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喜歡上這個聲音了,因為這代表小孩們放學回家,黃昏到了,再過一會,阿唐和封叔就會回家。
鹿之綾摸著牆走出門,小心翼翼地在門口的臺階上坐下來,安靜地等待家人回來。
“小姐!”
封振從外面回來,拎起手中的魚道,“我買了條大魚,晚上給你燉魚頭湯。”
“好。”鹿之綾微笑著看向他,“封叔,桌上有檸檬水,您先喝一杯休息休息。”
“好的。”
看著鹿之綾笑,封振再累也舒坦,他將魚送進廚房,等著阿唐回來做。
自從發現鹿之綾似乎更喜歡阿唐做的菜後,他再難受也隻能交出掌勺大權。
但話又說回來,阿唐這人嘴是欠了點,但對鹿之綾是真的好,一個年輕人天天和他擠在廚房裡打地鋪也從來沒有怨言。
還是後來鹿之綾以絕食抗議,他們才又加租了兩個非常小的單間。
封振走到鹿之綾那屋喝檸檬水,看著她的背影會心而笑。
其實阿唐的決定也沒錯,不請護工,讓這孩子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也就沒那麼多空闲去想一些悲傷的事,現在都常常主動走出這個小屋子了。
“之綾姐姐!”一個小男孩背著書包氣喘籲籲地跑到鹿之綾身邊,把一包糖遞給她,“幫我開下。”
“好。”
鹿之綾接過來,摸著上面的齒口撕開,又遞回給小男孩。
“給你一顆。”小男孩把一顆橙色的糖放進她的手裡,在她身邊坐下美滋滋地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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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鹿之綾放進嘴裡。
換作以前,封振會對這些突然接近鹿之綾的人都保持高度警惕,但現在不會了。
他們初到這裡時,兩個男人帶著一個青春期的盲少女,什麼難聽的話都出現過。
他想的是不讓鹿之綾聽到就好,但阿唐這人混得很,什麼招數都敢用,一年多來,被他趕走的租戶不計其數。
現在整個出租樓裡剩下的都是老實人,偶爾還能幫著他們照應下鹿之綾。
他也能更放心地出去工作。
“之綾姐姐,你又在這裡等你哥哥回來呀?”小男孩咬著糖和她闲聊。
“對呀。”
鹿之綾點頭。
“我哥哥要上晚自習也要很晚才回來呢。”小男孩很是驕傲地道,“我告訴你,我哥哥可厲害了。”
“我哥哥也很厲害。”
鹿之綾聲音軟綿綿地道。
這話一出可不得了,激起小男孩的勝負心,“我哥學習一天隻睡七個小時。”
鹿之綾也不示弱,“我哥工作一天隻睡五個小時。”
小男孩急了,“我哥能一邊吃飯一邊看書。”
鹿之綾含著嘴裡甜甜的糖,“我哥能一邊背我一邊給我買吃的。”
“我哥一頓能吃八個包子!”
“我哥也能一餐吃28個餃子。”
“我哥一米八。”
“我哥一米九。”
阿唐就是在小男孩“我哥拉屎能拉一個小時”氣急敗壞的豪言壯語中回到出租樓。
他穿過小廣場,沒有立刻走上前來,而是停在曬衣杆前抱臂無語地看著鹿之綾和小男孩鬥嘴。
鹿之綾自然是不想欺負個小男孩,但她又不想讓阿唐落了下風。
她抿抿唇,想好一會兒才衝小男孩軟聲軟調地回擊,“那你哥哥便秘。”
封振在裡邊聽得有些繃不住,差點一口檸檬水噴出來,抬頭往外望就見到站在遠處的阿唐。
他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隻見阿唐站在遠處的晾衣杆上,黑色外套搭在一側肩膀上,身上的白襯衫血跡斑斑,破損嚴重,明顯是跟別人械鬥過,一張老天爺賞飯吃的臉現在也掛著彩,嘴角烏黑,眼底發紅。
又要給鹿之綾買什麼!
封振皺起眉來,每次缺錢的時候,他就發現阿唐會掛一身的傷回來,然後錢就有了。
他提醒過阿唐,別做犯法的事,結果人輕飄飄地來一句,“犯法也是我去坐牢,你怕什麼?”
他不是怕,而是……揪心。
這人小時候也不知道過的什麼日子,才會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做事就這麼極端。
這麼想著,封振走出去,正要張口喚他,阿唐忽然看向他,抬起滿是血汙的手,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閉嘴。
“……”
封振隻好收聲,用力瞪他一眼。
阿唐收起手指向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帶這身血腥氣靠近鹿之綾,一定會被她靈敏的狗鼻子聞出來。
封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隻能轉去阿唐的單間給他找衣服。
再出來時,鹿之綾還在和小男孩爭論。
“哼!哼!”小男孩氣得跳起來,“我哥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沒有,我哥才是。”
鹿之綾很認真地道。
而阿唐從站已經改為半蹲,一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夕陽下的鹿之綾,染血的薄唇勾著一抹弧度,似是絲毫都察覺不到疼痛一般。
第697章 鹿之綾察覺他的異樣
阿唐站在夕陽下換上封振拿過來的衣服,繞著路進自己的單間。
饒是這樣,鹿之綾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一絲血腥味和極輕的腳步聲,她有些疑惑地轉頭,“哥哥? ”
沒有聲音回應她。
鹿之綾隻當自己是聽錯了。
阿唐回到單間,直接用水簡單衝洗了下,封振進門時,他已經在身上胡亂抹藥,新傷覆著舊痕,觸目驚心。
“你這傷口都外翻了,得去縫線才行。”封振皺著眉走進去。
“無所謂。”
阿唐毫不在意,隨便用藥一擦,拿紗布貼上。
後背上他夠不著。
封振忙道,“我來我來。”
阿唐淡漠地看他一眼,沒有拒絕,在單人床上坐下來,封振接過藥在他背上的傷口擦拭,一塊塊烏青烏紫看得都嚇人。
“你又要給小姐買什麼?”封振問道。
“古箏。”
他的嗓音低沉而平,沒什麼情緒起伏。
聞言,封振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忍不住道,“阿唐,我很高興你處處為小姐著想,可你還年輕,有時候得想想自己。”
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襯衫穿到毛邊都不買新的,帶鹿之綾看那種貴得要死的心理醫生卻是眼睛都不眨。
封振自認能為鹿之綾付出所有,但也是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下。
而阿唐不是,隻要對鹿之綾好,哪怕他辦不到也要不惜一切代價辦到,好像隻有對鹿之綾好,才是他生存的價值。
“你話怎麼那麼多。”
阿唐煩他。
封振的啰嗦和鹿之綾的啰嗦還不是一種等級的,鹿之綾的聲音軟,再啰嗦聽著也舒服,不像這半老頭子。
“我是為你好啊。”
封振拿紗布替他覆到傷口上,“你現在在我眼裡,也是半個兒子,我看你受這些傷難受,古箏而已,小姐彈不到也沒什麼。”
要是鹿之綾知道他受這一身傷才換來什麼古箏,絕對不會彈。
“她喜歡就得有。”
阿唐不假思索地道,拿了件黑色的T恤穿上,又加一件外套,將血腥味蓋住。
“那你呢?你才二十二歲,你有沒有想過你要什麼,你要過什麼樣的人生?”封振問道。
“你太煩了。”
阿唐根本聽不進他的話,起身就往外走去,“老頭,你闲得沒事幹去臺階上鋪兩層毯子,她坐著冷。”
“……”
封振隻能無奈搖頭。
罷了罷了,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
晚上,鹿之綾喝到鮮味極濃的魚頭湯。
她喝了很多,飯後就在門口的走廊下來回踱步消食。
感覺著男人呼吸聲的靠近,鹿之綾轉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淡淡一笑,“哥,你想嚇我。”
阿唐站在她面前,傷口隔著袖子猙獰開來,疼痛伴著鮮血生出,絞肉一般。
鹿之綾一無察覺。
阿唐看著她,不動聲色地道,“誰有空嚇你,去屋裡,給你看個東西。”
“哦。”
鹿之綾乖巧點頭,轉身進屋。
她站在床前,聽著桌椅被挪動的響動,然後就聽到什麼東西被放下,有點熟悉的聲音。
“過來。”阿唐喚她。
鹿之綾順著他的聲音靠近,一隻手被他託起來放到箏弦上。
還是買了。
她還以為她回來後不提這一茬他就能忘了呢,又花幾百塊錢。
鹿之綾想著,臉上卻還是露出驚喜的表情,“古箏,太好了,謝謝哥。”
“彈彈看。”
阿唐在一旁坐下來,翻了翻袖子,看著裡邊鮮紅的傷口蹙眉。
很快,袖子又被他放下。
“嗯。”
鹿之綾順著箏弦摸向旁邊的箏首,白皙柔軟的指腹一觸摸下去,她就意識到這不是在她在琴行摸到的那把特價箏。
這木料明顯考究,質感完全不一樣,還散發著淡淡的木香。
她驚了驚,繼續摸著箏首,摸到上面的紋路,越摸越生出熟悉感。
這古箏……是她以前用過的,名為鳳鳴,有很久的歷史。
為家人找墓地的時候,她讓封叔都拿去賤賣了,好像才賣五萬多,要是正常賣,至少要翻個倍。
阿唐哪來這麼多錢?
“怎麼不彈?”他睨向她。
“這箏……”
她轉頭看向阿唐,雙目無神。
“不是你要的?我今天結到一點工資,給你買回來了。”他道。
看來阿唐並不知道這箏是她以前用過的,她比誰都了解這把箏的價值。
這麼貴的東西被他當成幾百塊的東西送她,他說得這麼輕描淡寫,仿佛早已習慣這套說辭,那從前他給她買的那些禮物呢?
“不彈?”
“彈。”
鹿之綾沒有拆穿他,而是在桌前坐下來,雙手放到古箏箏弦上,緩緩撥弦,彈奏起來。
她對鳳鳴熟,根本不需要適應期,閉著眼睛也能彈。
阿唐坐在那裡,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一雙黑眸一直盯著她,聽不懂的樂曲從她指尖上緩緩流淌而出,少女在牆體剝落的小屋裡坐得筆直,形體勾勒著同齡人少有的優雅,仿佛還是那個尊貴的鹿家千金。
他勾唇,什麼都值了。
……
鹿之綾一夜失眠。
翌日早上,早餐過後,阿唐先離開。
封振的上班時間晚一些,起身收拾碗筷,碗還沒疊起來就聽鹿之綾道,“封叔,您能不能請一天假?”
“為什麼?”封振愣了下。
“我想看看哥哥到底在做什麼工作,您帶我跟蹤一下。”鹿之綾道。
“……”
這孩子還是發現阿唐的不對勁之處了。
封振站在桌前,想著要不要替阿唐遮瞞過去,鹿之綾就已經站起來,拿起門口的一根盲杖,道,“封叔不去我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