限的智商,也猜不出紀雲汐的身份。
故而錢宜秀心裡正納悶著呢。
她昨日付了錢後很害怕,都沒敢回夫家,索性直接跑回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