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之綾的心髒跟著絞了下。
“不用,米叔,我可以的。”
她輕聲說道,有些不敢再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她走得慢,卻完全是落荒而逃的姿態。
米叔擰眉,走進浴室,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又檢查了一遍所有的細節,沒發覺任何問題。
……
回到房間,鹿之綾坐到床邊,呼吸都在發抖。
有兩隻小雀鳥停在她房間的窗口,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薄妄……就是米叔。
怎麼會呢?
他在江北,他一直都在江北,他怎麼可能天天出現在江南……
是薄妄安排了米叔過來,今天又特意扮成米叔過來?
可就算是這樣,他為什麼要安排米叔呢?
如果他是米叔。
那季丫是……
想到某種可能性,鹿之綾的呼吸更加不均,顫慄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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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丫,米叔。
小野,薄妄。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怎麼會有人做出這麼離譜荒誕的事來。
鹿之綾的雙手陷進被子裡,根本不敢再往下深想。
到底有沒有米叔這個人,還是一直是他?
她忽然想到米叔最開始出現的那天,他駝著背朝她下跪,一遍一遍地下跪,隻為求她收留他……
這不是薄妄做得出來的事。
他怎麼可能一遍一遍地跪她。
米叔是左撇子,這要怎麼改……
鹿之綾怎麼想都想不通,時間一久,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癲狂的臆想而已,都是她看錯而已。
也許,米叔眼裡的血絲和薄妄根本不一樣。
窗外的斜陽落下,隻剩餘暉。
過去許久,手機震動起來。
她拿起來看,是米叔發來的信息。
【米叔:小姐,今天是十五,我做了一桌好菜,我送上來給你吃。】
“……”
鹿之綾看著屏幕上的文字,人有些說不清楚的慌亂,就好像走在迷宮裡,完全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自從家人去世後,她還沒有過這種感受過。
她給他發信息。
【鹿之綾:不用,我好多了,可以下來吃飯。】
良久,她站起來,從櫃子裡取出一張銀行卡離開。
鹿之綾走進廚房,餐桌上已經擺滿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米叔正佝偻著背站在那裡盛飯。
他用的是左手,很自然很嫻熟。
就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沒有分毫的異樣。
“……”
隻這一瞬間,鹿之綾就確定了。
一直都是他。
從來沒有米叔這個人。
有的隻是薄妄。
隻有他。
鹿之綾整個人無措得厲害,毫無辦法收拾自己的心態。
她在餐桌前坐下來,故作鎮定地看著眼前佝偻的高大背影,眼前浮現出這一多年來幾百個日日夜夜……
他每天、每天都像道影子一樣出現在她的視線,在這個廚房裡為她做一頓又一頓的飯。
米叔轉過身來,將手中的碗擺到她面前,然後坐到對面,像平時一樣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把《公說公理、婆說婆理》節目當就飯的背景音樂。
他吃著飯,不時看上兩眼,就好像真的很喜歡這個節目一樣。
“……”
鹿之綾看著面前的人,不知道為什麼,鼻尖忽然特別酸。
米叔回頭看她,把手機放到她面前。
【我覺得都是這個男的問題,丈夫不管家,怎麼能指望孩子學好,怎麼能指望女人顧家……】
他又開始長篇大論了。
學著封叔的樣子努力扮演一個中年失意的男人。
從未露出過半分馬腳。
她的手指握緊筷子,眼眶也跟著酸。
【小姐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在外面有人欺負你?】
米叔察覺到她的異樣。
“沒有。”
鹿之綾紅著眼睛看向桌上的帝王蟹,道,“今天還有帝王蟹呀,做得真豐盛。”
聞言,米叔的眼底帶出一點笑意,伸手把超大的帝蟹放到身前,用剪刀將蟹鉗一根根剪下來,耐心地取出觸腿肉擺到她面前的盤子裡。
米叔繼續處理帝王蟹,把蟹肉、蟹黃都拆下來後才坐回去開始吃。
“在翡翠灘,薄妄也給我煮過一次大螃蟹,他也是這樣把肉拆下來給我吃,可碰翻了,我就什麼都沒吃到。”
鹿之綾輕聲道。
她當時不知道她碰翻的是什麼。
現在她好像有點懂了。
第360章 她的心情復雜糾結
米叔坐在她的對面,聽到薄妄的名字也沒有任何反應,眼神平靜得一如尋常。
鹿之綾拿起筷子夾起一根蟹腿肉就要放進嘴裡,米叔猛地站起來攔住她的手。
鹿之綾抬眸看他。
【小姐說自己受了點傷,是什麼傷?要是有外傷傷口不能吃海鮮,容易發炎過敏。】
他打字的手都有點著急。
鹿之綾愣了愣,她確實沒空想這一層。
不過,他既然知道她不能吃,怎麼還煮……驀地,她明白過來,他知道,米叔不知道。
米叔的人設就是會在每個十五為她做一頓大餐。
可看她還真敢吃,他就急了。
鹿之綾注視著他面具後的眼,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他裝得這麼像,她怎麼可能發現出半點問題……
米叔還站在那裡以詢問的目光看她。
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道,“是有點外傷,那我不吃了。”
米叔松口氣,點點頭,將裝著帝王蟹肉的盤子拿回來,把補血益氣的菜推到她面前,又用公筷給她夾了一些,關懷無微不至卻始終有度。
明明今天在停車場,兩人還是不歡而散。
他當時明明很不高興。
鹿之綾咬著一塊燉得松軟的土豆,越嘗鼻尖越酸澀。
一個人的執念到底要到什麼程度才會做到這種地步。
她不笨。
什麼羅芷瞳,什麼聯姻,什麼江南計劃,什麼認錯人的強吻……都隨著她這個驚人的發現有了解釋。
沒有別人。
什麼都沒有。
隻有她。
從頭到尾隻有她。
從頭到尾,他都隻是在圍著她轉,用盡各種冠冕堂皇的借口,用盡各種克制的手段。
他的愛意從來就是一場滔天的洪水,不以猛烈的姿態摧毀她,也會以更放肆更無法無天的方式衝進她的生命。
她怎麼辦啊……
聽著窗外雀鳥的吵鬧,鹿之綾從桌下拿出銀行卡放到桌上,慢吞吞地推過去。
“……”
米叔不解地看向她。
米叔,我想了想,還是要和薄妄避下嫌,不能讓一個活死人一直呆在我身邊,這筆錢你拿去,就算僱佣期結束。
這句話,她剛剛在樓上想了兩遍,自認幹脆利落,不會給他一絲難堪。
他不要對她這麼好。
他不要把自己埋進泥裡對她好。
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吧,對她對他都好,他不該這麼累,他再這麼下去身體會搞垮的。
鹿之綾纖細的手指壓在銀行卡上,盯著對面的人,凝視著他眼睛裡的血絲,到嘴的話卻怎麼都講不出來。
【小姐?】
米叔的目光疑惑。
“米叔,我……”
鹿之綾一張口,眼眶就開始泛紅。
她才發現,她說不出口,她根本不能像在江北時一樣,堅定地說出不要他這樣的話……
他陪了她一年多。
她要怎麼才能忽視掉這段時光。
米叔繼續看著她,面具後的眉頭逐漸擰緊。
好久,鹿之綾抿了抿唇,聲音有些啞,“我想我家人了,米叔,幫我去買點金銀冥紙吧,我想去掃墓。”
原來是想家人了。
米叔颌首。
【小姐有傷在身,先休息兩天再去掃墓。】
鹿之綾點點頭,悶頭吃他夾過來的菜,一口一口仔仔細細品嘗,品嘗他藏在裡邊入骨而隱藏的心意。
……
自從知道薄妄的秘密後,鹿之綾就再沒睡過一個晚覺。
每天天剛亮,她就醒了。
她掀開被子下床,拉開窗簾,站在窗邊往外看。
朦朧天光中,米叔佝偻著背的高大身影就從亭子的那一頭緩緩往這邊走來,提著一袋子的食材穿過石橋,踩著青石板的路面,像一道秋日的風無聲無息地進入她的生活。
原來他雷打不動天天這麼早。
鹿之綾簡單洗漱了下往樓下走去,一進廚房,米叔就轉過身來有些錯愕地看向她,顯然沒想到她會起這麼早。
隨後,他的眼神變成擔憂。
【你怎麼起這麼早,是不是不舒服?】
鹿之綾看著他遞過來的手機,不答反問,“你起這麼早沒有不舒服嗎?”
像他這樣作息的,全國能找出幾個來。
【我年紀大,起得早,你真沒有不舒服?】
神一樣的年紀大。
他是有多大……
“我很好。”
鹿之綾緩解他眼裡的擔心,繼而說道,“天氣馬上要轉冷了,米叔,你以後不要起這麼早,或者一天做兩天、三天的飯,不用天天過來。”
太累了。
【飯要吃新鮮的。】
米叔很堅持,轉頭去做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