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淺淺拂動的烏發似黑夜下的一道風,掠過他的瞳孔,明亮了世間萬物。
“他會變成少年犯是因為幫朋友頂罪,他全心相信朋友,換來的卻是背叛。”
鹿之綾站在下面說道,“他明明滿身傷痕,前路迷茫,可他依然沒有選擇屈服,甚至還在電閃雷鳴、磅礴大雨中替一個女孩撐起了傘,護她前行。”
薄妄修長的手指緊緊握住手機,恨不得握斷。
“這麼好的薄妄,到底有什麼配不上我?”
鹿之綾凝望著他的方向反問道,字字用力,用力到發出顫音。
人是最抵抗不過真誠的。
薄妄低眸望著她,她的聲音幾乎將他的胸膛擠滿,良久,他啞著嗓子道,“站那別動!”
說著,他轉身就跑,衝出房門。
鹿之綾站在原地,說完這些話她緩緩舒出一口氣。
希望她這些話能讓薄妄真正地認清自己到底有多好。
薄妄向來是個矛盾的人,嘴上和心裡的不是同一套。
他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個好人,可做的卻沒一件是壞事;他說厭惡背叛,其實是害怕孤獨;他說他對生活絕望,無謂死活,可長這麼大,他無數的時刻都是在不屈、反抗……
他在她的眼裡,就是最好的。
鹿之綾放下手機收起來,安安靜靜地等待薄妄跑到她面前。
她想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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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腳步聲忽然響起,慢慢走向她。
鹿之綾欣喜地回頭,很快笑容又凝在臉上,不對,這不是薄妄的腳步聲。
可能是哪個值夜班的佣人。
她朝腳步聲的方向禮貌地點了點頭。
“姐姐。”
一個清朗的男聲忽然在她前方響起,那聲音略低,似乎是壓抑著某種情緒。
鹿之綾怔了怔。
她在薄家的身份不尷不尬,名義上是薄妄帶回家的幹妹妹,但薄家的佣人也不敢真的稱她一聲小姐,這就亂套了。
因此在薄家,大家都是直接叫她名字的,叫姐姐的還是第一個。
“不好意思,我們認識嗎?”
她微笑著問道。
她的話一出,對方徹底沉默了,周圍的空氣陷入死寂,像被黑洞吞噬掉時光一般。
鹿之綾很是莫名,正不知道怎麼辦時,身後再次傳來腳步聲。
這回,是她最熟悉的。
她笑著回頭,“薄妄。”
薄妄不顧一切地從樓上衝下來,氣息微亂,他本來準備一把將鹿之綾帶進懷裡,待看到不遠處站著的年輕男人時,他的步子慢慢悠下來,不緊不慢地上前,大掌握住鹿之綾的臂彎。
薄棠站在原地,手邊立著一個大號的行李箱,著一身淺色西裝,相貌清俊,身上的氣質文雅貴氣。
他站在地方正好是路燈照射漸暗的一塊陰影處。
陰影中的他面無表情。
下一秒,薄棠走進光裡,露出溫和恭敬的笑容,“大哥。”
薄妄的眼忽地一抬,瞳孔愈發深邃幽冷,半晌,他涼涼地道,“原來是你啊。”
大哥?
原來是薄棠。
鹿之綾想起這號人物了,她給家人立碑的時候,除了她和薄妄、封叔,隻有薄棠過來祭拜過。
很有心。
想到這裡,鹿之綾便抱歉地朝薄棠低了低頭,莞爾一笑,“抱歉,我看不見一時沒認出來,真是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
薄棠笑著將視線從她臉上收回,又看向薄妄,“我在國外的學業有點緊張,一直拖到現在才回來,沒能第一時間祝賀大哥回歸,希望大哥別見怪。”
“不見,你在我眼裡還談不上什麼怪。”
薄妄的語氣輕描淡寫,針對的意味卻很強。
“……”
薄棠的面色變了變。
鹿之綾也意識到薄妄這麼說話有些奇怪,連忙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別這樣。
薄妄低眸看她一眼,眼中的冷意更深。
“那你們聊,我就不打擾了,先回房間。”
薄棠恢復笑容,識趣地說著往裡走去。
薄妄冷冷地看著他。
薄棠拉著行李箱往裡走,快進門的時候,他忽然回過頭來看向薄妄,“大哥,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當然見過,鹿家屍骨下葬的當日。”
薄妄眼神幽幽地盯著他,邪氣地說道。
“……”
薄棠看著靠得極近的兩人,心口狠狠一震,驟然想到多年前的那一天。
那個墓園裡,鹿之綾跪在地上,封振和一個年輕男人在立碑,他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他以為……
“我想起來了,我還以為你是姐姐的哪個親戚哥哥。”
薄棠說道,語氣溫和而隨意,仿佛隻是闲聊。
薄妄接話很快,似笑非笑地道,“沒想到是和你扯了一半的無聊關系。”
“怎麼會是無聊的,我隻是覺得很可惜,要是那時候就認出來,大哥就可以早點回家了。”
薄棠說話很是溫順,沒有一點攻擊的意思。
但薄妄話裡話外都是攻擊,他冷笑一聲,“是早點滅口吧?”
“……”
鹿之綾又扯一下薄妄的袖子。
他今天是怎麼了,怎麼說話一直夾槍帶棒的?
薄棠臉色又是一變,大概是覺得再聊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便道,“大哥真會開玩笑,我當然希望大哥早日回家……那你們聊吧,明天見。”
說完,薄棠便轉身往裡走去。
進門的一剎,薄棠臉上的笑容消失,眼底滿是陰沉。
薄妄。
原來四年前,他們就碰過面了。
……
鹿之綾被薄妄送回梧桐院。
兩人在路上慢慢走著,薄妄瞥了一眼四下無人,便牽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手腕碰撞間,鹿之綾還能感覺到佛珠手串的存在。
她低頭微笑。
第760章 放心,他沒法和我比
“明天想吃點什麼,我給你做。”
薄妄牽著她的手問道。
“你已經很忙了,不用給我做吃的。”
鹿之綾道,他每天又要學習又要工作,每次和她通話都是聊著聊著便進入工作狀態,哪有那麼多的空間做食物。
“沒事,你把你家人的那些黑暗料理列個語音單子出來,我一天做一樣給你吃。”
她既然選擇不打擾她家人的處事,那他就要滿足她的思念之情。
“……”
鹿之綾默,想了想爺爺的西瓜燉飯,奶奶的葡萄炒肉,她認真地問道,“我可以把這個時間拉長一點嗎?比如一周吃一樣?”
一天吃一樣,她有點害怕。
“行。”
薄妄笑了笑,伸手把她拉進懷裡,單手摟著她,大掌在她頭上揉了揉,“今天弄得太晚了,明天給我睡晚點再起床。”
“知道了。”
鹿之綾乖乖地應了聲。
主樓離梧桐院並不遠,她知道再走走就要到了,頓時有些不舍得,依賴地往他身上靠。
薄妄頓時爽的不得了,唇角的弧度放都放不下來。
“對了。”
踏進梧桐院,鹿之綾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怎麼感覺你對薄棠的敵意有點大?”
聽到這名字,薄妄的笑容就沒了,眼神幽沉下來,聲線變低,“不行麼?”
“我是覺得有點奇怪。”
她道,“你對薄楨是不太搭理,但也從來沒針對過他,我想,在你眼裡,他們的母親是他們的母親,他們是他們,你分開看了。”
“但現在看我對薄棠這樣,覺得我沒分開?”
薄妄看穿她的想法。
鹿之綾沒有否認,隻道,“薄棠這個人其實我從小認識,他人還不錯,你看我家落難的時候,隻有他來祭拜了,足以證明他的品性,證明他和他母親是不一樣的。”
他既然不針對薄楨,那也沒必要針對薄棠。
“呵。”
薄妄冷笑一聲,盯著她那張為薄棠說話的小嘴,“怎麼,從小認識就覺得他是個大好人了?我看他來祭拜鹿家不是對鹿家多有感情,是想讓你看到他是雪中送炭的人吧。”
“讓我看到?”鹿之綾不解,“為什麼要讓我看到?”
鹿家都沒了,她還有什麼是可以讓人計算的嗎?
“當然是……”
薄妄話到一半不說了,就薄棠那眼神直勾勾的明眼人誰看不出來,他就不說,就不讓鹿之綾知道。
“怎麼了?”
鹿之綾更加疑惑,怎麼突然就不說話了。
薄妄轉過她的肩膀,讓她完全面向自己,他凝視她的眼睛,道,“鹿之綾,我要是告訴你,薄棠當年在鹿家墓園想往你家墓碑上蹭鞋上的泥,你信嗎?”
“……”
鹿之綾愣在那裡,沒有說話。
“我當年親眼看到他鞋上蹭到泥後,眼睛往墓碑上瞟,出墓園就把鞋子扔了,真心來祭拜的人會有這種行為?”
薄妄道。
鹿之綾漸漸回過神來,問道,“你針對他,是因為他在鹿家墓園不誠心?”
她還以為,是鬱芸飛的緣故。
“是,我就是看他那偽善的樣子不爽。”薄妄冷冷地道,“當然,你可以說是我看錯,畢竟你和人家從小認……”
“如果他是這樣的人,他這次回來恐怕沒那麼簡單,你要小心。”
鹿之綾蹙眉打斷他的話,有些擔心。
“……”
薄妄酸溜溜的話被她堵在喉嚨裡,他目光凝了凝,盯著她道,“信我?”
“對呀。”
鹿之綾點頭,反而有些奇怪他的疑惑,她不信他信誰。
她沒讓薄妄走,兩人站在夜裡的梧桐樹下,鹿之綾仔仔細細想了想,“你回歸家中的時候,鬱芸飛沒讓她的一雙兒女露面,如今你進了財務,眼看就要進入財團的核心,薄棠突然回來,肯定是有安排。”
“……”
“我本來還覺得薄棠和鬱芸飛不一樣,不用太過緊張,但現在聽你這麼說,你接下來的處境怕是不會特別樂觀。”
鹿之綾說著眉頭越蹙越緊,“要知道爺爺奶奶、你父親包括薄家的那些長輩對他的感官非常好,他要是虛偽的人,比鬱芸飛捅刀子更疼。”
薄妄低眸看著她。
“不行,你還是得好好想想防範的辦法,不能等刀子捅上來才有感覺。”
鹿之綾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怎麼不說話?你真的要小心才行。”
他要小心的是薄棠想偷他的人。
“哦,知道了。”
薄妄的滿身醋意沒了,薄唇又勾起來,“放心,他沒法和我比。”
她隻相信他。
“……”
電話裡還在自卑,這會他又自信起來了。
鹿之綾難以理解他的一個心路歷程,但他語氣聽著有把握,她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