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惟安拉著圓臉管事,低聲道:“這些人酒喝得多,菜吃得不多。結束時菜會剩很多,你仔細點,看著那些酒樓的大廚。他們說不定會把沒用完的菜帶走,你要防著。”
圓臉管事道:“好的,公子。”
吳惟安又道:“這些人送的禮——”
管事繃緊了圓臉:“賓客們送的禮,夫人的丫鬟在管。”
吳惟安眉頭輕揚,但也沒說什麼:“那便好。”
交代完後,吳惟安便回了席間,跟著紀明雙一起認人。
紀明雙倒也沒說什麼,一視同仁地帶著吳家兩兄弟,把兩兄弟介紹了出去。
畢竟木已成舟,吳惟安已經成了他妹夫。
那他隻能給妹夫言傳身教,好好把妹夫的壞毛病給改了。
這般想著,紀明雙看著縮在他後頭畏畏縮縮的吳惟安,直接伸手把人扯到了前頭,沉聲道:“站直,昂首挺胸!你記著,和人打交道要面帶微笑,眼光直視對方,態度不卑不亢,懂嗎?”
圓臉管事站在最角落,看了會被逼著交際,顯得可憐兮兮的公子,直到心情恢復平和,才轉身離開。
圓臉管事最近一直被吳惟安壓榨。
不,應該說,府中的四個下人,一起被吳惟安壓榨。
就在大婚前五日罷,吳惟安不知從哪裡抱來一大堆紅紙。
而後他把家裡的四個下人,還有他弟弟都叫來,親自教大家剪窗貼窗花。
圓臉管事很想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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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都一大把年紀了啊,讓他打點府中上上下下,甚至砍幾個腦袋都沒問題。結果,讓他剪窗花??
讓他一個老眼昏花的中老年男人,拿著小小一張紅紙,眯著眼對著燭火剪窗花??
可他不敢反抗。
一、他打不過吳惟安。
二、他有把柄在吳惟安手裡。
所以圓臉管事剪了五日窗花,內心的戾氣都快要壓制不住了。
所以他隻能看著吳惟安慘兮兮的樣子解解氣。
解完氣,圓臉管事便去了廚房,和毒娘子說了吳惟安的意思。
毒娘子一臉鄙夷:“小氣不死他!”
罵是這麼罵,但毒娘子還是有好好盯著那些酒樓來的大廚,確保他們沒有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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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喜宴之上,倒了一大片。
太子也喝得滿目通紅,拿著酒杯和紀明喜碰了碰後,一飲而盡,便倒了下去。
紀明喜依舊目光清明,他拿著酒杯,淺酌一口。看著太子府的下人,將太子扶了回去。
紀明雙也喝多了,坐在旁邊,昂首挺胸,一動不動。
紀明焱站在他身後,伸手搖了搖紀明雙,又搖了搖紀明雙。但不管紀明焱怎麼搖,紀明雙都和個不倒翁似的,最終都會恢復成昂首挺胸的模樣。
紀明焱嘖嘖稱奇。
紀明喜起身,將兩個弟弟帶了回去。
紀明焱拉著昂首挺胸的紀明雙,跟著大哥往府裡走。
走到一半,他忽而想起一件事,停下腳步,一拍腦袋:“大哥,慘了!”
紀明喜被他嚇一跳:“又怎麼了?”
紀明焱很是懊悔:“妹夫剛剛也喝醉了,我把他放一旁,本想著晚點給他送回去。但是我忘記了啊!”
而被忘記的‘醉得不省人事’的吳惟安,此刻已到了臥房之外。
亥時,前廳喧囂已停,吳家安靜了下來。
房間內燭火很亮,比平日要亮堂得多,吳惟安站在門外看著,一時有些百感交集。
吳惟安四五歲時,便被師父帶著滿江湖跑。
同樣的年紀,其他孩子還庇護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每日開心吃喝便好。
可吳惟安,已經懂什麼是生,什麼是死,什麼是生計,什麼是活著。
他比同齡人經歷得多,看得多,心自然也老得多。
已經很少有人有事,能真正讓他心下波動了。
但這會,吳惟安還真有些緊張。
畢竟在吳惟安的認知之中,他不一定會娶媳婦。就算真娶媳婦,估摸著也會在很久以後。
第62節
他並不認為,偽裝之下畏畏縮縮的自己,能有女子看上他。
可不曾想到,他到上京城做成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先討了個媳婦?
這世間事,真真難以預料啊。
說實話,他向來獨來獨往慣了。
哪怕他院中有四個下人,但很多時候,他到底去了何處,幹了何事,在不在房間,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管的。
可從今以後,好像不太一樣了?
吳惟安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先前的決定對不對。
畢竟一個人的生活,和兩個人的生活,是完全不一樣的。
吳惟安非常享受一個人的日子,之所以決定成婚,是他權衡過後的結果。
可現下,他猶疑了。
吳惟安輕輕搖頭,長舒一口氣,推開了門。
紀雲汐早已洗漱完畢,穿著件桃紅色的寢衣,坐在美人榻前,一手撐著下巴,一手在下屬交上來的季報上寫寫畫畫。
她體態極好,坐在那,像是開著的一朵玉蓮。那張不施粉黛的臉上,非常認真。
吳惟安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郎服,再看了看他新夫人的桃紅色寢衣,才走了進去反手將門關上,輕嘆道:“你怎麼連衣服都換了?”
按理,她難道不應該坐在床邊等著,等他去揭紅蓋頭,兩人再一起喝杯合卺酒麼?
紀雲汐頭都沒抬,心思還在當鋪的生意上,但也聽到了他說的話,勉強分出一分心神敷衍他:“家裡還是寢衣舒適。”
“可今夜,是我們大婚。”吳惟安過去給自己倒了杯水,看了看她,“我還沒見過你穿嫁衣的模樣。”
畢竟他接她時,她披著紅蓋頭。
可現下等他回來,她紅蓋頭沒了,妝容也沒了,衣服更是換了。什麼都沒了。
紀雲汐提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半晌才抬起頭問:“你剛剛說什麼?”
吳惟安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算了,沒什麼。”
既然他這麼說了,紀雲汐也沒問。
她一向都不是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她往外看了看夜色,一邊收筆墨紙砚,一邊道:“寶福她們將熱水早就備好了,你快去隔壁浴房洗漱罷。夜深了,我困了。”
吳惟安:“哦。”
他便取了寢衣,去隔壁洗了澡,很快又回了臥房。
紀雲汐正坐在梳妝鏡前塗塗抹抹,吳惟安一走近便聞到淡淡的香。
他拿著東西目不斜視地路過,然後又折返,在看見旁邊放著的小冊子時,停下了腳步。
吳惟安一手擦著滴著水的長發,一手抬起那冊子,隨口問:“這是什麼?”
那冊子外邊全黑,什麼都沒寫,看起來神秘兮兮的,弄得和武功秘籍似的。
紀雲汐做好最後一道護膚流程,從梳妝鏡前起身,微微打了個哈欠,朝床上走去,聞言斜了一眼,答道:“春宮圖。”
吳惟安:“……”
他用古怪的臉色看著爬上床的紀雲汐:“你為什麼會有這個?”
紀雲汐將被子攤開:“嬤嬤給的。”
吳惟安拿著那冊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他面無表情地問:“那你看過了嗎?”
紀雲汐頷首:“看過了。”
紀雲汐已經準備躺下了,躺下之前她看了看桌前站著的人,想了想,說了句:“你也可以看看,日後總用得上。”
現下麼,他身上還有蠱毒,得毒解了才行罷。
不過兩性知識,讓他早點了解了解還是有必要的。
吳惟安:“……”
夜,愈發深了。
房內燭火熄了一半,隻剩下半邊還亮著。
燭火之下,勾勒出一道雋秀的身影,吳惟安坐在桌前,在回信。
其實這些信倒也不急著回。
他下意識看了眼床上。
紀雲汐早已睡下了,她躺在裡頭,側著身背對著他,沒什麼動靜。
聽著呼吸平穩,應是已經睡著了。
吳惟安收回視線,繼續回他的信。
半晌,外頭有人輕敲房門,晚香的聲音低低響起:“小姐,我有要事稟告。”
吳惟安抬頭,看了眼紀雲汐。她沒什麼動靜,整個人陷在被窩之中,小小一團。
白日裡看著說一不二,氣勢極盛的人,睡著了也就這麼小小一團。
他輕嘆口氣,起身開了門。
晚香見到吳惟安時,微微一愣。
吳惟安將侍女臉上的焦急看在眼裡,問:“何事?”
“這——”晚香朝裡看了眼,有些猶豫。
今晚是小姐的新婚夜,而且這個點了,晚香其實不想來打擾。
但這件事,他們不敢自作主張,也不敢等明日再來稟報。畢竟這樣的事情,她家小姐一向很重視。
前些年,郊外一家田莊的糧倉意外走水,管事將火撲滅後,因為已是下半夜,且那幾日紀雲汐染了風寒,他們便沒敢深夜打擾紀雲汐,想著第二日一早再稟告。
結果第二日起床,紀雲汐得知此事,發了大火。
在這之後,在紀雲汐手底下做事的人便知道,隻要出事就要第一時間通知紀雲汐。
不管什麼時間,什麼場合。
但今時不同往日,日後小姐屋裡可不僅僅隻有小姐一人了。
晚香看著吳惟安,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
這事她應該直接和小姐說罷?
看穿一個婢女的心事不難,吳惟安淡淡道:“你家小姐睡著了。”
晚香和寶福不同,這些日子跟在小姐旁邊,她知道吳惟安不簡單。
故而她沒猶豫多久,道:“今夜有人擅闖賭坊,砸了我們的店,傷了我們不少人,還搶走了不少銀兩。”
吳惟安蹙著眉,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床上本睡得好好的人突然間坐了起來。
紀雲汐睡眼惺忪,頭也有些懵,但她好像聽到了有人砸她的店?
砸她的店?!
吳惟安:“……”
半個時辰後,穿戴整齊的紀雲汐人便到了德昌賭坊門外。
吳惟安在一旁陪著。
這個點,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
但德昌賭坊燈火通明,而且有吵鬧聲傳來。
方遠面色凝重地朝紀雲汐行禮:“三姑娘,今夜本不該打擾您和姑爺,但事出緊急——”
紀雲汐伸手打斷對方:“你做得對,發生這種事,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走吧,我們進去看看。”
方遠當即帶著兩人往裡走,邊走邊匯報:“就在一個時辰前,突然間有蒙面的黑衣人闖進賭坊,他們手裡拿著錘子,不由分說便到處砸到處搶。店裡伙計上前想阻止,可那些黑衣人一個個膘肥體壯,我們的伙計不是對手。”
賭坊裡頭現下十分亂,桌子椅子籌碼掉了一地,店裡的伙計們一個個鼻青臉腫,嚴重的甚至手腳都被打斷,坐在那動也不能動。甚至還有客人也被殃及,受了傷坐那大罵,要求賭坊賠償的。
紀雲汐收回視線:“大夫呢?”
方遠回道:“現下太晚,醫館都已經關門。小的已經派人挨家挨戶去請大夫了,大夫們應該很快就能到。”
紀雲汐嗯了一聲,視線在這些人身上掃過,那張明豔的臉極冷,漆黑的雙眼裡更是結著冰霜。
今夜之事,不僅僅隻是德昌一家賭坊受到重創,其他七家也一並遭了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