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群佣人第三次烏泱泱衝出來的時候,別說大廳裡的人,連門口的三隻寵物表情都麻了。
糕點房裡,白色細膩的面粉飛揚。
薄妄將佛珠手串放到一旁,熟練地將面粉加水加油,按照基礎的辦法揉成水油面團,骨節分明的手指按照一個方向揉按下去,很快就將面團揉得表面光亮,一點疙瘩都沒有。
“……”
封振很是吃驚地看著。
薄家大少爺居然會下廚,看這架勢還是個老手。
幾個廚師站在一旁幫忙制作花蜜,一盤盤的花蜜調制出來擱了整整三張大長桌。
封振湊過去聞,聞了又聞,有些不太確定,“當時是兩種花蜜混在一起的,有點像茉莉香,又有點不像。”
“兩兩組合。”
薄妄懶得聽他廢話。
廚師立刻把花蜜做出各種各樣的組合,單子列得過長,貼了滿滿一牆。
肩負重任的封振一道道花蜜聞起來,不對的直接畫叉。
薄妄站在桌前,墨色的襯衫收緊在皮帶裡,雙腿修長,筆直的褲線上沾上一些面粉。
他動作利落地將分成劑子的面團用擀面杖擀扁擀長,然後用花蜜進行填充。
劑子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間變化出漂亮的形狀。
準備工作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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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油燒鍋,油溫達到後薄妄將海棠酥放下去炸,他一張稜角深邃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唯有眸子漆黑專注。
第139章 安分點,鹿之綾
一盤盤不同的海棠酥貼上標記送到封振面前,封振拿起一塊放在嘴裡咬了咬。
雖然不怎麼記得了,但肯定不是這個。
封振又走到下一盤海棠酥前,拿起一塊咬一口。
六個小時後。
窗外的天漸漸亮了。
封振一臉麻木地被扶著走到新的一桌海棠酥前,看著幾十盤的點心,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嗝。
“嗝——”
他倒不是飽的。
為了能嘗更多,他是嘗一口吐一口,但連嘗六個小時,腮幫子它受不了。
就是頭豬它都不能連造六個小時。
薄妄站在一旁,一雙手上沾著油光和面粉,狹長的眼陰鸷地盯著他,大有他今天不吃今天就別想活著離開薄家的氣勢。
封振在椅子上坐下來,看著面前的海棠酥,深吸一口氣。
為了小姐!
他抓起一塊就放進嘴裡,忍著腮幫子痛咀嚼,驀地眼前一亮,“是這個,是這個。”
勾起他味蕾的記憶了!
像了像了!
薄妄陰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字道,“別為了不想吃撒沒必要的謊。”
“不是,真的是這個味道。”
封振有些激動站起來,說話間腮幫子都在抖,“就是這麼甜,餡也對,不過好像還是有點什麼不一樣。”
薄妄的手裡已經過了幾千個海棠酥,自然瞬間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裡,“蔥。”
“哦,對,蔥,就是蔥!是什麼蔥呢,我怎麼剛剛也沒吃到這種味?”
封振有些奇怪地看向那堆成山的蔥。
聽到這話,廚師們都很緊張,“大少爺,所有蔥的種類都在這裡了。”
家裡有的全拔了,沒的也連夜從外面買回來了。
他們不可能疏忽!
薄妄看過去,薄唇抿得有些緊,驀地,他看向旁邊桌上的一堆花蜜,明白過來,沉聲道,“她把蔥也做組合了。”
他這位丈母娘,真是黑暗料理界的天才。
……
天亮了,窗簾還拉著,光線朦朦朧朧地照進臥室。
儀器的各種曲線正常。
門被人打開,薄妄端著海棠酥從外面走進來,褲腿上沾著面粉,袖子卷到手肘處,手臂上一道青色血管十分明顯,落著幾處新鮮的燙傷,沒有任何處理。
床上的人仍睡著,隻是闔著的眼皮一直在動,像在做夢,嘴裡時不時呢喃上一句。
薄妄走到床邊坐下來,掰下一小塊海棠酥放到她唇邊。
鹿之綾躺著沒動。
“是海棠酥,吃。”
他低沉開口。
聽到這一聲,鹿之綾乖乖張開嘴,將海棠酥含進嘴裡,舌尖沒有意識地舔過他的指尖抿了抿。
“……”
薄妄被舔得心神一蕩,他眸色幽暗地盯著她,隻見她將海棠酥抿進嘴裡,連嚼都沒有嚼,隻是含著。
下一秒,一滴淚水無聲地從她眼角落下來。
“媽媽……”
她呢喃出聲,身體更加蜷起,低低地抽泣起來。
夢裡,鹿之綾回到了爆炸那一天。
那天早上的陽光特別明媚。
媽媽端出剛做好的海棠酥,她站在小小的客廳裡吃得津津有味。
爺爺一臉心疼地看著她,“我的小七要是天天這麼個吃法,這味覺該養壞了。”
媽媽不甘示弱地挑釁回去,“父親,吃我做的海棠酥總比吃您做的西瓜燉飯好吧?”
“……”
爺爺這個黑暗料理界天王表示很鬱悶。
大哥系著領帶從房間裡走出來,摸摸她的腦袋,“時間不早了,少吃一點,大哥送你上學。”
忽然,她的手臂被人撞了下,她轉過頭,六哥沒好氣地瞪她,“笨蛋,誰讓你偷偷把自己的鋼琴賣了?千金小姐一個,又不會講價,被人坑了都不知道,喏,六哥給你買回來了,再敢賣掉我揍你!”
“你老兇小七幹什麼?”
三哥走過來罵了六哥一通,轉頭拍拍她的肩膀,“你六個哥哥都在,再怎麼樣都不用你賣東西來貼補,你就好好學習,等著做回小公主。”
她應著,然後拿起書包,慢吞吞地走出門,忽然,眼前的晴空萬裡變成無盡黑暗。
她猛地回頭。
剛剛還歡聲笑語的房子已經被吞沒大火中,大火熊熊燃燒,直衝天際。
所有人的笑臉都慢慢消失在火光中。
“不要……不要……”
“出來……你們都出來……”
鹿之綾在床上激動地掙扎起來,不斷扭動,手指在被面上不停地抓著,試圖抓到些什麼。
不一會兒便淚流滿面。
薄妄擰眉,把海棠酥放到一旁,將她按進自己懷裡,按著她不讓她亂動。
鹿之綾更加劇烈地掙扎,手指用力抓向他的手臂,將他被油點子燙到的地方抓下一層薄薄的皮來。
兩道深紅的血槓立刻顯現在臂上。
這樣還不夠,她的手指不斷在他傷處摳著抓著,恨不得抓下血肉來。
“安分點,鹿之綾。”
他強硬地圈住她的身體,吸著氣道,“你乖些,我再給你吃海棠酥。”
聽到這一聲,鹿之綾慢慢安靜下來,手滑了下去,又從他的衣角探進去,像是要找一處庇護場所,沾到血的指甲在他腰上輕輕地劃出一道細月牙。
又酥又痒。
薄妄按住她後頸低頭看她,有些咬牙切齒的,“鹿之綾,在這報復我呢?”
一會抓一會摸的。
鹿之綾雙眼緊閉,沒有回應,片刻後,她往他懷裡又靠了靠,一手牢牢地貼在他的腰上。
“……”
薄妄在她後頸狠狠捏了一把,將她的長發往後撥去,掰下一小塊海棠酥送進她嘴裡。
聞到香味,她微微張開嘴含了過去,慢吞吞地咀嚼著。
還知道嚼。
薄妄把她摟緊一些,一小塊小一塊掰著海棠酥喂進她嘴裡,鹿之綾沒有任何拒絕,吃著吃著眼淚再次無聲淌下。
他摸上她的臉,將眼淚抹去。
哪來這麼多淚水。
薄妄喂了她半塊海棠酥便不再喂了,他拍掉被子上的碎屑,將她放下來。
鹿之綾一感覺到環著自己的溫暖離開,迅速皺起眉,不依不饒地往他懷裡鑽,一隻手鑽在他的襯衫裡,在他背上一通亂摸。
“……”
薄妄頓時口幹舌燥,拉下她的手。
懷裡的人又飛快抱回來,“抱抱……”
她低聲呢喃著,鼻音很重,帶著說不出的委屈,好像他這一松開就跟要拋棄她一樣。
第140章 鹿之綾,老子要是壞了,你也別想好活
麻煩。
薄妄陪著她側躺下來,將人摟在懷裡,修長的手指在她的發間揉了揉。
鹿之綾把整張臉都埋在他的懷裡,被眼淚濡湿的鼻尖蹭著他的胸膛,吐息均勻溫熱,在他皮膚上遊曳開來,折磨著他的神經。
薄妄的喉結滾動了下,身體越繃越緊。
良久,他暗啞地低罵一聲,“鹿之綾,老子要是憋壞了,你也別想好活。”
懷中的人毫無感覺,甚至更加貼緊他,就這麼睡著了。
薄妄隻能維持著這麼個姿勢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去多久,一夜未眠的薄妄終於有了點困意,剛要闔上眼睛,胸前貼上一抹溫軟的唇。
“粥,要吃粥……”
“……”
很好。
醒是不醒,吃的花樣連番著出。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低啞地問道,“什麼粥?”
“……”
鹿之綾又不說話了。
又是什麼記憶裡的味道?
封振還沒走,坐在廚房裡接過姜浮生的水杯喝著,邊喝邊用手託著下巴。
腮幫子是真疼。
“封叔,你還好吧?”姜浮生擔憂地看著他憔悴的臉色,“要不去看看醫生?”
“我等小姐醒了沒事了再去。”
封振說道,餘光中看到一道身影。
兩人轉頭,就見薄妄沉著一張臉不陰不陽地走進來,渾身都透著不好惹的氣息。
下一刻,他站在封振面前,低眸冷冷地看過去,“鹿之綾小時候都吃什麼粥?”
“……”
封振頓時感覺自己的腮幫子更疼了。
……
臥室裡安安靜靜。
鹿之綾在柔軟舒服的被子裡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她一睜開眼就被床周圍的各種儀器嚇了一跳。
她看向自己的手,手背上埋著軟針,但不在輸液。
她按著被子想坐起來,手腳軟綿無力,剛一起身就又躺下去。
似乎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被抽光。
鹿之綾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腦袋裡有些空白,好一會兒,她才想起發生過什麼。
谷娜死了。
她是被殺的,也是自殺的。
谷娜的出現對於她而言,就像是停留在過去記憶的一道光照在她身上,她還沒敢挽留,那道光就走了。