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亂舞,蔓延向周圍的一切。
透過火光,她看到從電梯裡踉跄衝出來的薄妄。
隔著玻璃門,他的一張臉慘白沒有血色,一雙黑眸驚懼地看向她,待看到她安然無恙地坐在地上時,他緩出一口氣,肩膀微顫了下。
大門打開。
薄妄衝進來,一腳踢開門口燃得猛烈的禮物盒,不顧灼燙的空氣,硬生生地踢出一條路來。
煙燻上天花板,短短時間裡,煙霧繚繞便似黑壓壓的雲層一般。
大火燒出聲響,瘋狂地吞噬著整個大廳。
鹿之綾就這麼坐在地上,靠牆沉默地看著他,一雙眼睛平靜極了,好像根本不是身處大火中,好像就算這火吞沒掉她,她也滿不在乎。
從前,她是最想活下去的。
薄妄的呼吸急促了幾分,衝到她面前蹲下來。
在她淡漠的注視下,他察覺將她置身於火場的自己無恥到極點,人都有些難堪,“這物業的火警系統真是一點用都沒有,是不是嚇到了?”
“……”
鹿之綾沒有回答,沉默地看著他。
“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他邊安撫著她邊去拉她的手,鹿之綾捂著被銬住的手一動不動,拉拒一般不給他碰。
薄妄看她一眼,以為她連求生的意志都沒了,也不再拉,隻託著她的手拿出鑰匙給她解開鎖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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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銬被打開。
“乖,我們走。”
他正要將鎖銬取下,取不下。
再定睛看去,鎖銬根本沒有銬住她,而是被她牢牢攥緊。
薄妄怔神的一瞬,她反手握上他的手。
下一秒,鎖銬銬上他的手腕。
鎖眼咬緊。
“……”
薄妄蹲在地上,眸光凝滯了一下,長睫僵硬掀起,無法置信地看著她,眼裡似掀起驚濤駭浪。
她的手從他掌心抽離,順勢將鑰匙取走扔向遠處。
動作做得利落漂亮。
她看著他,從地上慢慢站起來。
火光映紅她的長裙。
薄妄低眸看著自己被鎖住的手,忽然笑起來,笑得嘲弄又悲涼,笑得肩膀都在顫抖。
幾秒後,他仰起頭看向她漠然的一張臉,笑得眼底生出淚光來,“鹿之綾,你這麼會騙,我薄妄真是被你玩死都不稀奇。”
她那麼聰明,即使身陷囹圄,還是輕易將他玩弄在鼓掌之上。
火舌吞沒房子,他的聲音嘶啞而發顫。
或許是他的樣子太過可憐,或許是他的聲音太痛苦,鹿之綾的心口一鈍。
牽牽絆絆的疼。
但她什麼都沒說,隻是看著他往後退了一步、兩步,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薄妄目光一滯,條件反射般地伸出手去抓她,一隻手堪堪摸到她的裙邊就伸不出去,他轉眸,這才發現設計得很長的鎖鏈繞了中央的圓柱幾圈,已經沒有長度讓他自由活動。
他剛剛衝進來的時候,隻想著救她,完全沒看到這些。
鹿之綾站在那裡,低眸看向他抓著自己裙角的手。
她看向他蒼白的臉,然後彎下腰從他手中攥出自己的裙子。
“……”
薄妄死死抓住,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可她的裙子質地很滑,柔得似水一樣。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鹿之綾將裙子從他手裡一點一點抽走。
他忽然意識到,她這一走,他就不可能再抓緊她了,別說三分之一,他想要她三十分之一的關注都是做夢。
他慌了起來,他近乎惶恐地看著她,眼眶通紅,無措極了……
火光照進他的眼底。
他不顧一切地拉扯鎖銬,金屬冰冷的邊緣在他的手腕摩擦而過,頓時磨出極深的紅印,鮮血滲出來。
鹿之綾目光一震,“薄妄,你別再鬧了……”
大火中的一個鬧字,輕而易舉地將他從前到後所做的一切都解釋成孩子一般的胡作非為。
別說愛,她對他,連恨都淡。
“你不能走——”
薄妄死死攥著手裡最後那一點裙角,雙瞳死死地盯著她,臉上的青筋都猙獰起來,“鹿之綾,你不能就這麼丟下我。”
不能。
絕對不能。
鹿之綾用盡力氣將裙子抽出來,裙角從他手裡滑走。
薄妄驚慌地看著,眼底愈發充血,“不要……”
她走了,他就什麼都沒了。
鹿之綾往後退了一步,轉身。
“我錯了!”
薄妄忽然歇斯底地吼出來。
鹿之綾轉眸看向他,才發現他的手腕已經被鎖銬勒得鮮血淋漓,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一緊。
見她停下來,薄妄仿佛於絕境中看到一點光亮,急切地道,“我知道錯了,我不應該拿走你的東西,我以後再也不拿了!”
第267章 最卑微的告白
“……”
鹿之綾站在那裡看著他。
他奪走的時候那麼狠,認錯得又這麼快。
薄妄半跪在地上,盯著她還在瘋狂地將手擠出鎖銬,他好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被刮掉一層皮還在掙扎。
他在和這鎖銬比誰的骨頭更硬。
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勝過周圍的火。
薄妄眼裡的血絲都猙獰出來,他盯著她,整個人隻剩下慌亂,“真的,我也不會再要你為我做這做那,就算你一直不愛我都沒關系,隻要讓我呆在你身邊,我什麼都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
“……”
“鹿家的東西,我都還給你,我全部還給你!”
他繼續死命掙扎,硬生生用自己的骨頭將鎖銬擠出一絲空隙。
如果他手上有刀,她想,他這一刻會毫不猶豫砍了自己的手掌。
“……”
鹿之綾低眸看著他的歇斯底裡,嘴裡品嘗到苦澀。
這個本該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薄家繼承人,因她而變得時暖時冷,分裂猙獰,面目全非。
對薄棠,她從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可對薄妄,她不敢認一句清白。
整個大廳被大火燒著,濃濃的煙霧圈著火苗,火光遊移上牆,燒向她曾經手寫的那幅字-——
銜膽棲冰、來日方長。
一個字一個字地燒過去。
她一步一步往門口的方向退去,聲音微哽,“我想,我是真的錯了。”
“……”
“我騙你的時候沒想過你會成今天這樣……早知道的話,我一定換個方式同你生活這一年。”
她是真的害了薄妄。
鹿之綾開始覺得後悔,可已經無力補償。
薄妄看著她仍然後退的步子,忽然不惜一切地朝她撲過去。
鹿之綾縮腳往後,他重重地摔下來。
“砰——”
一聲巨響。
鎖鏈牢牢將他束縛住,被銬住的那一塊已經血肉模糊。
他身後的火還在燃燒著。
薄妄趴在那裡,一隻手在地上掙扎著想去夠她的腳,可怎麼夠都還是差了一點。
她的裙擺微蕩。
他猩紅的眼睛湿了,整個人都在發抖,發啞的聲音顫得厲害,“之之,你不能往我心髒捅一刀,然後告訴我沒想過我會死……”
“……”
“我不怕死,可我也怕疼……”
“……”
鹿之綾低眸看著她,眼眶泛湿,短暫的沉默後,她輕聲道,“薄妄,你恨我吧,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一些。”
不管怎麼樣,她不要他,也不會留下來。
“……”
他仰頭看向她,看火光撩動在她的周圍,看火光將她單薄的身影映得虛幻,虛幻得就像一道他這輩子永遠也不可能摸到的月光。
火勢越來越大。
呼吸已經有些困難了。
鹿之綾看著四周起的火,沒再猶豫,轉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火苗燃燒的牆邊,伸手按下被她操作暫停的火警系統。
頓時,警報聲環繞響起,水從灰煙亂滿的天花板上砸下來,像是一場大雨淋下來。
兩人瞬間被澆透全身。
鹿之綾腳邊的火苗被水淋下去,一頭長發黏湿地貼著,裙子單薄沁涼入骨。
她整張臉被打湿,借著模糊的視線,她又看一眼薄妄,看著他手邊的地上聚起一灘令人心悸的血水……
“薄妄,以後,你多愛自己一點。”
她輕聲說道,轉身毫無留戀走出門口。
“鹿之綾!”
水聲與火聲夾雜在一起,他嘶吼出來的聲音撕心裂肺。
身後頓時傳來鎖鏈劇烈顫動的聲響。
鹿之綾僵了僵,還是忍不住回頭,就見薄妄趴在滿地的血水中,被淋得滿身不堪,一張臉上湿漉得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水瘋勢而下。
薄妄身上再無平日的戾氣,有的隻有野狗一般的卑微、低賤,以及哀求,“你不能不要我……當我求你,鹿之綾,不要拋下我……”
“……”
看著這樣的薄妄,鹿之綾的喉嚨澀得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難受得厲害。
他用盡他的方式留她,偏執的,討好的,強勢的,卑微的……
薄妄趴在那裡,手被勒得幾乎見骨,他眼睛發紅看著她,卑賤極了,“我不用你教了,我自己學,我會學著愛自己,學著愛你,愛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隻要你給我時間……”
“……”
“我會學得很快,真的。”
“……”
“別拋棄我,之之,求你,我求你……”
“……”
鹿之綾站在門口定定地看著他,聽著他的每一個字。
他卑微到骨子裡的告白像一場巨大的洪水向她狂湧而來。
她就這樣靜靜地目視著,任由滔天的洪水將自己吞沒,吞沒她的呼吸、吞沒她的五感、吞沒她的一切……
而她,無力抵擋。
隻能溺死在漫天的洪水中。
她凝視著他,流著淚苦笑一聲,好久極輕地道,“真希望你遇見的是那個沒有走過人生岔路的鹿之綾。”
那樣的鹿之綾有勇氣愛上任何模樣的男人,不懼荒唐,滿身溫暖。
她沒有。
所以,抱歉啊,薄妄。
在他苦苦哀求的視線中,鹿之綾一步步後退,伸手摘下無名指上戴了快有一年的婚戒。
她彎下腰,將戒指放在草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