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之綾有些無奈地道,從座位上站起來,白皙的一雙柔荑推開兩扇木窗,秋爽的涼風落進來,吹拂起她的長發。
窗外,雲白如雪,天藍似洗。
鹿之綾輕靠在窗側,根根分明的長睫下,一雙眼清麗動人。
她和薄棠相識在一場金融峰會,彼時,長輩們在會場上高談闊論,孩子們都在後面玩。
一群孩子欺生,偷偷將一個金雕玉琢的小男孩從保姆、保鏢身邊騙開,把人拉到禮堂,逼著他穿上白雪公主的衣服,站在舞臺上唱歌。
小男孩的性子比較軟,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敢對抗這群大孩子,一邊掉眼淚一邊唱歌。
她知道以後,把小男孩牽走了。
她身邊也沒有大人,但在江南沒人敢惹她。
那個小男孩就是薄棠。
他好像沒有告訴大人自己被欺負,那件事不了了之。
後來,又有過幾次交集,隻要他一到江南就會被欺負,不管她怎麼教他保護自己,教他提她鹿之綾的名字,他就是學不會。
還是一進江南就挨欺負。
十五歲那年,一場江南的盛大宴會上,她獨奏鋼琴,贏得全場的掌聲。
那時候的她個子正在抽條,有幾分亭亭玉立的模樣,於是許多長輩都開起玩笑,紛紛推出自己的兒子、侄子、孫子到她面前,要她挑一個。
不挑還不罷休。
那些個男孩也拼命說自己有多好有多好,惹得她幾個哥哥同他們爭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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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個時候怎麼做的?
她走進人群,一把牽過薄棠的手,牽到眾人面前,告訴大家,“我喜歡溫和守禮、玉潔松貞、不矜不伐的人,就像薄棠一樣,如果非要嫁人,我就嫁給他。”
第165章 原來你是為我好啊
哥哥們傻眼。
長輩們都笑了。
爺爺當時也在場,他笑著走到薄棠面前,笑呵呵地問道,“薄家長子,你願不願意娶我們家小七啊?”
薄棠呆呆地看著她,說願意。
她便大大方方地讓薄棠舉起手,兩人用手臂比了個心。
全場爆笑,都嚷嚷著兩家可以定個親。
當時薄崢嶸也在,他也笑著應和眾人,說是回去就準備聘禮上門求娶。
再後來,鹿家破產,薄家的聘禮自然也就沒來。
而且,那也不過是場面上的一時戲言,她沒認真,她隻是想這樣借機替薄棠撐一撐場面,這樣他來江南就可以少受些欺負;
薄崢嶸也沒當真,五年後她嫁進薄家,他全然像是忘記她這個人一樣;
在場的人也沒認真,甚至都是轉眼即忘,畢竟五年過去,誰會記得一個宴會上的笑言?
隻有薄棠,他居然會對她提什麼過去。
鹿之綾正回憶,封振在她身後道,“那就是幾年前的孩子話,能算個什麼。”
是不算什麼。
可她偏偏在薄妄面前騙他,自己從小就愛慕他,從小就想嫁給他,至今未變,這事要讓薄妄知道,他疑心那麼重,喬陽欺侮她,他都能懷疑她是不是勾搭別人,就算她澄清隻是兒時戲言,他會信嗎?
更重要的是,他要是因此再去深挖一下她小時候的經歷,發現她自小抗拒畫畫,根本不可能去看什麼畫展,更不可能因為畫而喜歡上他,那所有的謊言就像穿在一根繩子上的紙張,抖一抖,全都掉下來了。
她就完了。
“不管怎樣,我和薄棠的關系必須撇得越清越好。”
她道。
“可那些舊物怎麼辦,這薄家二少爺似乎還有收下去的架勢。”封振憂心地道,“要不,請薄大少爺幫幫忙,他現在身價暴漲。”
錢要多少有多少。
鈔票在他們薄家人眼裡就跟寫著數字的紙一樣。
“行不通的。”
薄妄隻喜歡她圍著他轉,他不喜歡她有自己的事情。
再說,鹿家的這些舊物,她有本事就自己收進懷裡,沒本事又何必煩別人。
走一步算一步吧。
鹿之綾收回視線往裡看去,忽然就看到封振腕口處露出的一點紅色傷痕,她一怔,“封叔你受傷了?”
聞言,封振一驚,慌亂地把袖子往下拉,“哦,昨天包裝茶葉的時候,不小心刮傷的。”
“……”
不小心刮傷的有必要這麼緊張麼?
鹿之綾看著他,眸色變深,忽然想到一件事,傷筋動骨一百天,封潮的傷再重,也該好了。
她衝封振笑笑,“那上點藥吧,封叔。”
“上過了上過了。”
封振連忙把話題往旁的地方引。
……
設備一應俱全的豪華保姆車停在一家門面五顏六色的賭場後面的馬路邊上,周圍灌木叢生。
江北的秋風說起就起,地上卷起不少的落葉,輕砸車門。
“砰。”
賭場的後門突然被人踢開。
兩個面色冷冽的保鏢拖著一個年輕男人從裡邊出來,男人被攥得襯衫全從褲腰中跑了出來,狼狽不堪地大喊,“你們是誰,光天化日的你們想幹什麼?”
男人正是封振的兒子封潮,也是鹿之綾會嫁進薄家的起因。
保鏢押著封潮站在保姆車前。
封潮嘴裡還在罵罵咧咧,一看車子周圍站了好些個保鏢,頓時心裡一怵,“你、你們到底是誰?”
車門緩緩開啟。
封潮呆呆地往裡看去,就見鹿之綾坐在舒適的真皮座椅上看文件,她低垂著眼,烏發垂肩,捧著文件的手皓白柔軟,無名指上一枚鑽石婚戒尤其耀眼,她腿上蓋著一條雪白的毛毯,掩在裙下的肚子有著明顯的隆起,卻絲毫不顯臃腫,隻有說不出來的溫柔貴氣。
明明是之前朝夕相處的人,再熟悉不過,可封潮看得恍了神。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之、之綾?”
他都有些不敢認。
“你去找過封叔?”
鹿之綾放下手中的書,轉眸看向他。
“……”
封潮再次看痴了。
以前他爸在鹿家工作時,他就知道鹿之綾好看,是那種普通男孩肖想不了的好看。
可後來鹿之綾在他家以後就不行了,一雙眼睛毫無神採,滿手的傷,臉上也經常磕磕碰碰,容貌折損,就好像一顆明珠被塵埃蒙住,一夜貶值,越看越糟心,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但現在,仿佛又回到他第一眼見她的時候,她的美,再次帶了令人高攀不起的距離感。
封潮的心髒重重跳起來。
忽然,他後頸被保鏢狠狠抽了下,疼得他一縮,他看向鹿之綾笑起來,“之綾,聽說你復明了,我真為你感到高興。”
曾經這個聲音也給過她一絲慰藉,但現在她聽了隻想吐。
鹿之綾冷漠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向封叔要錢無果,打了他?”
原來是為這件事。
老頭子還敢告狀。
封潮笑笑,“之綾,你先讓他們松開,我好好和你說。”
鹿之綾看向保鏢,保鏢松開手來。
封潮頓時感到鹿之綾對自己也沒狠心到決絕的地步,於是理了理身上的襯衫靠到車邊,如從前一樣深情款款,“沒有,我就是之前養病太久,沒了收入,想找他借點錢做投資,我怎麼可能打我自己爸爸呢,就是父子間小小的爭執。”
“是嗎?”
鹿之綾淡淡地道。
那就是真的了。
封潮往她車裡看了看,隻見隨手放的一瓶紅酒都是高級酒莊出來的,不禁道,“之綾,看到你過得這麼好,我這頓傷也就沒算白挨。”
“……”
鹿之綾默默地看著他編。
“當初啊我看你在我家日漸消沉,我心疼的不得了,才會想出那種下三濫的法子,我也是想給你搏一搏,你看你現在,住豪車喝好酒,身上穿的全是名牌,又過回以前千金小姐的日子了,真好。”
封潮目光貪婪地看著車裡的陳設,恨不得上手摸一摸。
“原來你是為我好啊。”
鹿之綾輕笑一聲。
為她好,把她送到薄妄的床上,害她一次次差點一屍兩命。
第166章 邀請您一同前去季家宴會
“封潮哥哥當然是為你好啊,我是不想讓你再跟著我吃苦,再消沉下去。”
封潮悲傷地看向她,說著說著就想上車。
保鏢眼疾手快地將他攥下來。
鹿之綾笑意綿綿地看向他,“既然封潮哥哥對我這麼好,那就再幫我一個忙,把這個籤了吧。”
她將手中的文件遞給他,筆就夾在文件上方。
“幫,幫多少個忙都幫。”
封潮一邊好奇她如今還有忙要自己幫一邊打開文件夾,就見裡邊是一份《父子關系斷絕書》。
他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之綾你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鹿之綾語氣淡淡地道,“你和封叔斷絕父子關系,以後你不要再找他,他的養老問題我會解決。”
封潮懂了,鹿之綾這可不是對他餘情未了的意思,“不行啊之綾,那是我親爹,我怎麼能斷絕關系呢,我還得給他養老送終呢,他死了也得有我這個兒子捧骨灰盒啊。”
“你放心,我已經以封叔的名義資助好幾個貧困地區的孩子上學,那幾個孩子都願意認封叔為幹爹。”
言下之意,以後捧骨灰盒都輪不上你。
封潮“啪”將文件往車裡一扔,笑容不再,“之綾,你這樣就有點絕情了吧,想當初我們住一個屋檐下,我一勺勺飯喂你,你現在居然讓我爸和我斷絕關系?就算要斷,你也得給我一筆斷絕費……”
鹿之綾聽不下去,目光瞥了下保鏢。
兩個保鏢立刻上前,一把將他按到車門上,狠狠撞了下,“大少奶奶讓你籤就籤,是不是還想再回加護病房躺著?”
封潮被撞得眼冒金星,一提到病房,他就慫了。
他可是才剛好,也不是好,他現在走路都有點高低腳。
他頭被用力地抵在車門門框上,痛得頭皮跟要裂開一樣。
鹿之綾冷漠地注視著他。
“籤,籤,我籤……”
封潮痛得受不了,終於敗下陣來,接過筆在文件上籤字。
關系說斷絕就斷絕了?那是他老子,他要錢的時候還不是可以去找,他爸還能真把他怎麼樣?
“我會讓人把你送到南邊的工廠做事,你最好踏實一些,別再惹禍。”
鹿之綾接過文件冷淡地說道。
她知道,封叔心底還是在意這個兒子,如果封潮能學好,封叔也可以老懷安慰。
“什麼?工廠?我可吃不了那苦!”
封潮有些激動地拒絕,又被保鏢按住,知道在鹿之綾這裡討不好,封潮鬱悶得要死,“你現在心也太狠了!”
狠麼?
他抓著她頭發往桌沿撞的時候更狠。
鹿之綾對眼前的男人早已沒有一絲一毫的情份,“滾,要是再讓我見到你,就不會隻是籤個字這麼簡單。”
說完,她低下頭看手中的文件。
封潮被保鏢拖下去,氣得嘴裡罵起來,“鹿之綾!你個臭女人,你擺一身高貴給誰看?沒有我爸你能活著?沒有我你能有今天的潑天權勢?你應該謝謝我!你恩將仇報!你……”
還沒罵完,坐在車裡的鹿之綾忽然抬起眼淡漠地睨向他,一字一字平靜而清冷。
“又見面了。”
“……”
啊?
封潮傻眼,還沒回過神來,保鏢一拳頭就揍了下來,眼前一團漆黑。
好一會兒,保姆車揚長而去。
封潮被揍得鼻青臉腫,搖搖晃晃地站在路邊,從嘴裡往地上啐了一口血。
“操你嗎的。”
封潮瞪著跑沒影的保姆車擦了擦血,“臭婊、子,現在兇起來了,早知道當初我就應該在床上搞死你!讓薄家長子穿我的破鞋!”
放了句狠話,封潮晃晃悠悠往回走,頭暈暈乎乎的差點摔倒。
一輛車子停在他的身旁。
車窗被緩緩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