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之綾轉身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兩隻小手搭在自己的肚皮上,時不時拍兩下。
薄棲收回視線,慢慢閉上眼睛,就這麼躺著,臉上透著與年齡完全不匹配的疲憊……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薄棲感覺自己睡了一會,又好像沒睡過,腦子格外清醒。
山裡的晚上很寧靜,偶爾有蟲鳴聲穿破空間投進來,蟲子敲著玻璃窗,撞不進來,隻在他搖搖欲墜的世界之外。
他抬起胳膊遮擋自己的眼睛,“之之。”
“之之在呢。”
鹿之綾沒那麼多的愁緒,已經開始玩起裙子領口的長帶子,放在手指上繞來繞去。
“我想逃走。”
他這麼說,語氣依然平靜,“我想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說完,他又嘲笑自己。
他能跑哪裡去,他哪裡都去不了。
“那走呀。”鹿之綾一下子從地板上坐起來,興致勃勃地看向他,“我們一起去玩。”
“可我不知道去哪。”
薄棲說,胳膊被一隻小手拿下來。
他睜開眼,一張可愛的小臉直懟他眼前,鹿之綾低頭看著他,眨眨眼睛,“之之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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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和薄棲老公的家可遠了,爸爸是這麼說的。
她家可開心了。
哦,她掉的門牙沒那麼開心。
薄棲躺在地板上凝視著她的眼睛,看著看著笑了,“之之的家裡太多人了,不缺我一個。”
一聽這話,鹿之綾有點著急,“缺缺缺!你是我老公,你長大也是要跟我回家的!”
20歲。
20歲他就得跟她回家。
他不跟她走,她可就沒老公了,不行不行。
薄棲臉上的笑意更深,逗她,“之之隻是想要個老公,那是不是誰都行?”
“媽媽和雪阿姨都說好了哦。”
鹿之綾還是奉大人話為真理的年紀。
大人說的話可是不會變的,都說定了,不能改。
“那等之之長大,把我忘了,想找別的老公怎麼辦?”
薄棲又問。
這個問題有點超出她的思考能力,鹿之綾盤腿坐在地上,兩隻小手託著臉,想來想去,想來想去,最後隻能道,“那我忘掉的話,你提醒我呀。”
“……”
“你提醒我,我就會記得的。”鹿之綾認真地說道。
薄棲躺在那裡,抬起手輕輕敲在她的額頭,“你還真準備把哥哥忘了?”
鹿之綾吐吐舌頭,抱住小腦袋道,“不忘,我不忘。”
別人的話,他不知道信不信。
她的話,他信,不用思考。
薄棲從地板上坐起來,身上的疲憊消了幾分,拉著她站起來,“很晚了,去睡覺。”
“我還不困……”
“小孩子要早點睡覺,我去給你拿牛奶。”
薄棲說道。
“好吧……”
鹿之綾被他推著往門外走,忽地道,“等下。”
薄棲停下來,就見鹿之綾彎下腰抱起被他扔在地上的書包,書包很沉,小團子一抱起來眼睛都瞪圓了。
他伸手去接,鹿之綾有些倔強地抱緊書包,小臉憋紅,哼哧哼哧地抱到一旁的椅子上,然後拍拍,像是要拍掉灰塵。
薄棲看著她又朝自己走來。
這回,她的手拍到他身上,小臉鄭重其事的。
她把他的書包撿了,也把他撿了。
薄棲低頭看著她,站了很久。
房門沒有完全掩上,戚雪端著水果站在門外,正好將這一幕收在眼底,看著薄棲微紅的眼眶,她這盤水果有些送不進去。
她的兒子,需要的不是一盤水果。
……
翌日。
神山的佣人們早早忙碌起來。
一夜沒睡的戚雪坐在床邊,低眸溫柔地看著床上仍然熟睡的鹿之綾,伸手替她拉了拉被子,然後起身。
她從衣櫃裡取出一個箱子,打開,裡邊是一些舊衣服,有兩件還是大學時她第一次兼職賺錢給自己買的。
戚雪拿起其中的一件,是一條雪白的長裙。
似雪一般的白。
襯她的名字,她一眼就喜歡。
戚雪在浴室換上長裙,依然合身,隻是長裙的款式太老,已經跟不上時代,更不符合一個豪門太太該有的品味。
可看著鏡中的自己,戚雪隱隱透過長裙看到曾經的自己……
曾經的她,志向並不是做一個養尊處優的豪門夫人。
戚雪拿起口紅,一點點抹上自己的嘴唇。
“太太……”
“太太早上好。”
戚雪往餐廳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佣人們都朝她低頭。
這個時間特別早,餐廳裡隻有把工作當命玩的薄崢嶸,他坐在一張餐桌前,身上穿著漆黑的襯衫,領帶佩得一絲不苟,連一絲褶皺都不存在,整個人散著凜冽的上位人氣息。
佣人正在一盤盤上菜。
薄崢嶸一邊看著最新的報紙一邊喝水。
“太太。”
佣人們看向戚雪,聲音微微詫異。
薄崢嶸坐在那裡,聽到動靜,握著水杯的手頓了頓,沒有轉頭,繼續盯著報紙。
戚雪在他對面坐下來,拿起餐刀切開面前的面包。
夫妻倆的冷戰持續得佣人們都忘掉究竟有多長時間。
大家都是能少說話就少說話,能少呼吸就少呼吸,悶頭做事。
“聞達,備車。”
薄崢嶸冷冷地開口,起身。
戚雪低頭專注地切著盤子裡的面包,聲音淡淡的,“我們離婚吧。”
“砰。”
男人的手一顫,帶過桌沿的水杯。
水杯砸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水全灑在他的皮鞋上。
第827章 我活著一天,你都別想再和周勁發生點什麼!
薄崢嶸低頭看向自己鞋上的水漬。
看了有那麼幾秒鍾,他似才聽到戚雪的話,抬眼看向她,“你說什麼?”
他的嗓音帶著徹骨的寒意。
餐廳裡瞬間仿佛連空氣都不流通了。
幾個佣人都驚呆地站在那裡,動都不敢動。
話說出口,戚雪反而從容下來,她終於成功切開盤子上的面包,低頭咬了一口,內裡甜軟,表皮酥脆。
見她這樣,薄崢嶸忽地低笑一聲,抬手松了松被束緊的領口道,“都出去。”
“……”
佣人們紛紛低頭離開,不敢多呆一秒。
餐廳裡更加空空蕩蕩。
薄崢嶸拉開她身邊的椅子坐下來,黑眸中浸染諷刺,“你這是在通知我麼?”
戚雪放下手中的餐刀,直視他如刃的雙眼,“崢嶸,我們別再耗下去了,你放過我,我也放過你。”
“怎麼,周勁回來了?”
薄崢嶸嗤笑一聲。
“這是我最後一次解釋,當初是周勁有問題,我才去接近的他,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反復的解釋讓戚雪近乎麻木,她道,“不過這已經不重要,現在是這樣,你看你是想和平離婚,還是想上法庭對峙,我都可以。”
戚雪公事化的語氣讓薄崢嶸的眼神愈發幽沉可怖。
“法庭對峙?戚雪,你靠什麼來和我對峙?靠戚家,還是靠你那個在鹿家的好朋友?”
薄崢嶸冷冷地道。
離婚,戚雪能離出什麼,能帶走什麼?
聞言,戚雪安靜地看著他,忽而笑了。
比起他滿目的嘲意,她的笑很淡,淡得像是一抹山間的風,輕柔淡然,溫婉舒適,掠過即散,卻又濃墨重彩到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薄崢嶸死死地盯著她,脖子上的一根筋突兀而起。
“靠什麼呢?”
戚雪重復著他的問題,輕笑著,“靠試一試吧。”
五歲孩子都懂的道理,她才懂。
薄崢嶸身體朝她傾過去,帶著滿身的強勢,“試一試?你在我這拿不走任何東西,包括薄妄。”
他知道,要不是為了兒子,她恐怕早就跟著舊情人跑了。
“我知道,我打不贏撫養權的官司,所以,我想的隻是離婚,我淨身出戶,希望你能盡快籤字。”戚雪道。
“……”
薄崢嶸的神色幾乎是失態般地僵住。
她直視他的眼睛,如此坦然,就隻在告訴他一件事,為了不要他,她連兒子都不要了。
她連為兒子耗著都不想耗了。
戚雪看看時間,想著鹿之綾該醒了,便站起來。
薄崢嶸猛地起身,一把鉗住她過於纖弱的手臂,黑眸陰沉地瞪著她,“就算是淨身出戶你也休想,戚雪,你就得在神山跟我耗一輩子,耗到死你也是進我薄家祠堂的人!”
想擺脫他,不可能。
戚雪被他握得手臂疼痛,她微微蹙眉,看向他的深眸,“我聽說有個女明星最近纏你纏得很緊。”
“你不必把罪名安我頭上,外面纏我的女人何止一兩個,但我告訴你,我沒碰過!”
他的手更加用力,“不是什麼人撲上來我薄崢嶸都要,我比你幹淨!”
這段婚姻裡,他沒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
幹淨。
這話聽著實在刺耳,但刺習慣,也就真的習慣了。
“我沒有要給你安罪名。”
戚雪淡聲說著,拉開他的手,沒有拉動,她抬眸,“我的意思是,你明明覺得我是個毫無價值,連離婚都不配爭得任何東西的女人,卻還想著搭上你天之驕子的一輩子……何必呢。”
“……”
薄崢嶸的眼神近乎崢嶸,手上青筋暴起。
“去追求你想要的吧,還來得及。”
戚雪道,“我們的婚姻在你眼裡沒有忠誠可言,在我眼裡沒有信任可言,是到該結束的時候了。”
她淺淡的每一個字都像針尖刺進他的皮膚,不出血,卻讓他痛得暴跳如雷。
他抓住她的雙臂狠狠按到牆上,死死地盯著她,“戚雪,背叛者沒有資格提結束,我活著一天,你都別想再和周勁發生點什麼!”
“……”
“你最好讓他躲好了,別讓我抓到他,否則,我會把他的皮肉一層層剐下來喂狗!”
薄崢嶸咬牙切齒地說道。
戚雪的神色淡得幾乎沒有,“隨你。”
諸如此類的話,她聽膩了。
這讓薄崢嶸更加惱怒,她憑什麼這麼淡然,她憑什麼在他陷入無盡的痛苦後又宣布結束,她哪裡來的資格……
他粗重地喘息著,明明他一直佔著上風的姿態,可在她面前,他永遠像個落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