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振準備著回江北的事情,鹿之綾天天呆在墓園裡,抱著雙腿靠在墓碑上,在冰冷中感受親人的溫度。
“想留在江南?”
男人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鹿之綾已經習慣這位哥哥的神出鬼沒,甚至都不會有一絲驚訝。
她靠著墓碑,睜著一雙沒用的眼睛直視前方,“我明天就去江北了。”
封叔的老家在江北,封叔認為帶她遠離江南是好事,也更方便照顧她。
封叔的好意濃烈,她不答應封叔會急死的。
她說完,男人沒有回應,但她聽到男人也在墓碑前坐下的動靜。
別人見墓避之不及,他好像總是什麼都不在乎。
這樣的不在乎讓她覺得莫名溫暖,仿佛有人和她一樣,仍能感知到親人的存在。
鹿之綾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面前的人。
“做什麼?”
男人冷淡地問道。
“我問封叔要的,不多,隻有五千塊錢,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我。”鹿之綾很懂得感恩。
男人背靠著一座墓碑而坐,低眸涼涼地看著她手裡的銀行卡。
她一個小瞎子都快活不下去了,還想著留筆錢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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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有意思。
男人冷笑一聲,不客氣地將卡接過來。
見他收了,鹿之綾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祝哥哥以後一帆風順、前程似錦。”
倚靠在墓碑上的少女連笑容都是蒼白的,人單薄得像是隨時能被一陣風吹走。
男人盯著她,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
“要留在江南麼,我養你。”
第689章 我鹿之綾發誓,這輩子都不會背叛哥……阿唐哥哥
話一出口,整個墓園的風都靜止了。
阿唐被自己嚇了一跳。
他在說什麼鬼話。
他吃的教訓還不夠多麼?
鹿之綾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人慢慢坐直起來,有些詫異,“什麼?”
阿唐背靠著墓碑而坐,屈立起一條長腿,他有些後悔,但講都講了,沒道理收回去。
他抿抿唇,側目看向一旁的少女,“你不就是不想去江北,又不好意思拒絕封振麼?”
聞言,鹿之綾垂下眼。
她隻有十五歲,但她什麼都懂,“我沒有生活能力,固執地留在江南,會讓封叔難做。”
封叔已經打算好把她帶回江北老家,如果她不同意,封叔一定會勉強自己陪她留在江南。
她不想為難人。
“他也就差個人養你。”
隻要她有人養,封振也就不這麼固執了。
鹿之綾初時有些心動,但很快搖頭,“我是個累贅。”
她清楚封叔對她的疼愛,所以她推脫不了封叔的建議,但再連累他做什麼呢?
他們相識不久,他憑什麼要負擔起一個瞎子的人生。
“你當然是個累贅。”
他的語氣理所當然,“所以你要是留下來,沒什麼好日子過,我不可能像封振那樣飯都恨不得喂到你嘴巴裡,你要死我都不會攔著。”
“……”
鹿之綾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低下頭沉默。
“你最好想清楚了。”
阿唐涼涼地道,被太陽晃得刺眼,起身要走。
“哥哥。”鹿之綾忽然叫他。
他回頭。
鹿之綾抱著雙腿坐在那裡,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道,“那你可以表現得對我好一些嗎,讓封叔可以放心地回江北,等他離開後,你不用管我,我自己生活。”
她不拖累任何人。
男人站在她面前,目光淡漠地看著她。
半晌,他在她面前蹲下來,一隻大掌蓋到她的腦袋上,“可以,但有一件事得說在前面。”
“什麼?”
鹿之綾不解。
“老子養了你,你就是我的人,將來敢吃裡扒外,我就把你領回來這裡親手弄死,懂麼?”他一字一字道。
按在她頭頂上方的手有些用力。
鹿之綾有些奇怪,她不是說不用他養麼?怎麼變成他的人了?
吃裡扒外……
她回想到在北港他倒在血泊裡的一幕,不禁道,“哥哥被人背叛過?”
阿唐的眼深了深,湧出徹骨的陰沉戾意,他冷笑一聲,“是啊,我那時也疼一個女孩,也把她當妹妹,結果她為個包賣我。”
“……”
“有機會,我一定回去弄死她。”
他用最可怕的字眼嚇她。
她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被他養著可不是什麼好事。
鹿之綾的小臉上卻沒什麼害怕,也?原來他這段時日留下來照顧她,是把她當成妹妹疼了。
她乖巧地點點頭,“我不背叛你。”
“給你家人磕頭,發誓。”
阿唐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擺正跪在墓碑前,要她發誓。
鹿之綾隻好跪在地上,豎起三根手指對著自己家人的墓碑發誓,“我鹿之綾發誓,這輩子都不會背叛哥……阿唐哥哥。”
指名道姓的,應該放心了吧?
“嗯。”
阿唐隨意地哼了一聲,應得勉勉強強。
……
阿唐是個古怪的人,但他說到做到,果然回去就對她變得格外關照,跟親兄長沒有區別。
封振連連感慨跟變了個人一樣。
可當鹿之綾主動提出想和阿唐留在江南時,封振的臉色就變了,連聲反對。
鹿之綾十五歲,阿唐二十歲,一個半大孩子,一個也不過是成年不久,這年歲上就透著不尷不尬。
雖然叫著哥哥,但血緣上也沒有任何關系。
這樣兩個人同住一個屋檐下,怎麼看都不像話,封振堅決反對,說什麼都不同意。
鹿之綾沒想到封振抵觸的情緒會這麼大,不禁沉默下來。
這段時間以來,封振都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她,第一次火氣重成這樣。
偏偏阿唐還在旁邊火上澆油。
“行了,真要怕禽獸這件事,我二十歲做禽獸,和你幾十歲做禽獸幾率平等。”
他將封振的擔憂看透,話直白得沒有一點婉轉。
不就是覺得小公主太小,怕他是頭狼麼。
封振在小屋裡轉,氣得臉都紅了,“你、你、你、你住口!我拿小姐當親女兒!”
“她在我眼裡也沒三兩肉。”
阿唐坐在椅子上往後一靠,椅背靠牆,兩條椅腿凌空,很是混不吝的模樣。
鹿之綾坐在床邊,默默地又用指甲摳床單。
封振氣急敗壞地道,“小姐,封叔還沒老,沒到照顧不了你的時候,你要是不想跟我去江北,那我回老家收拾收拾,搬到這裡來住!”
“……”
果然如此。
鹿之綾有些後悔接受阿唐的提議了,她讓封叔變得為難,還要調整自己的人生軌跡來配合她。
她告訴封振不用,但封振聽不進去。
但第二天,封振突然就改了主意,說是自己先回江南收拾一下,再把那邊的工作辭了過來陪她。
本來,封振連回去收拾都準備帶著她,根本放不下她。
鹿之綾很是奇怪,趁封振不在,她摸著牆邊繞到旁邊的小廚房。
阿唐正在裡邊洗手。
水聲很大。
他在那裡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封叔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她靠在門口不解地問道。
“想繼續做小公主的話最好別聽。”
阿唐在那裡洗著手,語氣是一貫的涼薄。
“我不再是小公主了。”
她的神色黯然,她比誰都清楚,她不能再擁有從前的生活。
“真要聽?行,我告訴你。”
阿唐挑眉,在水龍頭下繼續洗手,邊洗邊盯著她那張幹淨單純的小臉,嗓音邪氣至極,“他偷看我,我就摸了個男人屁股。”
“啊?”
鹿之綾有些茫然地聽著。
她問封叔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和他摸男人屁股有什麼關系?
下一秒,鹿之綾反應過來。
他是故意暗示封叔,他禽獸在另一個方面。
聽著裡邊持續不間斷的洗手聲音,鹿之綾的臉微微發熱,有些窘迫,她摳著門框上的木條,“你、你……你要洗手液嗎?”
“……”
阿唐無語地看著門口的小人,“出去。”
“哦。”
鹿之綾摸著牆默默離開。
她有六個哥哥,可沒有一個哥哥像他做事這麼……神奇。
第690章 你撞哪了?怎麼這麼多血?
不管怎麼樣,封振到底還是放心地回江北收拾去了,他在江北已經找了份工作,還需要辭職,差不多要個兩周才能過來。
出租房沒被退掉,鹿之綾就這麼留在了江南。
阿唐是個話少的人,偶爾開口也都是毒舌,鹿之綾以為封叔離開後,他就會走。
但事實上,她每天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每天到了時間她就能聞到飯菜的香味,每天黃昏,就有折疊好的衣服放到她的床邊。
她房間和浴室裡的垃圾桶每天都有被無聲無息地清理掉。
其餘時間,鹿之綾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她有時候叫他也沒人應,他總是固定時間出現,偶爾到了半夜她還沒睡著,便能聽到隔壁小廚房裡傳來動靜。
他好像和封叔一樣,選擇在廚房打地鋪。
鹿之綾很內疚,可她改變不了現狀,她一個盲人什麼都做不了,勸不動任何人,接受封振和阿唐的好意仿佛是她唯一能做到的懂事。
封叔在江北的工作沒太久就要辭職,被老板刁難,為了拿回工資他還需要待一段時間。
一個多月過去,鹿之綾漸漸習慣失明的日子,也愈發麻木起來。
鹿家實驗所的血案,化工廠的爆炸案,兩樁案子鬧得驚天動地,可天到底沒有塌下來。
大家的日子還是一樣照常過。
出租屋門外人走人過,談論的從鹿家真可憐,也慢慢變成哪個明星首穿了當季的高定。
鹿之綾意識到,所有人都會遺忘掉鹿家,哪怕是之前那些視鹿家為殺父仇人的正義之士,他們都會遺忘……
這世上到最後,隻有她一個人記。
她的話變得越來越少,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少。
每一天,除了吃飯睡覺她就是坐著,在黑暗而孤獨的世界裡熬過一天又一天。
這天傍晚,鹿之綾機械地吃完晚飯便回到自己的床邊坐著,出租屋很小,沒什麼活動的空間,她也不活動。
阿唐起身收拾碗筷。
兩個人很少有話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