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到,為了衣服顏色不搭得千奇百怪,她的衣服全是淺色系,唯一要注意的就是髒不髒。
這點她隻能問阿唐和封振,他們也早就習慣為她查看。
但今天,阿唐一直不說話。
鹿之綾不解,“怎麼了?”
她就這麼站在他面前,長發下的一張臉幹淨美好,白色的衣褲更襯她的純淨,衣角沒有抹平,露出腰間的一點雪白。
“……沒什麼。”
阿唐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不髒。”
“那我們走吧。”
鹿之綾笑了笑,轉身便走。
“等下。”
阿唐還是沒忍住,伸手將她的衣角給拉下來,遮得嚴嚴實實。
鹿之綾順勢抱住他的胳膊,道,“差點忘記,這個地方我不熟,得靠你帶我。”
“……”
阿唐要抽離的手隨著她這句話又放回去。
從酒店……嚴格意義上來說也不是什麼酒店,就是一家小旅館,兩人從旅館裡走出來,迎面的陽光特別暖和。
鹿之綾安靜地聽了一會周圍的聲音,大多都是方言,她不怎麼能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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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什麼?”
阿唐邊問邊往四周看一眼,沒見到薄家的狗腿子臉色才好一些。
“你以前最喜歡吃什麼?”鹿之綾問。
“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我想吃。”
“……”
鹿之綾吃到了阿唐以前最喜歡的食物,是一個滿滿糖精加工味的面包,很硬實,裡邊還嵌了一些肉粒,隻是肉粒吃起來沒有肉味,反而更像是結塊的面疙瘩。
她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一口咬下去。
很難吃。
就算這三年過得苦些,封振和阿唐都沒讓她吃過這麼難吃的面包,她甚至還能在裡邊吃到結霜的糖。
看著她一口一口咬得艱苦,阿唐勾了勾唇,將面包奪過來,“都跟你說不是好東西,還非要吃。”
面包沒搶成功。
鹿之綾抓得緊緊的,“我還在吃呢。”
“……”
阿唐看著自己覆在她指上的手,無聲地撤回來,沉聲道,“不嫌難吃?”
“難吃。”鹿之綾誠實地答道,“那你為什麼會喜歡吃這個?”
“這種面包一塊錢能買兩個,用水一泡,一個面包能撐一天,裡邊還有肉。”
阿唐看著前面的灌木叢道,語氣隨意地道,“後來賺點錢了,也能偶爾吃點好的,但總記得這一口。”
他那個差點把他打死的好友蘇離曾經玩笑說過他,說他就是天生的賤命,吃不了好的。
呵。
的確挺賤。
鹿之綾坐在那裡,一口一口咬著,聞言溫柔地開口,“你不是記得這一口,你記的是苦日子裡的唯一一點甜。”
阿唐的目光定了定,側目看向她,她慢條斯理地咀嚼著,好像這是什麼人間美味一樣。
她彎起眼微笑,“我在嘗你那時候嘗過的甜。”
面包難吃,可對他來說也是為數不多的甜。
“全是下等添加劑的甜。”他盯著她的眼睛道,“少吃點。”
鹿之綾沒聽話,還是把一整個面包都吃了,果然很扛飽,她的胃被填得滿滿的。
“帶我去看看你呆過的地方。”
她從長椅上站起來。
她要抓緊時間。
“沒什麼好看的。”
阿唐不懂她對他的過去怎麼突然就有這麼大的念頭,眉頭都擰了起來。
他倒不怕惡心到她,就怕她紅個眼眶。
“我要看,走吧走吧。”
鹿之綾把他從長椅上拉起來,又順理成章地抱住他的臂彎。
“……”
阿唐看著她,颀長的身形僵硬。
……
阿唐帶她去了一處半山腰的小村莊。
“婆婆老家在藍山那邊,她進藍山是為了祭祖,撿到我的當天就把我帶回北港了。”
這麼多年過去,山路還是有些難走。
阿唐握緊她的手,將她帶上去,陽光下的小村莊蕭條一如從前,稀稀落落的人家、門口懸掛著舊得不堪入目的衣服、大堆大堆腌制的鹹菜就擺在門口……
幾個小孩就貼著山腰扔泥玩,見到他們嘴裡嘀嘀咕咕著什麼。
鹿之綾聞著空氣中的味道問道,“婆婆的房子還在嗎?”
這裡是阿唐在北港的第一站。
“應該還在。”
阿唐牽著她的手往裡走去,很快就走到他當年住的小破房子,房子坍塌半邊,結的全是蛛絲,亂七八糟的東西堆放在前面,似乎是被村民當成垃圾站了,小蟲子亂飛,周圍的空氣毫無山裡的清新,格外渾濁。
“婆婆對你好嗎?”
“……”
阿唐看她一眼,這三年來,鹿之綾從來不會主動問關於他的過去,好像他的過去一點都不重要,結果來了北港,她變得這麼好奇。
他沉默兩秒道,“好。”
直到婆婆生重病,她家人將她接走,把他賣掉前,婆婆對他都算不錯。
“那你住這的時候都喜歡玩什麼?”
鹿之綾問道。
“我那時候沒有記憶,隻知道自己特別不喜歡山,看到就害怕,所以一般都不往外走,就在門口呆著。”他道。
現在他才明白他的恐懼來自哪裡。
他和他母親出了車禍,在山裡。
“就在這嗎?”鹿之綾問。
“嗯。”
鹿之綾便有些用力地踩了踩腳下的泥土,阿唐盯著她,“你做什麼?”
第724章 老子沒那麼好
鹿之綾抬起頭笑著道,“踩踩你呆過的地方。”
“……”
神經。
阿唐站在原地看著她略顯幼稚的舉動,到了嘴邊的話沒有講出來。
伴隨著她在坍塌的小房子前越走越多,地上的坑坑窪窪被抹平,逐漸形成一個個屬於她的腳印,他的眼神變得深起來。
他的過去,似乎被她蓋住了。
良久,他才找到一句話,“你好像來這旅遊的。”
不像是在逃命。
鹿之綾笑笑沒說話,轉頭望向更遠的山脈線,可惜,她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他看過的世界。
“喂,你們是誰啊?”
稚嫩而好奇的聲音傳來。
鹿之綾聽腳步聲判斷是有好幾個孩子靠過來了,這樣的小地方設施落後,估計也沒有外人會來。
“我們來這裡走走。”
鹿之綾不指望阿唐會回答他們,便開口說道。
“那你們別呆在這裡啊,這兒霉著呢。”一個小孩好心地提醒他們。
阿唐冷眼看過去,把幾個小孩嚇得不輕。
鹿之綾問道,“為什麼?”
她的聲音柔軟許多,孩子們的膽子也起來一些,其中一個學著大人的模樣道,“這兒啊以前住了個喪門小鬼,把這裡的婆婆克死了,後來誰經過這裡誰倒霉,我媽昨天走這裡還摔一跤呢。”
“……”
鹿之綾聽得笑容凝下來,她身旁的男人更是一點聲音都沒有,沉默得嚇人。
她道,“我查過北港的天氣,昨天下雨,山上湿滑,很容易摔跤。”
話落,她的手被阿唐一下子握緊。
小孩子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隻好心地道,“反正你們別在這個霉屋前,說不定喪門小鬼的魂還飄在這裡呢。”
說完,幾個孩子一哄而散。
鹿之綾抿唇。
阿唐已經離開這裡這麼多年,還有小孩子在說這些毫無邊際的話,那他在這裡住的時候得受過多少的詆毀……
她動了動手,穿進他修長的手指間,同他十指相扣。
察覺到這個動作有些曖昧,阿唐的臉色變了變,正要抽回又被她握緊。
“我早就說過,這邊沒什麼好來的。”
整個北港,都沒什麼好來的。
鹿之綾朝他仰起頭,陽光正好掠過她一雙眼眸,為這雙如玻璃般美而無神的雙瞳傾注進光亮。
仿佛,他被她鎖進了眼裡。
“我爺爺說過,周圍的聲音你不能隻聽一種。”她道。
他低眸看著她的眼睛,有些失魂,“還有什麼聲音?”
“還有我的聲音。”
“你的什麼聲音?”
“別人嘴裡恐懼厭棄的喪門小鬼是我求都求不來的神仙啊。”
她努力地笑著,玩笑一般,心口隱隱泛痛。
是真的……求都求不來。
鹿之綾在原地站了很久,都沒聽到他的動靜,他似乎連呼吸都摒住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那幾個孩子的話,“薄妄?你還好嗎?”
依然沒有答覆。
但她的手被他握緊了,他的指尖粗粝溫熱。
“老子沒那麼好。”
他終於開口,聲線極沉,似乎壓抑著什麼情緒。
鹿之綾有些擔憂,又聽他道,“不過,我第一次覺得這山順眼了點。”
聞言,鹿之綾才放心地笑了。
……
可能是覺得去第一站的感受還不錯,鹿之綾要去他第二個住過的地方時,阿唐沒有拒絕。
鹿之綾也是到這一刻,才知道阿唐當年被婆婆的子女賣給了一個屠戶,他住在屠宰場的狗籠裡長達數年,直到火災,他才逃脫出去。
屠宰場已經是一片荒地,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
鹿之綾靠著阿唐在雜草叢生間的石頭上坐下來。
空氣中早已沒有當年屠宰場血腥、騷臭的味道,隻剩下草木的香氣。
時間好像抹平了一切,又好像沒有抹平。
畢竟阿唐的身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傷痕。
鹿之綾把頭靠到他的臂膀上,阿唐的身體僵了僵,隨後又松弛下來。
“他們都說,那場火是我放的。”他道。
“不是你。”
鹿之綾沒有一絲的猶豫。
“為什麼覺得不是我,我被關那麼多年,天天被逼著放血剝皮,宰羊卸羊,吃著狗都不吃的食物,我不該反抗麼?”
他沉聲道。
蘇離和湯薇知道他的過去後,就覺得是他放的火。
“如果你小時候就有了反抗的心,長大後又怎麼會讓自己淪落到自己那個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