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五臉上帶著彬彬有禮的笑意,手上卻毫不留情地把書給吳惟安疊了上去,疊成了一座山:“惟安兄,這些古籍,學士說三日內要理好,就麻煩你了。”
吳惟安和紀明焱不約而同朝那疊書看去。
本來這書已經高到與他們的頭平齊,這下,直接比他們的頭還要高得多。
兩人都坐著,馮五站著。
馮五那張臉就在那疊書的上方。
紀明焱從那疊書的尾看到那疊書的頭,驚嘆道:“妹夫,就三天的時間,你能理完?”
他看著,三十天都不一定能理完吧?
吳惟安臉微白,聲線顫抖:“怕,怕是不能。”
馮五拍了拍衣袖:“惟安兄放心,我手頭的事幹完後,就會和你一起理的。”
吳惟安抿了抿唇,想說什麼,但最終沒說,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紀明焱見此,當即為妹夫出頭,拍桌而起:“馮五,你這也未免太過分!”
馮五冷笑:“明焱兄,這是我翰林院的內務,就不勞明焱兄掛心了。”
紀明焱還想說什麼,吳惟安連忙起身,將他拉住,一副老好人的模樣:“六哥,沒事的,我能處理好。這些本該就是我做的,你別誤會馮兄。”
“如此,便麻煩惟安兄了。”馮五笑了笑,視線看到吳惟安今日穿的衣服時,眼神變得狠厲。
他討厭這身衣服,更討厭面前這個吳惟安!
一個做事黏黏糊糊,不敢拒絕,畏畏縮縮的窩囊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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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他馮五視若珍寶的女子,卻將這窩囊廢當寶貝!!
馮五心下怒火中燒,可偏偏他又不能拿這人怎麼樣。
他甩手就欲走。
吳惟安叫住了他:“馮兄留步!”
馮五停下:“惟安兄有何事?”
吳惟安朝他友好地笑了笑,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馮兄路上小心,走好。”
馮五冷嗤了一聲,敷衍道:“多謝惟安兄。”
說完就走了。
吳惟安直起身,目送馮五遠去。
紀明焱探過頭來,和他一起目送,嘟哝道:“妹夫,這馮五明顯故意為難你。你怎麼還應下了呢?”
吳惟安娓娓道來:“六哥,你這話不對。馮兄對我很好,這些時日,在翰林院對我更是照顧有加。愛之深責之切,馮兄讓我整理這麼多古籍,也是為我好,想我從古籍中多學些學問呀。”
紀明焱驚嘆地看著他:“妹夫,你,你,你心胸實在是太開闊了!你人真的太好了!”
吳惟安有些不好意思:“我隻是實話實說,六哥謬贊了。”
兩人這番話,落在房中其他人耳裡。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會兒就把這事告訴了身邊的好友同窗。
好友同窗又告訴了他們的好友同窗。
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全上京城的書生圈便傳遍了,且大有往各地擴散的趨勢。
看看這探花郎!考前努力就罷了,進了天下書生都想進的翰林院後,還如此努力,毫不懈怠。對為難他的同仁,還能以這樣的善心想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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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惟安走後,紀雲汐也睡不著了,索性起身。
今日怕是有事要發生。
果不其然,午時剛過,宮裡便來了消息。
佟美人今日晨間忽而腹痛,聖上剛巧留宿在佟美人那,立馬就宣了太醫。
太醫拼死保胎,胎兒總算是留了下來。
可聖上大怒,下旨徹查此事。
沒多久,便查出了與馮貴人有關,證據確鑿。
馮貴人對皇嗣下手,當即被打入冷宮。此事牽連馮家,馮家所有男丁被流放,女子入辛者庫,終身為奴。
消息是宮中皇後給的。
皇後知道她與馮貴人從小不對付,特地讓人來送信。
紀雲汐聽完後,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從馮四打算入宮為妃時,紀雲汐就猜到了這個結局。
馮四的性子,在宮中能活那麼久,已是聖上垂憐了。
今日吳惟安回得挺早。
前段時間,吳惟安到家時,都已是深夜。可這下,天都還沒黑。
吳惟安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拿了衣服到屏風之後換。
正在美人榻前看雜書的紀雲汐嘴角抽了抽:“……”
至於嗎?
吳惟安換好衣服出來,見天色還早,打算去家裡糧倉轉一轉。
這些日子,他回家很晚。故而他已經有段時間沒去轉糧倉了。
也不知道,糧倉裡的米面還剩下多少。
吳惟安一邊尋思著,一邊準備出門。
剛好迎上紀雲汐一言難盡的眼神。
吳惟安:“?”
他跟著低頭看了看自己:“怎麼了?”
紀雲汐收回視線,淡淡道:“沒什麼。”
吳惟安看著她。
和出門的盛裝不同,紀雲汐在家倒是穿得素淨。衣服料子自然也好,但是款式簡單,穿起來舒適感更強。
她舒舒服服窩在美人榻中,塌下鋪了一層柔軟的毯子,旁邊瓜果茶水糕點一應俱全,看起來慵懶闲適。
吳惟安忽而仔細想了想。
兩人成婚一月有餘,在家中,他見她都是窩在美人榻上。基本上很少看到她在院中走動。
吳惟安垂眸,不動聲色問道:“雲娘,我打算去散會步。你要一起嗎?”
紀雲汐想都沒想就拒絕:“不。”
外人看不出來,但和紀雲汐生活一段時間後,都會知道,她是個不愛動的人。
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
紀雲汐很忙,她手裡生意多,經常要這家店跑跑,那家良田走走。
今日她難得給自己放假,隻想縮著看看雜書。
至於散步?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紀明雙從小學武,小時候經常想拉著紀雲汐一起練。
可紀明雙就從來沒拉動過,因為紀雲汐不喜歡扎馬步,不喜歡跑步,走路走多了也不喜。
紀明雙都拉不動,其他人更是拉不動。
見她拒絕得如此徹底,吳惟安輕輕挑了挑眉:“真不一起?”
紀雲汐:“不。”
吳惟安哦了一聲,想了想:“今日宮中發生的事,你可知曉?”
紀雲汐頷首。
吳惟安循循善誘:“那你可想知道,我在其中做了什麼?”
紀雲汐確實很好奇,她放下手中雜書,抬眸靜靜看他:“哦?你做了什麼。”
第73節
吳惟安笑了笑:“所以,散步嗎?”
紀雲汐:“?”
先頭雜草叢生的庭院,如今已煥然一新。
院中開滿了花,湖中也多了一群魚,在歡快地遊來遊去。
紀雲汐不快不慢地走著,一張臉面無表情。
吳惟安雙手負於身後,悠哉悠哉地伴在一側。
“其實我也沒做什麼。”他聊天般道,“那馮貴人本就是想害佟美人。我隻是讓人給她提供了一個小計謀,然後又讓人去幫幫可憐的佟美人罷了。”
紀雲汐嗯了一聲:“和我猜得差不多。”
兩人行至糧倉,吳惟安拿著鑰匙開門,推門而入。
紀雲汐還是第一次到糧倉來,她走進去,四處看了看。
吳家的糧倉不大不小,她在心裡估算了一下,大概隻放了一半的糧食,空了一半。
可按照鏢局搶來的那些,不可能隻剩下一半。甚至,這糧倉放滿還能有多出來。
搶鏢一事,前前後後都是吳惟安出人出力,而且是為她泄憤,故而紀雲汐什麼東西都沒要。
當然,主要是,她也根本不缺這些。
紀雲汐隨口問道:“怎麼就隻有這麼一些了?”
想起那日她給他的提議,她又道:“你都送人了?”語氣明顯不太相信。
吳惟安站在前頭,背影一動不動。
他面色很淡,雙眸幽深,雙拳下意識緊握。
聞言,他動作很緩慢地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
紀雲汐奇怪:“那都哪去了?”
吳惟安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吐出兩個字:“還債。”
紀雲汐看他一眼:“你到底欠了多少?”
吳惟安輕嘆口氣,揉了揉眉心,自暴自棄:“不知道,不想知道。”
紀雲汐:“……”
紀雲汐也沒再打探下去。
她可不太想知道,他到底欠了多少錢。
反正他目前也沒向她要,她自然也不會主動開口給。
等他開口要了,再說唄。
她又不是什麼大善人。
吳惟安頓時沒了逛糧倉的興致,甚至之後他都不太想來逛了:“我們回罷。”
紀雲汐看他一眼,察覺到他的低落,不知想到什麼,唇忽而勾了勾。
不過很快,她便斂去了笑意,正色道:“想起來,我得去個地方,你陪我一起嗎?”
吳惟安心情不太好,剛想拒絕,便掃到了紀雲汐臉上的神情。
紀雲汐臉上表情一向不多,可能在大多數人眼裡,看著都差不多,但其實是有不同的。
比如現下,吳惟安就看出了一絲狡詐?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垂下眼眸,唇角微揚:“好。”
兩人出了糧倉,紀雲汐便讓寶福備了馬車。
馬車朝開泰莊一路狂奔而去。
紀雲汐來得很突然,開泰莊的掌櫃匆匆來見:“三姑娘,姑爺,可是發生了何事?”
紀雲汐搖頭:“無事,你讓人帶我們去庫房看看。”
開泰莊的伙計依言將庫房門打開,紀雲汐當先走了進去,吳惟安跟在後頭。
一進去,吳惟安便怔住了。
開泰莊的庫房很大,可卻不顯空曠,反而很是擁擠。
因為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上好的木料就疊了一堆,那些從遠處運來的上好檀木,一大段一大段,看起來成色極好。拿出去拍賣的時候,不少權貴都會要。
而這些好木料,卻是其中最不值錢的玩意了。
拳頭般大的夜明珠,在燭光之下閃閃發光的瑪瑙寶石,價值千金的字畫,上好的瓷器,還有江湖中人人趨之若鹜的兵器藥材武功秘籍。
連金葉子,都擺了好幾箱。
吳惟安不由自主走過去,下意識撈了一把,感受著金葉子在指縫間劃過的美妙觸感。
他下意識抬頭朝前邊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