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之綾低眸看向他,“去吧,我在這裡。”
“不要,之綾……”
姜浮生惶恐不安地看向她,大少爺已經知道所有的事情,她留下來會遭折磨的。
李明淮皺了皺眉,要是鹿之綾都拿妄哥沒辦法,那他們這裡沒有人再制衡妄哥,這麼想著,他果斷拉著姜浮生站起來。
活死人立刻上前去攔。
鹿之綾看過去,活死人彼此對視一眼,默默放下手來。
嫂子加油,搞定妄哥!
姜浮生還不肯走,被李明淮半摟半抱著強拖著離開。
鹿之綾看著那幾朵在寒風中搖搖欲墜的黃色玫瑰,目光有著放下一切的平靜。
老太太給她打電話,說姜浮生被薄妄要去來帝江庭幫佣時,她就猜到有些事情兜不住了。
薄妄不喜歡別人到他的頂樓來。
她猜來猜去,隻想到這一處他提過的蛇林,進來時又摸不到方向,打了浮生的電話,憑著敏銳的聽力才找過來。
也好。
到這一步,她也受夠謊言。
她緩緩抬起臉對上薄妄那雙眼,那裡,裹著長夜,也裹著冰雪。
“我來說,我什麼都告訴你,你別傷害浮生,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逼著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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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之綾開口,聲音還是柔的,但隻剩了平淡。
她的臉上再也沒有平日的溫柔笑意。
薄妄低眸盯著她,眸光結霜,“你的眼睛什麼時候復的明?”
她就站在地坑邊上,沒有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而是更加專注地凝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回復,“在你要生剖我的那天,在你決定娶我的那天。”
聞言,薄妄的瞳孔猛地一縮,心髒像是突然間被人生生剜下一塊肉來,也不是痛,是一種死亡瀕臨的感覺。
他很熟悉。
可她明明什麼都沒做,隻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忽然間,他不想問下去。
可鹿之綾決定不再隱瞞,她繼續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天我的眼前突然有了白光,可我還是沒看清你的樣子,被你們薄家控制的三天裡,我的視力才完全恢復。”
天光漸漸暗下來。
地坑裡群蛇舞動,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然後,就發生了黑桃會所的事情。”
她的長睫輕動,回憶著當初的點滴,“那次是我不對,我沒有搞清楚狀況,誤會你的身份才會貼出那兩朵花,但我可以發誓,我沒有任何侮辱你的意思。”
“然後呢?”
薄妄終於控制不住開口問道,看向她的一雙眼開始發紅。
“然後,我撒了一個彌天大謊。”鹿之綾道。
“什麼謊?”
他問得平靜,任由那股瀕死的感覺吞沒全身。
鹿之綾站在那裡,凝視著他的雙眼,“我騙了一個人,我騙他,我愛他。”
薄妄脖子上的青筋卻驟然賁張起來,他伸出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帶到身前,看她的眼似剎那被血色覆蓋,獰出血絲,“鹿之綾,有些話說出口就收不回去了,懂麼?”
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聲音卻抑制不住地抖。
懂啊。
怎麼能不懂呢。
她垂著雙手,沒有任何的反抗,任由他掐著自己的脖子。
換了幾個月前,她怎麼都不敢說實話,但現在,她清楚,他不會再要她的命。
他掐住她脖子的手,他眼中濃烈的戾氣,都更像一種虛張聲勢。
她沉默地看著他,目光透著平靜的悲傷,為他,也為自己。
枯林上方的天空徹底暗了,地燈一盞一盞接連亮起。
活死人們,默默牽著藏獒退去。
“《初生》的畫。”
薄妄問她。
“我在薄家看到的,我小時候不喜歡畫畫,更不會去看畫展。”鹿之綾回答的全程都凝視著他的眼睛,給他唯一一次徹底的真誠。
薄妄握住她脖子的手發抖收攏,繼續問,“所以從那時候開始,你和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
“大部分。”
她坦誠。
大部分……這和每一句都是假話有多少的區別?
薄妄咬了咬牙,“好,這次你騙完了,又為什麼要和我說什麼去接觸光,讓我活到光裡去?你又貼錯東西了?”
黑桃會所一事後,他已經不懷疑她,她明明可以全身而退。
可她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招惹他,直到他上鉤。
聞言,鹿之綾道,“因為我差點因為薄家的爭權奪利而沉江,奶奶要培養我肚子裡的孩子,這孩子注定很難出生,即使出生也要頂著所有勾心鬥角的戲碼。”
薄妄聽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讓我去爭,你讓我衝到前面,這樣,就沒人去打你兒子的主意。”
“不止。”
鹿之綾注視他的眼睛,一五一十地坦白,“我主動去和奶奶交易,我把你引上正路,奶奶給我贖回江南老宅。”
聞言,薄妄笑了,“你還真是好處撈盡,做盡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枯林裡涼薄的光投射到他身上,連地上拉長的身影都像被風吹得戰慄。
“……”
事情是自己做的,鹿之綾沒什麼好反駁。
“然後呢,還有什麼?”薄妄想了想,道,“你的病也是假的?你嫌我髒,不想讓我碰你?”
“不是,是我想走了。”
“……”
薄妄臉上嘲弄的笑意甚至還沒有收斂,就聽到她這麼輕飄飄的一句。
他看著她,耳邊轟鳴了一瞬。
第247章 既然不是給我的,那我不要了
“我以為,你會因為我的病不要我,我以為,這個謊言可以以一種最圓滿的方式結束。”她看著他的眼睛道,聲音很輕很平靜,每個字都理智到極點。
謊言不被揭破,它就傷害不了人。
薄妄想到自己這一段時間拼命地到處找名醫,拼命地想治愈她,到最後,他甚至想好了,她要是接受不了他陪她一起死。
從頭到尾,他沒有想過自己要不要接受她的這個病。
他自嘲地笑起來,握住她脖子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你以為,我這個被你玩弄在掌心之上的傻子會被你猜得很準,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我沒有玩弄你的心思。”
她道。
薄妄哪裡還會相信她的話,盈滿血色的眼盯著她,一字一字從喉嚨間艱難擠出,“鹿之綾,這一年來,你看著我一步一步淪陷在你的虛情假意裡,是不是很得意?”
他用了“淪陷”兩個字。
鹿之綾心口一顫,震動地看著他,長睫蓋不住眼中的慌亂。
藏獒的喊聲漸漸遠了。
褶裙被吹動,纏上他的褲子。
漆黑的夜空下,群蛇嘶鳴的聲音被放大,他低了低頭,強行壓制下那股瀕死感,忽然抬起頭看她,猩紅的眼中透出懷疑,“不對,不是這樣……”
“……”
鹿之綾僵硬地看著他。
薄妄松開她的脖子,後退一步,從手上摘下佛珠手串,“你不愛我,為什麼要忍受侮辱拍下你爺爺奶奶的定情信物送給我?要騙也不用騙得這麼真。”
他怎麼還以為……
鹿之綾在他的注視下搖了搖頭,“是你誤會了自己拿過去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送給你。”
她說的是,從來。
薄妄握著手中的佛串,想從她的眼裡看出一絲違心的痕跡,可怎麼都看不出來,明明還是那麼張臉,可那雙眼裡已經沒了平日的溫柔,隻剩沉靜。
他自己拿的……
他誤會了……
不可能,那天是他的生日,她明明說了,姜浮生明明也說了,她開茶樓都是想賺錢給他花。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鹿之綾緩緩解釋,“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天。”
“……”
“你知道茶樓為什麼叫歸期嗎?”
鹿之綾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蒼白的臉,和盤託出,“是因為我從嫁進薄家的那一刻,我沒有一分一秒不想離開,不想回江南。”
開啟茶樓,是歸期倒計劃,她指望著,茶樓關門的那一天,她就可以回家。
“……”
薄妄捏緊了佛串,喉頭忽然嘗到一點鮮血的腥味,他抿唇,還是不信,“那你生產那天呢,你衝下手術床去和薄棠搏命,我都不在你又是演給誰看?”
他努力地、瘋狂地找著她愛他的蛛絲馬跡。
“那不是演。”
鹿之綾道。
薄妄緊緊盯著她,眼底生出一絲奢望來,就聽到她冷靜地說道,“那是在清賬。”
“……”
薄妄的神情完全凝滯。
“你讓那麼多手下舍死護我,我不可能無動於衷,所以,我也必須為你拼命一回。”
“……”
“那一天,我有沒有死都沒關系,反正,我盡力還你了。”鹿之綾看著他慢慢地說道,“在我這裡,薄妄,我同你兩清了。”
他對她的壞,他對她的好。
她對他的欺騙,她為他做的所有事。
不拖不欠,兩清。
“兩清?”
像是聽到什麼天方夜譚,薄妄猩紅的眼逐漸猙獰,“鹿之綾,你有什麼嘴臉和我說兩清?你憑什麼覺得欺騙了我薄妄還能全身而退?”
她怎麼敢的?
她怎麼敢這麼心平氣和、理直氣壯地和他說她的一切欺騙,又毫無負擔地說想走!
他忽地上前再次握緊她的脖子,咬著牙低吼出來,“你是不是以為我真不敢殺你?”
這一次,是完全握緊了。
窒息感一下子襲來,鹿之綾的意識頓時被抽離,她本不想掙扎,但自身而起的求生欲還是讓她忍不住抓上他的手臂,指甲深深地摳上去。
“唔……”
她難受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薄妄死死地盯著她,眼中的痛苦勝過她的,額角的青色血管暴跳,仿佛被掐住脖子的是他一樣。
漸漸的,她眼前出現重影。
連他的痛苦都仿佛看到了幾重。
她微微張唇,長睫顫動著緩緩垂下,見狀,薄妄目光一滯,陡然清醒,連忙松開手來。
手指麻到指根。
恐懼感從心口直衝身體裡每一個角落。
鹿之綾跌坐到地上,薄妄低眸看著她,終於意識到,他下不了手。
就算她將他當成一個傻子一樣從頭愚弄到尾,他也下不了手。
可是憑什麼,憑什麼到這一步了,她還可以這麼雲淡風輕?
薄妄的目光變得深暗,他伸出手,指尖撥了撥手中的手串佛珠。
意識到他要做什麼,鹿之綾頓時慌起來,震驚看向他,“不要,薄妄……”
呵。
說著從前欺騙他的事,她那麼平靜,為一串佛珠,她終於變了臉色。
“看我舔著臉把你的東西戴在手上,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
“不是,你聽我說……”
“既然不是給我的,那我不要了。”
薄妄再次後退兩步,指骨冷厲的手指猛地一用力,佛珠裡邊的細線崩斷,他揚起手,當著她的面一根一根松開手指。
沉香佛珠盡數掉落。
一顆顆砸在地面,四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