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妄一個箭步衝上去,沒幾步就撈回小野,小野有些激動地大喊,“停車!停車!季可愛媽媽停車!季可愛要耳朵疼了!”
前面的車沒有停,反而是加了速。
季可愛撕心裂肺的喊聲越來越小,隻剩下一隻小手在車窗邊瘋狂地拍打。
等季曼詩把車窗關上以後,那聲音就完全沒了。
小野被薄妄橫臂撈著,拼命掙扎,嘴裡不斷地喊,“季可愛媽媽停車!季可愛媽媽停車……”
待那輛車消失在車流中,他整張小臉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顏色。
過去很久,小野忽然在薄妄的懷裡扭過去,面向他,抱住他的脖子急切地問道,“爸爸,你帶我去找季可愛好不好?”
季可愛說她一哭就耳朵疼,他得去看看她。
薄妄低眸看他,目色變沉,“不用去了。”
這是季曼詩替季可愛選擇的路。
得到這樣一個不懂的答案,小野呆呆地看著薄妄,一雙眼裡全是茫然。
後來,小野就不想回家了。
他抱著風箏坐在廣場的一處臺階上,面朝廣闊無邊的清江,一句話都不說,就這麼坐著。
姜浮生逗了他好久,他也沒有任何反應,給他東西吃,他也不吃。
“小野,你們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間是會有感應的,你們以後一定還會再見面的,對不對?”
姜浮生蹲在小野面前哄他,“我們先喝口水,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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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抱著風箏木然地搖搖頭。
江面吹來的輕風拂過他柔軟的短發,他的臉上沒有特別多的傷心,隻是茫然、不解。
鹿之綾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年紀小的時候,總是以為身邊的人會永遠存在,不懂分別,玩累了就睡一覺,醒來接著玩,來不及說完的話就明天再說,從不擔心會沒有機會說。
可不管是什麼樣的緣份,都沒人能同你保證天長地久。
這樣的道理長大了會知道,現在講出來卻很傷人。
鹿之綾舍不得去說,忽然,薄妄從她身邊走出,大步往前走去。
見薄妄走過來,隻是站著都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姜浮生呼吸一滯,連忙站起來快步跑到鹿之綾身邊。
鹿之綾拉著姜浮生在花壇邊的座椅上坐下,視線能正對薄妄和小野的方向。
“這位季二小姐是不是有點太固執了,你和大少爺都不再追究,她還要帶著季可愛離開。”
姜浮生有些鬱悶地道。
“我們都不是季曼詩,無法體會她的處境,能做的隻有尊重。”
鹿之綾淡淡地道。
父親不是父親,而是殺害雙親和奶奶的兇手,丈夫死在自己面前,弟弟走了歪路,她醒來隻覺得心灰意冷吧。
如果不是還有季可愛在,季曼詩都不一定能堅持下去。
“也是,我就是心疼小野,兩個小孩玩得多好啊,我還想看青梅竹馬的戲碼呢,就這麼被硬生生地分開。”
姜浮生嘆了一口氣,想想又樂觀地道,“不過小孩子忘性快,等小野交到新的朋友應該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想想她們現在哪裡還記得三四歲時交的朋友呀。
“應該是吧。”
隻是當下總不好受。
江面上傳來汽笛聲。
鹿之綾轉眸去望,隻見輪船上方冒出一個個煙圈,在空中消散,白色的鳥從高空俯衝而下,點了下水面又快速飛走,很快便飛得看都看不到,隻剩下江面留下一點漣漪的痕跡……
汽笛聲不斷響著,打破江邊廣場上的寧靜。
薄妄坐在小野的身邊,低頭盯著他,小家伙垂著小腦袋,小手不開心地在風箏的邊緣抓來抓去。
終於風箏被抓破了,小家伙呼吸一緊,緊張地用力地按平破掉的地方,好像這樣風箏就不會壞。
薄妄往後望了一眼,就見李明淮朝這邊跑過來。
“鹿野,我有個禮物給你。”
他低沉地道。
“哦,謝謝爸爸,我不想要。”
小野低著頭,聲音悶悶的,小手指不斷按著風箏上的裂縫。
李明淮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過來,將薄妄吩咐買的東西遞過去。
一隻大大的玻璃瓶被擱在小野腿上的風箏面上。
那是一個封起來的大玻璃瓶,一隻顏色斑斓的蝴蝶停在裡邊,不時扇動翅膀撲騰兩下,又回到原地。
陽光掠過玻璃瓶,將裡邊的蝴蝶照得更加豔麗漂亮。
蝶翅上的顏色是用畫筆都調不出來的好看顏色,小野一下子就被吸引,定定地看著玻璃瓶裡的小蝴蝶,慢慢伸出小手捧住瓶子。
“小蝴蝶很可愛,謝謝爸爸。”
小野禮物地道謝,但仍提不起多少精神。
“我做錯過一件事。”薄妄低沉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小野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看向薄妄,來不及詢問就先騰出一隻小手拍拍他,“沒事,爸爸,別難過。”
“不問我做錯了什麼?”
薄妄挑眉。
“爸爸做錯什麼了?”小野問道。
“我把媽媽放進了玻璃瓶裡。”薄妄的語氣沒什麼喜怒,聽起來就像是在講一個字面上的事實。
於是,小野的眼神肉眼可見地變驚悚了。
他呆呆地看著薄妄,然後抱著玻璃瓶和風箏默默往旁邊挪了兩個屁股的位置。
“……”
薄妄的臉一黑,瞬間講不下去了。
“爸爸你為什麼要把媽媽放進玻璃瓶裡?”
小野匪夷所思地問道。
那得多大的玻璃瓶,他怎麼從來沒見過?
哦,媽媽是後來來的,媽媽以前都住在玻璃瓶裡。
這麼想著,小野忍不住又往旁邊挪一個小屁股。
“因為媽媽的家人也是這麼做的,就是你那群老舅舅,我也就下意識這麼做了。”
“……”
小野頓時把眼睛瞪得想銅鈴,都顧不上傷感了,抬頭望向鹿之綾,想象出她住在一個大大大玻璃瓶裡。
忽然,他懷裡一空。
薄妄把他懷裡的玻璃瓶拿走,瓶子一動,裡邊的小蝴蝶就受了驚,不停地拍打翅膀。
“你覺得這隻蝴蝶可愛,可你媽媽比它更可愛。”
薄妄一雙漆黑的瞳眸盯著瓶子裡的蝴蝶,“那麼可愛的人總會讓人想不惜一切代價去保護她,怎麼保護呢?就把她裝在玻璃瓶裡,風刮不到她,雨淋不到她。”
第653章 老子學會的道理現在傳給兒子了
“我覺得不好。”
小野忍不住道,他不知道哪裡不好,就是感覺不對。
“是不好,因為就算呆在瓶子裡,它也在擔驚受怕,它並不快樂。”
薄妄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瓶,裡邊的小蝴蝶怕得更加想飛出去,可不管它怎麼飛都飛不出去,她待的地方就這麼大。
“不要,爸爸……”
小野和蝴蝶共情了,連忙搶過瓶子牢牢抱在懷裡。
小蝴蝶還在裡邊撲騰。
小野看得有些焦急,“爸爸,我們把它放了好不好?”
“放了你怎麼保護它?它會飛,它可能會離你越來越遠,當它受到傷害的時候你怎麼及時出現?”薄妄盯著他道。
“……”
小野還辨不通這裡邊的邏輯,聽了這種假設,他開始跟著焦慮,“那怎麼辦?”
把它關在玻璃瓶裡不對,把它放了也不對,那怎麼辦呢?
“想保護蝴蝶是誰的事?”薄妄不急不躁地問道。
“我的。”
小野不假思索地回答,都沒想過這隻蝴蝶幾分鍾之前還和他互相不認識。
“所以,要改變的是你,而不是蝴蝶。”
薄妄道。
“……”小野聽得一知半解,“我要怎麼改變?”
“既然是你想保護蝴蝶,那就是你去努力追逐蝴蝶的腳步,你不能阻止它的自由和想法。”薄妄說道。
努力追逐。
不能阻止它的自由和想法。
小野覺得這話說得很對,可是……
“爸爸,我要是追不上怎麼辦?我找不到蝴蝶了怎麼辦?”小野問道。
“追不追得上是你的本事。”
薄妄大掌蓋到他的小腦袋上,“小蝴蝶要是願意讓你保護,它會自己留在你身邊;小蝴蝶要是不願意,你必須讓它自由。”
其實這個道理,鹿之綾離開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她想要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可鹿家的過往對他也造成一定的衝擊,因此,棲雪山那一次,他做了個錯誤的決定,把她放進玻璃瓶裡,以至於讓她承受的反而越來越多。
小野抱著懷裡的玻璃瓶若有所思。
“當你想保護一個人的時候,你要明白,你的想法不重要,她的想法更重要。”
薄妄難得和自己的兒子講這麼多,“你現在還喜歡這個禮物嗎?”
“……”
小野怔怔地看著瓶子裡的蝴蝶,小蝴蝶仍然是不時在裡邊撲騰兩下,卻是無濟於事。
他的小嘴巴用力地抿了抿,終於做出決定,“不喜歡了,爸爸,我想放走小蝴蝶。”
聽到這話,薄妄放出最狠的一刀。
“如果季可愛就是小蝴蝶,你還放嗎?”
“……”
小野長長的眼睫毛顫了顫,眼底分明有著不願意,舍不得。
他不懂季可愛怎麼會是小蝴蝶,而且他放不放季可愛都被她媽媽帶走了,他又沒有辦法……
哦。
想保護季可愛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不是季可愛的事情。
“放!我要放!”
小野終於做出決定,抱著玻璃瓶站起來,風箏掉在地上,大大的眼睛裡寫滿認真堅定,“等我會飛的時候我就去找季可愛!”
放完豪言,小野就伸手去扒蓋子,怎麼扒都扒不開。
豪言壯志頓時像是轉了個彎的風箏,吧唧掉地上。
“嗚嗚,爸爸,我扒不開……”
他連送小蝴蝶飛的能力都沒有。
“廢話,你還小,不然給你一個爸爸做什麼用?”
薄妄看著他淚眼汪汪的樣子冷嗤一聲,又覺得好笑,便笑了。
他把手伸過去,輕而易舉地將蓋子扒開。
裡邊的小蝴蝶撲騰了兩下,從瓶口鑽出來向前飛去。
“小蝴蝶——”
小野抱住玻璃瓶喊著追了過去。
廣場空曠平坦,他就用力地奔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是不顧一切地跟在小蝴蝶後面,但最後,小蝴蝶還是越飛越遠,離開他的視線。
就像季可愛同她媽媽的車子一樣。
小野抱著瓶子站在原地望著,大口大口喘著氣,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鹿之綾站起來走向他,見他的表情沒那麼喪了,不禁問道,“小野,你還好嗎?”
小野轉頭看向她,眨了眨眼睛,道,“媽媽。”
“嗯。”
“我小、沒用的時候要爸爸,等我長大有用的時候我還要爸爸!”
他特別大聲地道,跟發誓一樣。
鹿之綾剛剛坐在不遠處,父子倆的對話斷斷續續飄進她的耳朵裡,聽到這話,她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收到。”
“我和媽媽結婚也要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