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眸看向她倔強地伸出的尾指,嗓音發沉,“我做不到。”
聞言,鹿之綾笑了,笑得眼中滿是苦澀、脆弱,“可,可是我肩上好累啊……”
好像被什麼東西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的聲音幾乎是支離破碎,就差眼淚掉下來。
薄妄深深地盯著她,胸口被她的眼神狠狠擊了一下。
她似乎又走進了團團的迷霧中,這一次,她不再自我困擾,而是找到他,求著他領她出去,解脫重重枷鎖。
薄妄眼見著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一步步升高,高到一個讓他飄忽的位置。
他的答案對她來說至關重要,最在乎的人不把她的命放在第一位,她反而會更輕松一些。
薄妄終究不忍心她這個樣子,伸手勾住她的尾指,低沉地應下來,“好,我不會讓自己走在你前面。”
更不會讓她有先離開這個世界的機會。
鹿之綾緊緊勾著他的手指,蓋上印章。
兩人相纏的手在陽光下方,微風拂動。
鹿之綾躺下來,蜷縮著身體枕在他的腿上,凝視著上方的人,慢慢度過這靜謐的時光。
薄妄往後慵懶地靠著曬太陽,半闔著雙眼,手貼著她的臉側撩弄著她的頭發。
一如這兩年裡,米叔靜靜陪在她身邊的每個日子。
他甚至不用說話,就這麼慢慢磨走了她的那些悲悶、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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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了很久的太陽,鹿之綾緩緩道,“薄妄,我懂爺爺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嗯?”
薄妄被曬得眼睛有些睜不太開,聞言,他低頭看她,指腹在她的唇上抹了下。
“我離開江北的時候,爺爺說總有一天我也會得救的,我當時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現在明白了。”
鹿之綾在陽光中閉上眼,柔聲說道,“因為有你在,我好像能經住更多更多的事了。”
否則,堂嬸的死,堂叔毀容都要追查的真相,關於鹿家家破人亡的陰影,無惡不作的幕後元兇……這一切一切加起來纏繞著她,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這麼平靜地躺在這裡曬太陽。
可因為他在,不管她什麼時候往後倒,身後都是他接著,而不是萬丈深淵,所以,她有底氣也有勇氣去多扛住一些。
薄妄勾起唇角,低眸深深地盯著她,手指在她臉上捏了捏,“這麼會說話,多說點。”
鹿之綾閉著眼,臉往他掌心輕輕蹭了蹭,“薄妄,我想和你過一輩子,過成爺爺奶奶那樣,光是想想,我都覺得很美好。”
薄妄的眸光滯了滯,而後是極深的光,指腹在她臉上遊走,“好。”
會有那麼一天的。
……
收拾好凌亂的思緒後,鹿之綾才能再次面對鹿信雄。
鹿之綾想約他一起去鹿家墓,但鹿信雄擔心曝光自己的身份,沒有同意,但幫忙折了一些元寶。
“你沒有隻管自己活著,你看,你把鹿家打理得多好,還收回那麼多鹿家的東西,你做了很多事情。”
鹿信雄捏著手中的元寶忽然道。
對鹿信雄,對鹿家,鹿之綾有太多太多的疑問要問,但她已經不打算問了。
她注視著鹿信雄的眼睛,“堂叔。”
“嗯。”
鹿信雄看向她。
“我會打理好鹿家,等你們回家。”
鹿之綾目光清澈,一字一字聲音清冽。
鹿信雄怔了怔,她說的是你們。
她已經隱隱猜到他說什麼隻有自己活了的說法是假的,但她選擇了他們不說,她就不問,乖巧得一如小時候,她總能撫慰到家裡每個人的內心。
“小七……”
“一定要回家,好嗎?”
鹿之綾繼續說道,眼中帶著希冀。
她不知道怎麼抹平鹿信雄內心深處的傷痕,鹿家的仇,白佳的死,他一件件背下來,連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如果仇恨已經麻木了他的心志、感情,那就回家。
回到家裡就好了。
鹿信雄將手中的元寶捏得變形,好久,他用力點頭,“等真相查出來,堂叔就回家,給你蓋樹屋,再給顏顏和小野也一人蓋一間。”
那一年,鹿之綾喜歡上西方的一本樹屋故事,也想要個樹屋。
堂叔說要給她建樹屋,木頭都買好了,最終還是沒能動工。
鹿之綾笑著點了點頭。
元寶疊完兩袋,鹿信雄就消失在她的生活中,繼續以齊雄的身份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他不方便帶著裴顏,裴顏也不願意和他在一起,暫時留在鹿家。
裴展、阮樹州的罪證被警方公告出來後,所涉及到的參與者數不勝數,全國震動,抵制裴、阮兩家的聲音不絕於耳。
兩家的葬禮險些都辦不成功。
旗下各個產業都遭人打砸,裴、阮兩家隻能選擇將眾多產業歇業,損失慘重。
公司的天臺風有些大。
第424章 她們都要各自成長
鹿之綾走到天臺上,就看阮蜜站在天臺邊上眺望著這座城市,一襲黑裙在風中飛揚,襯得她的身影似乎瘦了許多。
“蜜姐。”
鹿之綾走過去,將手中的一杯熱咖啡遞給她,“拿鐵,加了糖的。”
望得出神的阮蜜收回視線看她,眼底有些紅,笑了笑接過咖啡,“小七遞過來的咖啡是最甜的。”
鹿之綾淡淡一笑。
阮蜜喝了一口,又望向眼前的城市,“小七你看,我們從小長到大的江南是不是很美?”
“嗯。”
“那為什麼,這麼美的風景下藏著那麼多的髒東西呢?”
阮蜜苦笑著道,“自從那個雨天,我們那麼多人出動去堵你的門,這後面的事我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所有隱藏在平靜下的骯髒都浮現出來。
讓她曾經以為的一切都顛倒破碎,連她自己,都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樣子。
“你怎麼打算的?”
鹿之綾問道。
阮家現在處於岌岌可危的狀態,內耗得很厲害,如果阮蜜打算回去撐起阮家,她不會阻止。
“我昨天去了葬禮,我媽和阮卓爾一見到我就要打我,當著所有人的面罵我害死了父親,要不是你派人護著我,我說不定能被他們的唾沫淹死。”
阮蜜有些嘲弄地低笑一聲。
鹿之綾有些心疼地看著她,一場父女,阮蜜做不到完全絕情,她是真心想回去給阮樹州磕個頭。
“現在阮家,我叔叔和阮卓爾搶家產搶得不可開交,在靈堂上就大打出手。”
阮蜜笑,“不過,我已經給我海外的姑姑打了電話,請她回來坐鎮阮家,讓她這一次半步都別退。”
阮家越是重男輕女,越是養出一代又一代要強的女性。
她不想要阮家了,那就給姑姑吧,比給阮卓爾、給叔叔都強。
“我以為你會回去。”鹿之綾道,畢竟阮家是阮蜜從小到大的執念。
“不回了,我已經完全看清了。”
阮蜜笑著看她,“而且,我現在姓鹿。”
話音剛落,阮蜜的手機響起來,她看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沒有接。
等鈴聲結束,又有語音進來。
阮蜜點開,是裴默憔悴疲憊的聲音,“蜜蜜,為什麼不肯見我……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大哥那麼愛我大嫂怎麼會殺她,顏顏怎麼就被鹿家帶走了……這些人到底想幹什麼?還有你,是不是連你,都不會理我了?”
裴默平時的溫和穩重是有些不堪一擊的,因為他的頭頂上永遠有裴展替他撐著。
此刻,天突然傾塌下來,他連說話都帶著一絲絕望的哽咽。
鹿之綾安靜地站在一旁。
阮蜜按下語音鍵,對著手機道,“裴默,顏顏是大嫂親手交給小七的,她知道如今的局面誰有能力護住顏顏。”
過分清醒的言論讓裴默沒了話。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撐起飄搖的裴家。”
“……”
“沒有人再會為你擋風遮雨,裴家,隻有靠你的肩膀撐起來了。”
她們都要在各自的世界裡成長,沒人能替另一個人往前走。
她這話一出,裴默沒再發語音過來,大概他也明白了自己身上的重擔與責任,談戀愛什麼的……都要往後靠。
鹿之綾握著咖啡喝了一口,溫暖入胃,她轉眸看向眼前的城市,陽光明媚,綠植似一條絲帶遊曳向遠處。
江南,真的很美。
一街一角都是故事。
“蜜姐,我相信,江南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道。
阮蜜聽著,望著眼前明亮的天空點點頭,“我也相信,我期待那一天的到來,我也期待能再見到你二哥的那一天。”
鹿之綾一怔,側目看她。
“既然你堂叔可以活下來,說不定你二哥也還活著呢。”
阮蜜凝望著天空說道,眼中帶著笑意,有些淡,有些苦澀,“人嘛,懷著希望過下去總沒錯。”
“你說的對,我也相信,我有再見他們的一天。”
鹿之綾說道。
也許有一天,她能等到所有人都回家,等到所有的哥哥一起在荷塘邊扔石頭。
……
柳樹抽了芽,彎著腰,葉片掃過水面,荷葉一片片交疊著伸出水面。
一個月過去,江南看似終於平靜下來,不再有血腥,不再有廝殺,但經濟情況卻是一塌糊塗。
鹿之綾完成手頭的工作回到鹿家,進門不久就看到小野同學又在花圃裡禍禍,拔了好幾棵送給坐在輪椅上的裴顏。
裴顏比以前更安靜了,一開始還會哭鬧著找爸爸媽媽,後來一次她看到電視新聞後就沉默了,往後便越來越靜默,一整天什麼事都不做,幾乎也不怎麼會說話。
鹿之綾找了心理醫生開解她,但效果不明顯。
裴顏的腿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嚴重,隻要堅持不懈地復健能恢復到七八成,走路是沒有問題的,但她寧願坐在輪椅上。
“小姨,你看,漂亮發發!”
小野同學舉高手中的小花哄裴顏。
裴顏接過花,仍是默不作聲。
不一會兒,她把鮮豔的花揉成一團,小小的掌心裡染滿破碎的花汁。
“顏顏,你是不是更想回裴家?”
鹿之綾走過去問道。
聽到她的聲音,小野立刻快樂地撲進她的懷裡,裴顏轉眸看著小野親昵她的樣子,一雙眼睛黯然得讓人難受。
半晌,裴顏搖搖頭,“二嬸說,二叔現在事情很多,沒空管我。”
頓了頓,她又看向鹿之綾,“你也可以不要我。”
誰都不要她,也沒關系的。
她腿也不好了,她可以不在這個世界上的。
“我是你姐姐,我怎麼可能不要你。”
鹿之綾揉揉她的頭發微笑著道。
裴顏喜歡看她溫柔的眼神,可小臉上已經表達不出什麼喜悅了,很木然的一張臉,“爸爸讓我給你和二嬸的糖有問題對嗎?”
這是丁玉君和姜浮生聊天時她偷聽到的。
所以,爸爸是壞人,對嗎?
“你不需要想這些,你隻要記得,爸爸媽媽都很愛你,現在,他們把這份愛託付給了我,你還是要快快樂樂地成長。”
鹿之綾牽著小野的手說道,“你覺得這裡怎麼樣?”
裴顏順著她的視線看一眼,沒有說話。
“你知道嗎,你本就應該在這裡長大。”鹿之綾道,“這裡是你的家,不存在誰要不要你的問題。”
第425章 再說下去我就不高興了
“……”
“如果你不喜歡江南了,姐姐也可以帶你換個地方,總之,姐姐在哪裡,哪裡就是你的家。”
聞言,裴顏有些錯愕地看向她。
裴顏雖然年紀小,但經過兩次的打擊,她隱隱好像已經明白些什麼,但她不敢問,她怕問了,她的爸爸媽媽就再也不是她以為的爸爸媽媽了……
“小野,再陪顏顏玩一會,我進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